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走便走,莫云拄着铁枪,一瘸一拐的向外走去。其中难以行走之处,便将长枪别在腰上,手脚并用,爬着过去。这般走到天黑,又累又饿,只得躺着歇息,等到天明再走。好在现在深秋,蛇虫大多都已蛰伏,倒不虞被咬。
第二日一早,莫云便即起身,继续赶路,等到晌午时分,终于出了山谷,眼前横着一条大道。莫云活了这些年,第一次觉得一条路竟是如此亲切。
此时已看不见清虚观所在的那座山,可远处的滚滚浓烟却是看得分明。莫云寻思:“此时前去已是无用,不如先回城中看看,或许能有消息。”
识别了方向,便向城中行去。中途路过一户农家,莫云实在饥饿,本想讨些吃食,可到了门口,又不好意思,只是要了碗水喝。主人看他满身血污,衣裳破烂,叹了口气,给他盛了一大碗饭。莫云连声道谢,吃了起来。
一碗饭下去,虽然尚未吃饱,却明显有了力气。莫云道了谢,继续赶路。
等到日落时分,临安城终于在望,莫云大喜,一瘸一拐的赶去。此处一片田野,正有几个农人在劳作。一般冬天来临之前,农人都要将田地翻新一遍,泥土冻上一冻,来年能够多些收成。
众人见莫云情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一个老农道:“这位少侠,莫要再走了,进不得城的。”
莫云奇道:“老丈为何如此说?”老农道:“城中现在盘查得紧,你这身打扮,只怕还没进城门就被抓了。”
莫云点头道:“多谢老丈提醒!”那老农叹道:“想来少侠也是昨日的义士吧,可惜莫元帅忠君爱国,却横遭此祸,一门忠烈。”
莫云心中一惊,问道:“你说一门忠烈却是何意?”老农疑惑道:“你难道不知?”莫云道:“还请老丈相告!”老农叹道:“就在昨日,莫元帅一门老小已经被全部遇害了。”
莫云如遭电击,浑身一震。良久,回过神来,快步向城门奔去,脚下的剧痛已顾不得了。
城门口的卫兵,比起前日又多了些,见莫云过来,一人喝到:“什么人,站住了!”莫云哪里理会,只顾往里冲。那人大怒,一脚踢来。莫云长枪一扫,将他拍飞出去,自己却也脚下踉跄,险些跌倒。忙站住脚步,长枪一横,沉声喝道:“让开!”
一个守卫长模样的人站出来道:“小子还挺横!我看你八成便是反贼同党。先抓了再说。”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的说中了。
守卫长手一挥,众守卫一拥而上。这些守卫不过普通士兵,比起军中士卒可差的远了。怎奈莫云脚上有伤,灵活度大减。那守卫长看出便宜,招呼众人将莫云团团围住,专从背后袭击。
这办法果然奏效,很快,莫云身上便多出了几处伤。那守卫长正自得意,忽然一个酒坛迎面飞来,势头迅猛,那侍卫长一惊,习惯性伸手去接。不成想那酒坛力道太大,竟将他撞得倒飞出去。那守卫长躺倒在地,正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酒鬼冲入围中,拳打脚踢,瞬间便打倒了四五个守卫,手掌一探,夺过把刀,砍断刺过来的几杆长枪,顺手将一人掀翻在地。
那群守卫平日里欺凌弱小惯了,如今遇到这样的狠角色,哪里还敢再斗,一个个吓得连忙后退,让出一片空地来,只剩下几个重伤之人倒在地上**。
那酒鬼将莫云背在背上,带着他向外走去。众守卫不敢阻拦,任由他们离去。
那酒鬼带着莫云一路奔逃,到了一处破庙之中方才停下。莫云拱手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那酒鬼头发散乱,遮住了面庞,身上散发出浓浓的酒气,看不出年龄长相,只是武功如此高强,称一声前辈也是应当。
那酒鬼不答,伸手捋开面前乱发,显出一张脸来。莫云一震,感激之情尽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愤怒,大喝一声道:“原来是你!”那酒鬼不是别人,正是李富。
莫云握手成拳,用尽全力向李富胸口砸去。李富却不抵挡,硬是受了这一拳,只听“咔咔”声响,恐怕肋骨已断了几根。也亏得莫云这两日来身体虚弱,内力不济,否则这一下,只怕李富已经凶多吉少了。
李富忍着不哼一声。莫云怒道:“你可还有什么好说的吗?”李富摇摇头道:“我无话可说!”莫云大怒:“那你便是承认了?”李富面色痛苦,道:“不错,是我诬陷的元帅!我对不起元帅,对不起你,对不起军中将士!你杀了我便是!”
莫云长枪一举,刺向李富喉咙。李富闭上眼睛,不闪不避,一副自甘受死的模样。枪尖刺破皮肤,却停了下来。莫云寒声问道:“为什么?”
李富脸上抽搐,双手颤抖,咬牙道:“史弥远误我!那奸贼告诉我,只要我检举元帅,说他意图与皇子竑谋反,便能放了他。”莫云听他说的乱七八糟,怒道:“你是当我和你一样蠢吗?这话说出来谁会信?”李富道:“我开始也是不信,可史老贼说,官家不愿再战,只要寻个由头,革了元帅的职,将军队撤回来便成。至于说元帅谋反,没有确凿证据,自然定不了罪,早晚也便放了。”
莫云一愣,再看李富那痛苦的模样,倒不似作伪,只怕真的是被史弥远给欺骗了,怒道:“他说你便信了!”
李富道:“只怪我生性蠢笨,着了他的道。”莫云知他一向不善心计,人品却是不坏,叹道:“罢了,此事也怪不得你。只怪史老贼太过狡诈,你又太过于良善。”
莫云想起老农的话,试探着问道:“前些日子家中被团团围住,你近日可曾听到过什么消息吗?”李富浑身一震,不敢去看莫云,低声道:“府中已被昏君查抄,昨日许多江湖好汉前来营救,大打出手。混乱中夫人和二丫头也不知去向,兴许还活着。”说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显然连他自己也是不信。
饶是莫云早有准备,还是忍不住悲从中来。暗恨自己武艺低微,既救不得父母兄妹,又拖累的无尘师徒生死不明。心中发誓,终有一日要学好武艺,亲手杀了奸佞小人,清君之侧。
李富站在一边,不敢做声,偌大的一个人,此时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
良久,莫云道:“你也无须太自责!受的伤还好吗?”李富毫不在意,道:“没事,养上几天便好了!”莫云道:“哪那么容易!”
莫云眼睛一扫,却见庙中正放着一口大棺材,竟是崭新的,奇道:“这是什么?”李富一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这是元帅的尸首,可恨头颅不知去向。”
莫云掀开盖板,里面还有一个小了一号的棺材,将小棺盖推开一些。看见里面一具无头尸体,头颅位置放着一顶铁盔,正是莫道远平时所戴。莫云见此惨状,跪倒在地,哭道:“孩儿不孝!未能及时就得父亲出来!”李富也缓缓跪下,脸上痛苦不堪。
莫云问道:“父亲遗体,如何却在此处?”李富道:“我抢回来的。”他说的虽简单,莫云却能想象得到,当时情形必定极为惨烈。
莫云将棺盖重新盖上,两人抬着一路向山上走去。这棺椁又大又重,却不知李富如何弄来。
二人行了许久,来到一座高山前,山上树木葱郁,山脚下一片湖水。上到半山腰,挖了个坑,将棺椁放了进去,堆土盖好。李富取来一片木板,插在坟前,莫云咬破手指,写上:先考莫公讳上道下远之墓,不孝子莫云立,甲申年闰八月廿日。心中暗自发誓:“今生若不能诛杀史贼,便不得善终!”天色阴沉,仿佛在为这誓言做一个见证。
莫云跪下,三拜三叩,站起身来。寻思:“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我眼下的武功身份,想要报仇,直如登天无异。不如暂时隐忍,以待时机,等到武功大成之日,便是报这血仇之时。”
问李富道:“你有什么打算?”李富沙哑着嗓子道:“我做的如此糊涂事,已无面目现于人前,只盼能找个僻静处,度过残生。”
莫云也不阻止,与李富分别,下山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