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西南向十余里路,有一座桂花山,是不少闲情逸致的深闺女子消遣之地,桂花山上桂花林,桂花林中桂花亭,朱梦身在其中,桂花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方才的不快烟消云散,走在蜿蜒盘旋的山间小路上,偶尔还会遇到婀娜多姿的美女结伴而行。
朱梦,赤旭尧,蔡炎,三人缓慢前行,默默的各自欣赏着缘边的风景,一路无话。
此时夕阳西下,一轮蛋黄般的红日就像近在咫尺,朱梦爬到山顶,站在露天的观望台上,轻扶树干,被眼前的夕阳美景深深吸引。
“枯滕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朱梦愣愣的吟着这首诗,低声重复了一句: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远在现世的亲人,你们还好吗?
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半年,她虽然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也已然接受了自己身在的处境,但是偶尔,偶尔她还会想念,远在天边的爸爸妈妈,那个充满了温暖的家。
“王妃在想什么?”
赤旭尧从身后走近,他看到朱梦那遥不可及的目光,她在看什么?仿佛在看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天外之物。
朱梦回过神来,苦笑的摇了摇头,无论怎么样,她都回不去了,掩去眼中的苦涩,微笑的对上赤旭尧的目光:
“这里好美,桂花盛开,十里飘香。”
蔡炎矜持的迈着窈窕的步伐,走到观望台上席地而坐,柔声说道:
“桂花山的美不仅惹得佳人才子流连忘返,桂花山中还有一个特色。”
蔡炎举止优美,谈吐文雅,丝毫不会让人联想到,他是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朱梦暂时还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蔡炎转眼间的变化,她抽了抽嘴角,额头留下一滴汗,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微笑的问道:
“愿闻其详。”
“桂花山中珍藏了不少佳酿,从桂花山山脚,到桂花山山顶,都埋藏着好酒。”
朱梦听完,身体一顿,她缓缓坐下,问道:
“这些酒都是出自何人?”
蔡炎听罢,掩嘴一笑,倾城美色,看得朱梦在心中止不住的感叹。
只见他没有解答,与赤旭尧对视了一眼,朱梦奇怪,赤旭尧接着他的话说道:
“这些都是好酒之人,埋藏在桂花山上的,有些是刚刚埋的,有些则已经埋藏十年有余,再追溯,或者还有五十年以上的美酒。”
朱梦听着不禁兴奋,挑眉看向赤旭尧:
“不知辰王爷可有美酒佳酿?”
“不负王妃所望,本王确实有一佳酿,至今日已有十五年载。”
朱梦听罢两眼放光,她不是好酒之人,但此风此景,暮落西山,若再有美酒相伴岂不快哉。
“现在去挖?”
朱梦按捺不住心中的喜窃,唇角上扬的挑眉问道。
赤旭尧看了一眼蔡炎,笑道:
“那桂花酿是彩燕与本王儿时前来酿制的,今日本只想带王妃一人前来偷偷挖起,不过彩燕既然也在,那就我们三人一起去挖吧。”
蔡炎微笑的脸不着痕迹的抽了抽,心里早已经把赤旭尧暗骂了千遍万遍了,只是他现在就只能活生生的憋着:
“无妨,那我们三人就一同把那桂花酿,挖、出、来、吧!”
后面的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看得朱梦直想笑。
他好歹跟赤旭尧算是发小,若他今天不跟着来,恐怕那桂花酿他是一滴也尝不到。
三人步行至小溪旁,这条小溪由山顶延伸至山脚,溪水清澈甘甜,溪岸有两坡,半人高,坡上长有桂花树,只见赤旭尧吩咐身边的随从:
“青赢,挖!”
“慢!!”
朱梦立刻抬手止住,看着赤旭尧,她把两只袖子挽起,看那架势,似乎是要亲自动手。
一旁的蔡炎惊愕的看着朱梦,哪有王妃亲自动手挖泥坡的?!
但不容他多想,朱梦已经走上前去,指着小坡问道:
“是这里吗?”
蔡炎呆愣了几秒,急忙的点点头。
朱梦满意的笑了笑,两双纤纤玉指便刨在了泥土中,有什么事,是比亲自挖宝更让人兴奋的?
赤旭尧看着她的动作,小小的身影在小坡前忙碌着,他笑了笑,优雅的挽起袖子,与朱梦蹲在了一起刨土,笑道:
“还要再挖深一点。”
蔡炎更是不可思议,一个是堂堂王爷,一个是堂堂王妃!居然在刨土!看着他们忙碌的背影,犹豫了一下,也挽起了袖子,蹲上前去:
“让开让开,让一点点位子给我。”
青赢与姜一安静的站在他们身后,面无异样。
待三人挖了摸约一刻钟,朱梦就摸到了坛子,她兴奋的叫着:
“挖到了挖到了,我摸到坛子了!”
“在哪在哪?让我来,我把坛子弄出来。”
“这里,看到没,在这里。”
朱梦挪了挪位置,蔡炎看到坛子罐,心里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是开心?是兴奋?似乎都有,自己亲手埋藏的酒,再亲手把它挖出来,就像是亲手把孩子接回来一般,那股激动不言而喻。
赤旭尧亦有同感,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小小的事,正在抚慰他的心灵。
他深情的看着脸上满是泥土的朱梦,这名女子是谁?为什么会这么神奇!
“拿去小溪洗洗。”
看着出土的美酒,朱梦拨着坛子上的泥土,笑着说道。
他们不仅将坛子洗净了,他们沾到身上与衣服上的泥土,也尽数洗去。
桂花亭的观望台中,青赢准备了三杯酒盏,此时红日已落,只剩下那抹日晕留恋在天边,朱梦举起酒杯,豪亮的叫道:
“今朝有酒今朝醉,为你们的佳酿,干杯。”
想起自己挖酒时的心情,蔡炎立即举杯:
“该干。”
赤旭尧脸色愉悦,举起酒杯,同干。
一杯下肚,但觉甘甜可口,温润柔和,嘴里充斥着桂花的香气,朱梦愣住,这是酒么?但随后,一股浓浓的酒香从嘴里散发,不火不辣不烈,让人流连!
“好酒!”
朱梦不懂酒,但她却感觉,这就是好酒,她再把酒杯一一满上,举杯叫道:
“恭喜我与王爷喜结连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干杯!”
好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蔡炎二话不说,举杯回道:
“王妃豪迈,彩燕佩服,该敬!”
赤旭尧没有异议,三人再次仰头喝下。
这桂花酿虽然入口甘醇,不浓不烈,可是酒劲却不小,这不,两杯下肚,朱梦的脸颊已经微红。
但朱梦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此时的天色已经全黑了,桂花林中出现了星星点点,朱梦定睛一看,是萤火虫!
那萤火之光闪闪烁烁,成群的飞舞在桂花林中,朱梦挨着赤旭尧的肩膀,从怀中掏出一支组装紫竹竖笛。
这支笛子她一直都带着,心情好的时候可以吹,必要的时候,更是传递信息的重要工具。
而此时,她显然是因为心情极好而吹响这支笛子,吹着她熟悉的《水调歌头》,笛声在寂静的桂花林中悠远尤长,赤旭尧与蔡炎静静的听着,听着这一曲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曲子。
赤旭尧双眸微沉,那日在安德侯府的梅花潭中,朱梦哼的亦是这首曲子。
一曲过后,朱梦再次举起酒杯,说道:
“为今宵的良辰美酒,干杯!”
“良辰美酒,佳人作伴,美兮美兮,不知道诸位可否赏脸,让小王一同举杯同庆?”
一个声音响起在这桂花林中,朱梦寻声望去,只见荣王赤晟带着自己的随从出现在山间小道上,面带微笑,温文儒雅。
他上前辑了个礼,笑道:
“辰王妃的笛声音色优美,看似欢乐愉快实则有丝落寞,让小王不禁着迷!”
赤晟自称小王,可见他的本性并不像他外表那样潇洒张扬,朱梦含笑说道:
“既然是后来者,你可要自罚三杯!”
赤晟毫不推脱,坐在了蔡炎身旁,蔡炎自觉的挪了挪位置,恭敬的说道:
“小女名叫彩燕,为王爷斟酒。”
“哈哈哈,听闻彩燕姑娘容貌倾城,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荣王爷别只顾着说话,先干了这三杯酒。”
“好,今日能与辰王爷、辰王妃共饮佳宵,本王荣盛至极,先干了!”
三杯下肚,朱梦满意的笑了笑,爽快,随后又说道:
“光喝酒却没有下酒菜怎么行,姜一,去弄点野味过来,青赢去帮忙,晟成,搭火架。”
她不慌不忙的吩咐着,脸颊的红晕加重。
青赢看了看赤旭尧,只见赤旭尧抬手挥了挥,青赢便跟着姜一去了。
只见姜一与晟成手脚麻利,井然有序,这样反而显得青赢有些笨拙了,他惊讶的看着他们熟练的动作,只能在旁边默默的打打下手。
野味小吃,酒过三巡,几人有说有笑,朱梦的背彻底靠在了赤旭尧身上,无法掩盖的醉意涌了上来。
“将进酒,将进酒,杯莫停,杯莫停。”
说罢,又仰头喝下一杯,在四人中,不胜酒力的似乎只有朱梦一人,还保留了一丝理智的朱梦却没有停下,她想让自己放纵一次。
赤旭尧眸光微沉,看了一眼朱梦,微笑的仰头干下,将进酒,杯莫停。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赤晟与蔡炎惊讶的看着朱梦,只见朱梦打了个嗝,继续念叨: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好一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辰王妃才学过人,本王佩服,本王先干为敬。”
蔡炎回想着朱梦的诗句,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这几句诗词,道尽人生百态。
“哈哈哈,干了干了。”
朱梦举杯,碰了一下赤旭尧的杯盏,眼神迷离,悠悠念到:
“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醉半醒半浮生。”
赤旭尧眼睛一亮,见朱梦傻呵呵的看着他,或许,现在的朱梦,才是真正的朱梦。
“男人本应该是三妻四妾的,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一生一世一双人?”
赤晟疑惑的看着朱梦,在他的眼中,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如一场梦,不现实,也不可能。
朱梦挨到赤旭尧身上呵呵的笑,看着天上的圆月,带着醉意的声音显得非常娇媚:
“情到浓时,又怎么容得下第三者?”
三人听罢更是怔愣,情到浓时,又怎么容得下第三者?容得下么?
“你们知道吗?现在的月亮,正在以每年四厘米的速度离开我们,再过千年,万年,月亮不再是月亮,它会变成星星,我们身边的事,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是梦,哈哈!”
赤晟与蔡炎随着朱梦的手指,看向夜空中的明月,又大又圆,却没有相信朱梦的话。
但赤旭尧信了,他只注视着这个靠在他肩膀上的小小人儿,她醉了,完全的醉了,不知为何,他相信着朱梦这些没有根据的话。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
朱梦嘴中呢喃着,而后从呢喃变成了吟唱,最后,她站了起来,轻唱着《水调歌头》在桂花林中与萤火虫翩翩起舞,赤旭尧看着朱梦妙曼的身影,缓缓拾起地上的竖笛,吹起了这首曲子,如沐如风,与朱梦的舞姿完美结合。
在这个世界所有的纷争,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权利,都化在此刻,忘记烦恼,与世无争,最美不过如此。
朱梦的放纵,恐怕他是第一次见到,却也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