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怒瞪施凤来,道:“朕问你,各地发生灾情,为何迟迟来报?”
施凤来跪在地上,被崇祯一声怒吼吓得胆战心惊,四肢颤抖。直到崇祯的语气稍有平淡,施凤来这才抬起头,双手抱拳,埋下悔恨的脑袋,痛哭流涕,道:“回皇上,各地巡抚在灾情发生的第一日、第七日、第十五日,相继写了奏折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可是,奏折送到了户部,就没有了消息。几日前,浙江巡抚宋统殷亲自赶到京城,求见与臣,和臣说了江南灾情,并询问写上去的折子,为何得不到朝廷审批,发不了赈灾粮。臣惶恐,去户部调查宗卷,却没有各地巡抚呈上奏折的档案。后来,又有各地巡抚私信与臣,臣这才得知各地灾情,特派内阁学士张瑞普、蕃照生、董卿华等人赴各地查看灾情。等臣核实完灾情,灾情已经发生了一个多月,各地灾民饿孚遍野,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惨景。”
施凤来言辞诚恳,提起灾情泪如泣血,一把年纪悔恨不已,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太和殿上,才能谢罪。
满朝文武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聆听宰辅施凤来汇报各地灾情,在脑子里勾勒被灾情夺走家园的灾民,是一幅怎样的惨不忍睹的画面。崇祯盯着满朝文武,静听施凤来的汇报,急得寸心肠断,坐不住龙椅,在殿上来回地跺步,心中被燃烧起的愤怒与悲悯,一发不可收拾地冷眸相对,厉声道:“户部尚书,曹思诚。”
“臣...臣在!”曹思诚从百官中站出,吓得浑身是汗手脚冰凉,不敢抬头多看崇祯一眼,早已双手俯地,趴在地上。
百官见崇祯冷峻的眸光,少年的英气突然变得狰狞,心想坏了,崇祯小儿要大开杀戒了。
崇祯站在高高的太和殿上,手指曹思诚,几乎咬着牙,字字搓骨扬灰,道:“朕问你,各地灾情发生后,可有各地巡抚写上去的奏折,送到户部!”
曹思诚摇晃着脑袋,是被吓傻的,全身肌肉不受控制的蠕动,内心的惶恐似天塌地陷般,吓得几乎说不出话:“回...回皇上,确有各地巡抚写上去的奏折送到户部...是臣糊涂,疏于防范,奏折送到户部不到一天...就被人截走了!”
崇祯怒瞪,龙颜震怒道:“曹思诚,你好大的胆子。身为户部尚书,有各地巡抚灾情来报,你竟敢背着朕,私自扣下奏折。朕问你,你有几个脑袋!”
曹思诚吓尿了,拼命地磕头,一个劲地哀嚎:“回皇上,臣冤枉,奏折是被...”
话还没有说完,魏忠贤站了出来,斥责道:“曹思诚,你行啊,谁借给你胆子,竟敢隐瞒灾情不报。”
“你...”曹思诚颤抖着嗓音,突然脖子耿直,挺起身来,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道:“皇上,臣有本要奏...”
“够了,曹思诚!”魏忠贤当着崇祯的面,怒视曹思诚,面目狰狞,道:“身为户部尚书不知检点,藐视皇上,竟敢私自扣下奏折,危害我大明江山。”
“魏...魏..忠..”曹思诚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直翻白眼。满朝文武,明知曹思诚受人指使,却不敢多言,更没有人阻止魏忠贤斥责他。
崇祯本想问明曹思诚为何扣留各地巡抚灾情奏折,却被魏忠贤莫名其妙地插了一足。顿时,太和殿上杀机四伏,热闹起来。
魏忠贤不用请示崇祯,狠言批斗曹思诚是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一顿辱骂骂得曹思诚气急败坏无言以对,魏忠贤这才一本正经道:“奴才恳请皇上,将曹思诚革职查办,交由吏部审讯。”
崇祯犹豫了一下,很快,满朝文武,先是一半大员附和魏忠贤,要求皇上依法查办曹思诚。接着,施凤来等一批内阁宰辅,受到了魏忠贤党羽的压力,也只好奏请皇上查办曹思诚。
如此大的阵势,曹思诚自知命不久矣一切都完了,早已吓得昏死过去。
崇祯本想当着百官的面,当面问清曹思诚受何人指使。无奈,文武百官和魏忠贤一个鼻孔出气,加上曹思诚昏死过去,崇祯只好作罢,道:“传朕旨意,即日起摘除曹思诚户部尚书一切职务,交由吏部尚书周应龙法办。另,任命内阁学士张瑞普兼任户部尚书,即刻发放赈灾粮,安置各地灾民,不得有误。”
“臣等遵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退朝...”
崇祯下了朝,满朝文武逐一退出太和殿。只剩下魏忠贤和吏部尚书周应龙,盯着趴在地上昏死过去的曹思诚。
“来人,将犯臣曹思诚押到吏部大牢,明日受审。”
“喳!”四个锦衣卫,抬猪似的,把曹思诚抬出太和殿。
周应龙伴着魏忠贤走出太和殿,低着脑袋,像条哈巴狗,十分殷勤,道:“九千岁,曹思诚真不识抬举,竟敢当着皇上的面,还想把您老人家供出来,真是活腻了。”
魏忠贤干瘪的瘦颊,肃穆着冷笑,令人顿生寒意。对于曹思诚这个立场不坚定的叛徒,魏忠贤只有一个字,杀。不光杀了他,还要杀他全家,但凡沾亲带故的,也要杀个片甲不留。
“应龙,这件事就交给你办。记住,要让他俯首认罪,亲自画押。”
“九千岁放心,属下保证会让他服服帖帖地认罪!”
“嗯,去吧!”
“属下先行告退。”
周应龙是魏忠贤的心腹,掌管吏部。曹思诚被押到吏部受审,这就意味着,曹思诚落到了魏忠贤的手中,无处申冤死路一条。
周应龙回到吏部,去了天牢。但凡被收押在天牢的犯人,等于判了死刑,准备下辈子投胎。
也许是判了死刑,天牢里的犯人经历过严刑拷打、在恐惧中慢慢接受即将处死的事实,以及对生死参悟了无牵挂,一个个蓬头垢面,坐在地上,目光无神盯着周应龙鲜艳的官袍,似是冷笑,似是唾弃。
周应龙走进天牢,无视天牢里的犯人,一个个冷眼旁观站了起来,像是受到了灵魂地召唤,走了过来。只可惜,隔着一道铁栅栏,这些犯人把手伸出来,似要揪住周应龙,将所有的冤屈,发泄在他的身上。
几个牢役抽起手中的鞭子,鞭打那些把脏兮兮的手伸出来的牢犯,恶狠狠地道:“狗杂种,退后,退后。”
早已习惯这些牢犯无病呻吟,周应龙理也不理,理直气壮地走进天牢深处。一处,专门关押朝中一品大臣的牢房。
周应龙来到关押曹思诚的牢房,只见,曹思诚被扒掉了官服,官帽也被摘除,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气虚无力,神情呆滞靠在牢房墙角,嘴里念念叨叨:“狗贼,误我,狗贼,误我!”
周应龙让几个牢役门外侯着,他亲自走进牢房。刚走进牢房,只见地面湿了,味儿有点重。再瞧瞧曹思诚,再无户部尚书平日里那般前呼后拥、无上的风光。现在的曹思诚,就像一个被人遗弃,在路边乞讨的乞丐。
周应龙凑过去,冷笑道:“曹大人,曹大人...”
曹思诚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从一品大臣被削职降罪,内心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变故,思维变得迟钝,就连身体的反应影响了四肢的协调,几度挣扎,慢腾腾地抬起头来。只见,眼前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明清晰。直到曹思诚完全适应牢房的光线,看清周应龙似笑非笑,带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嘴脸,曹思诚突然变得精神,猛然坐起身,跪在地上,向他苦苦哀求,道:“周大人,看在你我同僚的份上,恳请周大人为我做主,向皇上禀明一切,我是被人冤枉的!”
周应龙直挺挺地站在曹思诚面前,弯下腰,轻轻地抚拍他的肩头,道:“曹大人,你想说什么?”
“我要奏明皇上,奏折是被魏忠贤截走的。”
周应龙故作惊讶,道:“曹大人,此话当真。”
“曹某死不足惜,可恨那魏贼欺君罔上,陷我不义,我曹某人在此立下誓言,与魏贼势不两立。周大人,我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曹某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
周应龙突然委下身段,将他扶起:“曹大人,快快请起。”
曹思诚受宠若惊,一把鼻涕一把泪,向周应龙哭诉:“周大人,请你相信我,我是被魏贼陷害的。”
“曹大人,不瞒你说,周某早就看出此事必有蹊跷,以曹大人在朝中为官清廉的名号,怎会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私自扣留朝廷奏折!”
“多谢周大人...”曹思诚万万没想到,在这危难之间,会有人伸出援手,感动地声泪俱下。
周应龙道:“魏忠贤把持朝政,欺君罔上,陷害忠良,人人得而诛之。曹大人,我相信你是被魏忠贤陷害的。只是,你是如何受那魏贼指使,扣下朝廷奏折?”
事已至此,曹思诚悔不当初,唉声叹气道:“先帝在位时,魏贼邀我齐心协力铲除东林党。后来,我受魏贼举荐,当了户部尚书。从此以后,魏贼盯上户部,凡是各地发到户部的折子,都要从他那里过目,户部进出的银两也要由他亲自审批。一个月前,我接到各地灾情奏折,按照惯例先由魏贼过目。没想到,魏贼把折子扣留,说这是天灾,国库正值亏虚,户部的赈灾粮不能下发。后来,又有折子上奏,说灾情危急,朝廷不发赈灾粮饿死了很多人。我担心朝廷一天不发粮赈灾,灾情会持续恶化。可恨那魏贼,盯我户部盯得太严,一旦折子呈上,就被他私自扣留,说朝廷镇压各地叛军,急需用粮,不能发。”
周应龙听他如实说出实情,叹息道:“这么说,曹大人是被逼无奈,受那魏贼威胁。可是,曹大人可有证据证明,和那魏贼有不法勾当的证据,好让我在皇上面前,为曹大人戴罪立功,铲除魏贼。”
曹思诚眼前一亮,赶紧跪在地上,哽咽道:“周大人,若能助我铲除魏贼,曹某死而无憾,不求戴罪立功,争得皇上宽恕。”
“曹大人,快快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