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得那么一张好脸盘子,端出去就是一门好营生,何苦在我这穷窝子里憋屈着呢?不敢耽误你好前程呐!我这穷窝子里飞不出金凤凰的,你还是另寻好门户吧!滚!带着这吃里扒外的小贱蹄子给我滚得远远的!”
回笼子街上,往里数第七户人家院子里头忽地就传了一阵亢奋的叫骂声,左右四邻闻得动静,都挨到那家门户上瞧热闹了。探脑往里一瞧,只见这家的姨娘周氏仅穿了件单衣,瑟瑟发抖地躲在院中瓜藤架下,搂着另一个瑟瑟发抖的小丫头,额头青肿,两颊绯红,俨然是挨过打的。
院内其中一间房门口,一个脸颊涨得比周氏还通红,满面恶气,唾沫飞溅的中年妇人正一面叫骂一面将几件单衣往外头扔着。她那声音又尖又亮,仿佛一只披着母鸡外套的打鸣公鸡似的,一张嘴就让人觉得满耳朵刺痛。
“以为我家大官容易啊?当家的一走,几个大活人要张口吃饭,一日三顿饭一年四季衣哪一样不费钱钞?与你寻个舒服的下家,不愁吃不愁穿,你还不乐意了!不乐意你自己讨饭吃去,家里可没那大白米饭供着你闲吃闲喝了!别说我苛刻,你来时就没一件儿像样的东西,都是后来添置的,这几件衣裳也是我看在当家的份上舍与你的,拿着快滚吧!”那妇人又骂了一通,将身后房门砰地一声关上,袖子里掏出一把半旧铜锁锁上了。
院外议论声沸腾了,一个老婆子回头窃声对后面那几个说道:“我说吧!没有不赶出去的道理!什么舒服的下家?就是黑着良心要把人家两个卖给牡丹桥那儿的卢妈妈做那皮肉行当!你们说这婆娘心贼不贼?当家的才走了一个月,她就容不下人了!”
“哎哎哎!”那妇人见外面比里头还热闹了,指着说闲话的那婆子径直走过去挑衅道,“管陈婆子你屁事儿啊?你要怜惜领着回你家供着去啊!都他娘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货!光说不练那叫假把式!有种领回家去啊!都给我滚!少在我门前嚼舌根子!滚!”
当中有个妇人实在是看不过眼,指着那凶神恶煞的妇人道:“邬家大娘子,人在做天在看,你这么招呼不怕遭报应?这十一二月份,天寒地冻的你赶了人家两个出去,不活活冻死才怪!我跟你说,别横得跟只老螃蟹似的,到了地府阎王跟前,有本帐给你记着的!”
“怕冻死叫你领家去啊!你家不是还有个三十老几穷得娶不上媳妇的吗?领了去配上正好!一大一小,妻妾都全了!”那妇人伸长脖子叫嚣道。
“你要这么说话还真真地太不地道了!我懒得跟你说,迟早要遭报应的!我呸!”打抱不平那妇人冲凶脸恶妇吐了口唾沫子,转身就走了。
“嘿!你他娘的有本事别走啊!走什么走啊?被我一句话说穿了心窝子了是吧?贼不要脸的,我才呸你呢!家里穷得瓦都没一片遮头,娶着媳妇那就怪了!”说罢她转头怒瞪着藤架下那一大一小两个骂道:“还不滚?等着我拿大红轿子抬你们出去呢?你们给我听好了!打今儿起,你们就跟我邬家没半点干系了,自家寻你们的富贵日子过去!”
周氏眼里噙着泪,百般委屈地走到院中,捡起了那几件根本不能御寒的旧衣裳,牵上那十二三岁左右的小丫头,掩面匆匆地出了这院门。那小丫头走到院门时,忽然转过头来对那恶妇说了一句:“爹是你害死的!我一定会为爹讨回公道的!”
那恶妇听了这话,脸色大变,拾起地上一截木棍子就气势汹汹地朝门口冲去。门口看热闹的人见状,顿时四下散开了,那小丫头也不傻,拉上周氏飞快地跑了。
跑出那条街时,背后还响着那恶妇高亢的骂声:“我欺你祖宗的贼蹄子!胡言乱语,吃疯了是不是?再敢上我跟前来试试,我不撕烂你那张破嘴才怪!给老娘有多远滚多远!”
躲在墙角根下的周氏听得一阵心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那小丫头倒没她那般伤心,安慰她道:“姨娘不哭,那地方即便让我住我也不会再回去住了,我们另寻地方过活去!”
周氏眼泪汪汪地看着这小丫头天真的脸庞,直摇脑袋道:“云儿啊,说得容易,我们现如今上哪儿去过活去?你大娘狠心无比,撵了我们出来,连见御寒的衣裳都不肯给,还锁了我那屋子不让我带走一点点银子,这大冬天了,我们娘俩该怎么过呀?”
说到这儿,那小丫头的鼻涕便不自主地淌了下来。周氏见状,忙将手里抓着的那几件单衣都给她披上了。她忙推手道:“我不冷,姨娘我不冷,您也穿一件儿吧!”
“你还小,可不能冻坏了!你要冻坏了,我拿什么跟你死去的爹交代啊!”周氏深深抽泣了一声,替她里三层外三层地穿好衣裳道,“你不必担心姨娘,姨娘身子骨好着呢!如今已是这么个光景了,咱们也只能自己想辙了,别的去处没有,唯有到城内那间虚非庵里求一求,求那里的慈心师傅收留我们一晚,不然今晚就难熬了。”说罢,她又捂脸痛哭了几声。
才没了当家的一个月,痛劲儿还没缓过来呢,又遭那恶妇撵了出来,周氏只觉天崩地裂,连死的心都有了!可为着眼前这孩子,她只能咬紧牙关,勉强活下去。
幸好,虚非庵里的老尼听说了她们娘俩的遭遇后,十分同情,好心收留了她们,这一晚她们才算有了个暖和的地方可待。
夜里庵里好静,静得让邬云云没有一丝睡意。她翻身起了*,无声无息地溜出了房门,寻她姨娘去了。走到正殿时,她看见姨娘正眼泪婆娑地跪坐在虚非庵庵主跟前,听那庵主说着什么话儿。她怕姨娘撵她回去睡觉,便躲在暗处偷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