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李宗明没有回头,明知大太太的出现,是为了探个究竟。只是,李宗明还没有弄清孟绮涟的来历,对她的事一无所知,冒然插手,会引起常祉渊的警觉。何况,这里是常府,整个绥德都是常祉渊的天下,对待此事,李宗明还需从长计议,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个清楚,才有办法解救她。
李宗明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眼下,先把差事办好,才能空出时间,调查孟绮涟的来历。心里想着事,在丫鬟的带领下,李宗明很快走出大半个常府,停在一座独立空间的大宅楼。这座大宅楼,是常祉渊日日夜夜、乐不思蜀,风流快活地,貌似皇上的寝宫,真实地写照常祉渊是一个荒淫无耻之辈。
丫鬟对他说,老爷还在宅楼里休息,通常是巳时起更,也就是九点钟左右。李宗明点了点头,丫鬟见他没事吩咐,也就先行告退。
李宗明抬头看了看这座宅子楼,像是一座八面玲珑塔。从塔顶垂落而下,共有七层,占据整个常府最高位置,甚至走在绥德城各个角落,却因周围低矮的房屋,而显得这座宅子楼格外显眼,引人注目。
宅楼第一层,高高的阶梯,眼前八根朱漆红柱,有十几个手持长刀短剑的胄甲兵士,来回地巡视。
李宗明走上阶梯,很快引起兵士的警觉,上前阻拦道:“千户大人休息期间不许打扰,尔等回避,有什么事等千户大人醒来再说!”
李宗明微微一愣,道:“下官有事找千户大人商议,恳请两位兄弟通传一声。”
这两个兵士是常祉渊的贴身护卫,只因常祉渊有个癖好,休息期间不喜被琐事烦恼,也就严禁在他休息期间被人打扰。故而,常祉渊安排十几个护卫守在这里,为他挡起箭牌。
见李宗明不依不饶的,两个兵士该说的已经说了,他们只是按照常祉渊的吩咐办事,可没想过他是西厂锦衣卫督主魏忠贤派来的。
“说了不见,有事就在这里等着吧!”
李宗明见这二人态度恶劣,好歹他也是督主派来的,他一个常祉渊竟敢藐视督主派来的阉使。想起这些,李宗明就恼起火来,掏出阉使的令牌,递在他们二人面前,不悦道:“见此令牌如见督主,我命令你们快去通传,若有违抗者,斩!”
这二人傻眼片刻,见他如此认真的表情,被他逗乐了,伸手拿走他手中的令牌。见这令牌巴掌大小,镶金镀银,一面刻有“锦衣卫”,一面刻有“特使”。其中一人,张嘴咬了咬,又仔仔细细地查看。
李宗明像是被羞辱了一番,失去了耐心,忍气吞声道:“别看了,这是真的。”
谁料,那个把令牌咬在嘴里的兵士,看了半天也看不明白这块令牌的来历。只因不识字,又觉得这块令牌不是纯金制造,居然把它往地上一扔,趾高气昂道:“拿这个也想打发我,还不如拿一锭金子。”
李宗明见令牌被他们扔了,万万没想到他搬出西厂特使的身份,居然被两个不知名的小兵小卒踩在脚底下。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辱感,令他热血沸腾,快要失去控制,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二人,咬牙切齿道:“你们...你们竟敢侮辱督主,真是胆大妄为。”
又来了几个兵士,见事情闹大了赶紧通知千户大人。
常祉渊搂着三两个裸体丫鬟,这东边的太阳刚刚晒到塔尖,就把他的美梦吵醒了。听手下禀报此事,说一个弟兄怠慢了特使,还把特使的令牌给扔了。
顿时,常祉渊冒出了一身冷汗。早些年,他的兵还受西厂牵制,听说西厂锦衣卫的大名,谁敢在他们面前放肆。近些年,又招了很多兵,逐渐脱离西厂的管制,也就没有好好管教手下的兵,但凡遇见锦衣卫的人,都要客气说话,切莫以“绥德我最大”自居。毕竟,魏忠贤的手段,那叫一个残忍狠毒。就算常祉渊这几年远在陕西,招兵买马,扩充军营扩大自己的势力,也抵抗不了魏忠贤一声令下,朝起夕灭。
常祉渊换上衣服,赶紧走下宅楼,这脖子上丫鬟们留下的唇印还没来得及擦拭干净,就走上前,对站在台阶下,白脸被气得铁青,有诸多不满的李宗明,笑容满面道:“李大人,这么早就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李宗明冷笑道:“下官说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给拦下了。千户大人,你看这地上的是什么?”
常祉渊低头一看,坏了,是西厂的令牌。把它扔在地上,等于藐视西厂,藐视督主。
常祉渊见李宗明脸色不对,先陪了一个笑脸,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接着,脸色突变,怒目珠子如同吃人一般,神色震怒道:“谁扔的,谁扔的,还不快捡起来!”
那个把令牌扔掉的兵士,这才意识到捅了多大的篓子,赶紧捡起令牌,收起先前那般作威作福的嘴脸,双腿不停地打颤,冒了一头的冷汗,头也不敢抬,把令牌双手奉上。谁料,李宗明哼了一声,满心不情愿正准备伸手拿起令牌。突然,那块令牌在那个兵士手脚不住地颤抖下,像是一块烫手的山芋抖落掉。
只听,“哐”的一声,令牌再次掉落在地。
刹那间,所有人都惊呆了,那个兵士也是觉得他的世界快要末日了。
李宗明怎么也没想到,常祉渊从身边的护卫,随手抽出一把刀,对那惹出事来、因害怕手无举措的兵士,就是一刀劈了过去。这一刀也就罢了,常祉渊接着一脚,将他踢下台阶,嘴里骂道:“狗东西!”
等那个兵士滚落一地,滚下台阶,鲜红的脖子已是满满的血迹,睁着好大的白眼珠子,一动不动死翘翘了。
常祉渊随手杀了一个人,十几个护卫只是虚噤着叹气,谁也不敢吭声,就连还在气头上的李宗明,也是心底一沉,着实受到了震惊。
常祉渊看也不看,那个被他一刀杀死滚落台阶躺在地上的兵士,而是躬着腰,走下三两个台阶,毕恭毕敬捡起那块令牌,还用衣袖擦了擦沾在上面的灰尘。接着,又是一脸的嬉皮笑脸,将令牌托在手中,递给了李宗明,道:“李大人请收好。”
这种场面,李宗明不多见,可以随便杀死一个人,做到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想必,这种事发生在他的身上,也是常有的事。
李宗明算是领教了常祉渊的阴狠毒辣,接过令牌,也要装作若无其事,道:“这事就算了,还有很多正事要办呢!千户大人如果没有别的事要办,就随下官商议一下,督主吩咐要办的差事。”
常祉渊笑道:“只要是督主吩咐的,本千户哪有不从。李大人,请!”
正说着,赵刚、马忠、刘大保等六七个锦衣卫,刚从温柔乡里醒来。一大早发现大人不见,这才得知大人消失了一夜。这不,问了好几个丫鬟、家丁,赶了过来。
李宗明见他们几个一个个晕头转向的,估计昨晚在常祉渊的安排下,快活了一夜。
赵刚等人被大人看穿,这才恢复一脸常态,拿出锦衣卫本该有的神色冷漠、不喜言笑。
常祉渊见人已到齐,吩咐管家先设早宴,吃了早宴,又备了马车,准备前往城北大营,商议接下来如何以罗罡交换人质,吸引高迎祥等逆贼自投罗网。很快,在这常府门外,备了马车,准确的说是一辆战车,也是常祉渊的专车。常祉渊出生武门将侯,祖上常遇春是开国元勋,曾被太祖皇帝封赏为三军统帅,一等公爵。只可惜,由于太祖皇帝的猜疑,以诸多借口杀害了常遇春,差点灭了常家的子孙万代。幸运的是,太祖皇帝念及常遇春的功勋,削除他的爵位,只赐他一死,断了常家的世袭罔替。
祖上出了常遇春,即便风光一时,也有很深的影响力,这就造成常家的子孙都是舞枪弄棒的。到了常祉渊这一代,就没有几个受朝廷重用的。后来,常祉渊也是狠心卖了祖上的地契,所得的银子托人巴结上魏忠贤。也因常祉渊有功夫家底,又有祖上常遇春的门面,这才谋得了一官武职。
从一开始的兵校尉,到后来的统领,一直以来,常祉渊敢打敢杀,迎合魏忠贤的当机立断、斩草除根等一系列狠毒的手段,而获得魏忠贤的赏识,终于当上了千户,接受朝廷一张纸文,长期盘踞陕西绥德。常祉渊当了千户并不满足,为了获得更高的官职,常祉渊以各种名义搜刮绥德境内民脂民膏,搜刮所得有一半敬贡魏忠贤,一半归落入私囊。只是,魏忠贤在用人方面,不喜欢没有家族势力的人。常祉渊怎么算也是单枪匹马的,不在魏忠贤筛选的名单之列。就这样,常祉渊没有继续向上攀爬的机会,送出去的礼,魏忠贤照单全收,却没有做出相应的回报。
久而久之,常祉渊认清了事实,魏忠贤这个阉贼不可能再拉他一把。于是乎,常祉渊逐年逐月减少份子钱,想要脱离西厂的牵制。
常祉渊这点小心思,魏忠贤早就琢磨透了。像他这样的千户,魏忠贤怎么算也有百十来个,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也就放宽了政策由他去吧。
却没想到,常祉渊脱离了西厂的管制,在城北大营固有一千兵甲的基础上,大肆扩招,招兵买马,甚至使用武力压迫,抓壮丁补兵源。短短一年内,常祉渊扩招的兵,翻了两倍,多达三千之众。对于一个千户来说,手底下拥有三千多个兵,已经触犯了朝廷律令,当以擅自招兵买马、企图犯上作乱等罪名定罪,搞不好是要杀头的。
然而,常祉渊并没有意识到这么做的后果,他只想着扩大势力,成为绥德一霸,有朝一日重振祖上之威,当上将军。只可惜,这个远大的目标从一开始牢牢地驻扎在常祉渊的心里。不到半年时光,常祉渊在绥德城内耗巨资打造常府,终日沉醉在酒色之中,也就忘了当初千方百计地当上千户,是为了什么?
常祉渊做梦也没想到,这人一旦被眼前的物华横欲所迷惑,就会迷失自己、迷失方向。由于常祉渊长期不在城北军营训练兵士,喜欢窝在常府,终日以酒为乐,以美色垂涎,而荒废了武艺,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酒囊饭袋,五大三粗地坐在马车上,像是一尊活佛,在这威风满面足以唬人不敢靠近的气势下,却是一张捅之即破的假面具。
常祉渊算是绥德有名的大人物,他的出行,标志着一只凶猛的老虎,走出常府这间牢笼,无论走在何处,都会引起城民的恐慌,纷纷避之不及。这不,常祉渊走出常府坐上马车,早有十几个校尉骑着高头大马,另有几十个护卫长刀短剑严阵以待,除此之外,最前面还有几十个兵卒扛着旗帜,撑起了好大的场面。
李宗明见这架势,虚惊不已,常祉渊真是胆大包天,他一个千户,居然拥有比将军排场还要大的仪仗队。赵刚、马忠等人,出了常府,见这长长的仪仗队,也是吃惊了半天。
常祉渊挺着大肚子,靠坐在马车上,见出行已备,全然不顾督主派来的使者,见这场面作何感想,依旧我行我素,作威作福道:“启程!”
随着常祉渊一声令下,顿时,兵马未动,领军之人手敲铜锣,高喝道:“千户大人起轿,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哐..”
“千户大人起轿,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