空气如粘虫,残阳似血,池边的柳树在湖中的倒影被水波扭曲得像狰狞怪物的脸。
一个黄土堆,三幢教学楼,一圈栅栏,一个步入老年的驼背保安和他的那条狗。
这就是王池的高中。
安山县第一高中,是安山县最好的高中。
然而,这个最好终究是对于来几个外国人就能惹人围观的安山县而言。
安山一高每年考上一本的不足50人,能考上985、211名校的不足10人,创办至今只有一人上了燕大。
王池从小到大普普通通,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教师,家庭收入在安山县处于中等,不好不坏。
在小学成绩中等,进入初中后也是中等生,沾着一点运气勉强进入安山一高后,经过努力成绩依旧中游。
他从来没有埋怨过普普通通的中等处境。他明白自己已经够幸运,父母工资不高但有稳定工作,这在安山这种偏僻小县实属难得。
直到高二,他的想法渐渐改变了。
高二那年,他沾着运气,在分班考中以中等偏上的成绩分到了安山一中最优班。
王池对这件事并不在意,他知道自己会以普普通通的成绩会考入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找到一份像父母一样的普通工作,找一位长得平凡但能凑日子的女人,结婚、生子,过完普通的一生。
对于安山县的人来说,这种生活也还不错。
高二那年,坐在他邻坐的是一个女孩。
她戴着眼镜,但眼睛灵动,眼瞳似乎蕴含了一汪泉水。王池初次和她对视,被她那双眼睛吸引。
但也仅次而已,对于王池来讲,前桌的那个女孩和他之间有一个马里亚纳海沟。
那个女孩是标准美少女,更重要的是她的成绩是全年级第一。
学霸与美人,这两个光环叠加,她成为了安山一高最有魅力的女孩。
虽然二人是邻座,但王池有自知之明,那位美人也专注学习,他们之间相邻第一个月,只是有过几句简单的寒暄。
“你这道题目,应该选C,只需要连续求导两次,就能得到一个常数阿尔法,,可证明其一阶导数是一个单调......”
万万没想到,打破二人间隔阂的是一个阿尔法。
大概是美人不忍心看到王池为求解这道题而抓耳挠腮,弄得头皮屑漫天飞,才好言提醒了一个阿尔法。
“啊...谢...谢谢。”王池愣了一愣,显然是被同桌的出手相助而惊讶到了。
以此为开端,同桌的辅导也一直持续到高二结束。
从阿尔法到贝塔,又从数学的奇怪符号到欧·亨利的阅读理解,从古华国文言文到大西洋彼岸潇洒的字母,从呆板的课本到生活的趣事......
寒来暑往,课本越来越少,二人越来越接近,或者说已经成为朋友了。
他了解到她家一贫如洗,她想金榜题名,杀出一条血路。
她也把他本以为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活用一个阿尔法渲染成了彩色。
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也不错。
但高二结束后,紧张的高三加上再次分班后班级的不同,原本的二人渐行渐远。
只有在狭窄的走廊里相遇,二者的视线无法避免地对撞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挤出一个笑容,寒暄着:“好久不见。”
王池没有怨言,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这种事从不曾少过。
关系的淡化并不只是二人不融洽这种原因,有时候反而是正因为曾经太过融洽,在久别后才更疏远、淡漠,这就是人际交往中的一种悲哀。
王池很感谢对方给自己的一段彩色的高中,为自己普通的人生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从不曾惧怕二人的淡漠,只要有一种久别的老朋友的感觉,能把曾经的美好谨记心中,每每想起就温暖不已,这就足够了。
但是,又是什么时候,她对自己露出来那种厌恶的眼神呢?
像看着一条阴沟里的野狗,带着鄙视和同情。
那一天,残阳如血,手上的鲜红映衬着红霞,猩红叠猩红。
瘦弱的身躯和苍白的脸庞,拳头上却沾着丝丝猩红血液的我。
捂着朱唇,拼命擦着眼泪、泣不成声的美人。
还有那个倒在地上,头上还渗出丝丝血液,昏死过去的少年。
明明一直想过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涯。
想不到在高三,一切都功亏一篑。
明明和她的关系已经疏远得不成样了,看到她受委屈,却依然冲上来奋不顾身。
明明只是想保护她,却不曾想造成了这种结局。
那天的残阳和六月高考考完的晚霞像得可怕。
金色的六月结束。
她成了安山县有史以来第一个燕京学子。
而王池因为打架斗殴,停课两周,高考甚至连中等水准都没有发挥出来。
“这一年,我经历了很多,很感谢你,或许你的出发点是对的。但...但我无法认同你的做法。”高考结束的那个黄昏,少女看着如血的晚霞,咬了咬牙,有几丝厌恶和同情,又或者是无奈:“也许,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对不起。”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也对。
燕大学子注定会站到这个国家的顶端。
而像我这样的,恐怕去职业技校才是正途吧?
这样的做法错了吗?
或许吧。
后悔那时候的冲动吗?
或许吧。
心有不甘吗?
嗯。
后悔高中遇到那个女孩了吗?
或许...不,唯有这个,从不后悔。
那么,你还甘于平凡吗?
或许吧。
某日,一个自称国家公立高等教育大学招收处专员的男人,带着一纸合同来到了王池的家。
问了王池以上的五个问题。
王池在父母的期盼下,填下了那一份志愿书。
他不知道国高大为什呢要招收他,即便是顾及到要给类似安山县这种贫困县一个名额,也不应该是给那位燕大的美少女吗?
那位专员说,国高大的学生必须要有独特的能力。
王池自嘲,他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能力。
瘦弱的身体加上平凡的数十年,还带着一副眼镜,在华国年轻人中他这样的一抓一大把。
“你很善良。”那位专员笑了一笑。
善良?
这也算能力吗?
在进入国高大后,他四年都要在杭市度过,四年的封闭校园生活。
四年后,那位燕京学子也毕业了吧?
四年都不可能相见,但即便如此,在国高大开学前最后一天,他连个电话都没有给那位燕京学子打过。
所谓成长,你能接受一个人忽冷忽热,也坦然一个人忽远忽近,仍一个人倔强地走下去。
王池已经变了,高中的他沉默寡言,甘于平凡。
但现在,他想要跨过那个马里亚纳海沟,他想要站在那个燕京学子面前,堂堂正正地和她站在同一个世界,然后向她的冷漠和厌恶复仇,为自己做出的牺牲复仇,为她的选择复仇。
那种如同看野狗一般的眼神,他再也不想体会第二遍。
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外向的人,积极打好身边人的关系,在国高大,仅凭D等身份很难摆脱枷锁,他需要身边人的帮助,凌易也好,魏则逸也好,周慕白也好,无论是谁,他要掌握能够复仇的力量。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从前那个安安静静的少年慢慢消失了,国高大的王池望着和他人巨大的差距,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图书馆也是、这次部门面试也是,太过急于证明自己,太过急于拥有力量,明明只是一个D等,但却有不可动摇的复仇执念。
以前的王池消失与平凡,现在的王池站在废墟上,那个执念引导着他。
他知道自己是D等,也确确实实是D等,没有期盼钟慕雪。
在开学典礼上他并不是毫不在意宣言自己是D等,钟慕雪太像那个完美燕京学子了,他很清楚这两个人很像,这种人有与生俱来的强者气场,D等的身份信息就算告诉钟慕雪也无妨,因为他想要完成那个执念,钟慕雪的力量会起很大作用。
他知道自己很蠢,不仅学习能力低下、思维迟钝,而且在执念的影响下,情绪越来越暴躁。
和国高大的天下们相差何止一个马里亚纳海沟,恐怕即便是那位燕京学子来了,在这里也只是溅起一朵浪花。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期望过,能在国高大崛起,他所求的只是在国高大生存下去,能追上那些高等生的步伐,不希望被他们甩得远远的,就如同被那位燕京学子甩到臭水沟里去一样。
他不想再次成为臭水沟里的野狗。
他积极参加班级聚会,积极配合班长工作,逃课并非他所愿,而是他的学习基础相较他人太差,上课的效率对于他而言接近于0,为了不挂科,他还想过去图书馆。在此次百团大战,他仍然想拼尽全力抓住机会。
即便是他这样的D等生也有必须完成的执念。
即便他这样的D等生也有想要赌上性命进行决斗的理由。
然而,他站在这里,恐惧地感受到他和高等生们的差距。
比当初和那位同桌的差距更大。
连那位同桌都没有追上的他,还能否在这里生存下去?
四年后搂着漂亮是小白,拿着国高大的毕业证书,到燕大好好炫耀一番,将那种野狗的目光一一还回去。
果然还是太异想天开了吗?
我在安山一高不行,为什么我就能认定在国高大能行?
连在安山县都无法站立起来,何况国高大?
我...果然是个白痴。
是个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