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一月,化州接降了两场大雪,虽不致灾但阻断了入关的道路,原本清淡的边市交易几乎停滞下来。眼看年关将至,江安义召集阖府官员算账,账目算清后,江安义盯着账面上的数字犯了愁:去年化州税赋四百六十三万两,上解朝庭二百七十六万两;今年截至目前,才收到三百八十八万两,其中田税七十万,商税三百一十八万两,商税比去年少了将近九十万两。
司户参军颜易一脸愁容,道:“七十万田税三分,朝庭、州府、县各得二十三万三千两;商税三百一十八万两,扣除八十万关卡税,剩二百三十八万两,朝庭得一百六十六万六千两,加上田税共计一百九十万两,咱们化州比上一年要少解税银八十六万两;去年上解的数目中含赈灾挪借的三十万两,还是少五十六万两,这么大的缺口,我怕朝庭会降旨斥责。”
华司马道:“安西都护府建军镇和合城县重建把府衙的存银掏得差不多了,明年还要贴补军镇,日子不好过啊。”
江安义愁眉不展,正像华司马所说去年留下的六十七万两存银被这两处亏空填了个干干净净,还搭上了杨祥亮给的十万两。明年军镇要基本完工,预计所需的银两不会少于六十万两,朝庭给的四十万两,已经用了二十万两,明年还有二十万两,加上杨祥亮给的十万两,化州要准备三十万两贴补。难啊,江安义恨不得从石头缝里能长出银子来。
“余师给我写信,为了支付北伐将士的赏赐和抚恤,他预借了十多个州半年的税赋,如今国库空虚,天子下旨变卖雁山庄园应急,余师让我急朝庭之所急为国分忧,今年化州的税赋争取与去年持平。”江安义叹道。
马仕书毫不客气地斥道:“余尚书这是既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化州今年遭戎弥入侵商路被阻,商税大受影响。安西都护府移镇建军营,一百多万的工程户部只拨给四十万两银子,摆明欺负你这个做弟子的,要依老夫的脾气定要上疏据理力争,不给他这个面子。”
江安义苦笑着拱拱手,道:"马公,此事休要再提。”
司仓参军史明玉道:“刚才算了账,按三百一十八万两商税扣除安西都护府的关卡税后得二百三十八万两分成,化州能得税银七十一万两,撇除上解不说,今年实际好过上年。去年留成商税九十七万两,但要减去三十万两赈灾所借,实际只得六十七万两,今年还多出四万两来,再说田税比去年增了三万三千两,今年化州留存的税赋比上年还好。”
马仕书道:“明年府里的开支大,大家得同舟共济。七十一万两留成我建议府衙留下五十万两,分给各县二十一万两,这样府衙留存加上田税所得就有七十三万三千两,预留三十万两建安西大营,十万两拨给合城重建,剩下的三十多万两便能应付了。各县总共四十四万三千两,比起上年少了些,但平摊下来也有八千两一个县,不算少了,把道理讲清楚,我想各县应该会体谅府衙的难处。”
颜易苦着脸道:"方公,您老说得是轻巧,到时各县肯定要到我这里闹,我这个年还要不要过了?”
“谁要是有什么不满,让他尽管来找老夫,老夫亲自去与他理论一番。”马仕书一瞪眼,喝道:“到时老夫带了刘逸兴到闹事的县里去查查账,看看他们的银子是怎样花的。”
颜易一缩脖,轻声嘀咕着“您老狠”。水至清则无鱼,颜易知道只要这句话传到,各个县的县令都能体谅府衙的难处了。
大堂上的大小官吏面露喜色,对于他们来说完成多少税赋是刺史大人忧心的事,他们只关心年节的福利会不会减少,忙碌了一年家中妻儿都盼望着能过个好年。
举座皆欢,似乎没有人把五十六万的上解缺口放在心上,赶情朝庭降旨斥责的不是他们。江安义敲了敲桌子,问余庆山道:“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边市有没有希望把八十万的缺口补上?”
余庆山头晃得像拨浪鼓,道:“现在边市的税额多不过千两,少的时候仅有几十两,到年底前我估计顶多能多出两万两的税赋。”
颜易笑着劝道:“反正化州的日子过得不错,少些上解就少些吧。再说化州上解一百九十万两不算少了,二十七个州最少排在中游。天有不测风云,今年化州遇事,万岁定会体谅大人的难处,余大人也不会苛责的。”
江安义泄了气,钱到用时方恨少,今年于公于私银子都花得像流水般,真正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要不按郭怀理说的法子试试,先让他把明年的税赋预支点。
轻咳一声,江安义试探地道:“方公,我前次跟你提过,祥宣斋的郭老板准备预支四十万两明年的税赋,方公你看能不能用这钱来填补一下今年的空缺,明年我算计有几件进项,应该能还上。”
“不行”,方仕书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寅吃卯粮弄虚作假,老夫绝不能视而不见。”
见江安义一脸尴尬,方仕书语重心长地道:“安义你为国解忧的心老夫很赞赏,但你不能好心办错事,留人以口舌,将来说你欺瞒朝庭。”
方仕书着实欣赏这个年轻的刺史,作为前辈觉得应该多说上几句,于是接着道:“按照令师的意图争取今年的税赋与去年持平,确实能讨了天子的欢心,可是老夫知道天子用人取乎心,将来得知你作假定然不喜,长远看来有损于你的仕途。安义你还年轻,事事好强想做到完美可以理解,老夫在你这个年纪也是同样心思,可是随着年纪渐大,逐渐明白凡事莫强求,只要尽心尽力就好,牢记本心才是。”
散了衙,江安义无精打采地回到后宅,垂花门处,晨智牵着晨益正蹲在阶前玩耍,听到脚步声,晨智牵着弟弟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江安义连忙蹲下身张开双臂将两个儿子揽住。
江晨智笑道:“爹爹昨天说带我和弟弟去买糖葫芦,现在可有空了?”江晨益也在一旁含糊地重复道:“糖葫芦,好吃。”
在儿子的小脸上各亲了一口,烦恼全消,江安义一手抱起一个,笑道:“待爹爹换了衣服便带你们去逛街去。”
屋檐下照例群雌粥粥,江安义看到几件小儿的衣服放在茶几上,大概在讨论女红手工吧。江晨智嘴快,大声地宣告着:“娘,大娘,二娘,爹爹要带我和弟弟去买糖葫芦,你们想不想要?”
这句话引来一片回应声,“江郎给我带几个烤包子”这是彤儿;“江大哥替我称斤炒栗子,糖葫芦挑香瓜、蜜梨的来两串”这是田芝;“姐夫看到牛羊杂碎称两斤回来晚上吃”这是思雨;冬儿从江安义手中接过晨益,加了一句“家中果脯没了,还有瓜子,江郎顺道买些来”;最后是欣菲“你带两个孩子上街,索性让栖仙楼送桌酒菜来”。江安义哭笑不得,亏得自己会赚钱,要不然非得让家里这群老娘们吃穷了不可。
还没出门,郭怀理带着一家老小来串门,虎头(郭鸿明)和志儿(郭鸿志)听说江叔要带晨智和晨益逛街,当然闹着要一起去。郭怀理笑道:“原本想到你家里蹭顿饭吃,没想到倒贴了桌酒席,干脆让汤杰那小子送两桌来,给他机会巴结巴结刺史大人。说好了,晚饭我出了,一会上街买东西的钱可得你掏。”
化州产水果,糖葫芦不像别处用山楂串成,而是香瓜、香梨、蜜枣、葡萄等各色间杂地串成串,外面裹了红色的糖衣,五颜六色、酸酸甜甜,既好看又好吃。郭老板财大气粗,甩出一两银子连糖葫芦垛都买了下来,让后面跟随的亲卫扛着,谁要吃便去拿。
江安义笑骂道:“你这个土财主,别教坏了孩子。这垛糖葫芦不过百来串,每串就算二文钱,不过二三百文,你没见那卖糖葫芦的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郭怀理满不在乎地将最后一块香瓜咬进嘴里,含糊地道:“小江你一出手就是一百万两,我这一两银子算什么。你听说了吗,朝庭明年准备对香水、珍玩、赌博、青楼等行业提征税率,由原来的十征一变为五征一,听说西域进口的货物大多在提征范围。”
“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江安义诧异地问道:“我听余师说过他向万岁建议过,但万岁以随意改变税率容易引起市场波动不利民生否决了。”
郭怀理笑道:“是柳家的人告诉我的,柳家和我合伙从田韦进了一批货,准备明年运到京城发卖,没想到朝庭有意增税,而且增长了一倍,柳家的管事和我商议要在年前将货物出手,有了边市的完税证明明年就可以少交一半税赋。”
江安义在心中盘算着,他受到牵连的只有香水生意,六万瓶香水卖价五百四十万两,十税一是五十四万两,如果变成五税一就是一百零八万两了,虽然红利少了五十四万两,但自己还能承受住损失,真正要考虑的是西域商品提税了,入境的货物会不会减少,对化州会带来什么样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