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听得那边的声音,道:“我去天牢探探口风。”承恩侯阻止道:“这件事去问他恐怕问不出什么来。”
长公主挑眉不解,承恩侯的手在虚空中按了按,示意长公主稍安勿躁,才缓缓道来:“晚清出生的时候老三并不在通州,当时他来京城办事后又去了西部,你可还有印象?”长公主想了想,但明显忆不起来了。
一直静默的郑世勋突然说道:“其实事实已经很清楚了,小妹不清楚,爹您还不清楚么,程姑娘的相貌与您收藏的前些年亲手所绘娘亲年轻的时候的画像有八成相似。”
“更何况……呵呵……小妹昨日与我讲述此事后,我便连夜去调查了十三年前奶娘的下落。当时府上遭难,抄家入狱,别说遣散费,当时甚至连一锭银子都拿不出来。那奶娘带晴儿和她刚出生几天的儿子离开之时用穷困潦倒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郑世勋的语气很平静,眸色也深,好似波澜不起,但紧握的双拳却昭示着他的内心之中并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停顿了一下,他才继续说道:“可是之后呢,我们被无罪释放之后,那奶娘却在故乡买了地,又盖了房,还记得那个比晴儿早几天出生的男婴么,如今已经订了亲,娶的是当地最大地主的女儿。”
“按照时间来算,晴儿流落通州的时间,正好和这程七姑娘的生辰相符合!”
郑世勋手一甩,程晚清当日拜托郑氏拿去核对八字的生辰被拍在了红木桌上!
或者这就是郑国公府真正与其他王公贵族不同的地方,经历了十三年前的那场大变,郑国公一家极重感情,比任何人都注重骨肉亲情。若说入狱前郑国公还有两房妾室,如今却只与郑国公夫人相濡以沫。
在某些人眼里的惧内,甚至是有更难听的流言蜚语传出。但郑国公都只是一笑置之。
而郑昔晴承载着无数祝福和爱,却是在一个家族分崩离析之时出生的。疼惜,不舍,以及对前路多舛的担忧,对于郑国公和郑国公夫人来说,正是经历着一生中感情最复杂的阶段。
血脉相连,却连多望一眼都不能够。生而死之,死而生之,未曾经历的人又如何体会!
这边说完这些,内室的郑氏正好携郑国公夫人和程晚清一起走了出来。郑国公夫人泪痕未干,一只手牢牢的抓着程晚清,似乎生怕一转眼她便会不见了一样。
郑国公夫人就那样牢牢的拉着程晚清。却望向郑国公。郑国公长叹一声,眼眶也有些红,“孩子,跟我们回家可好。”或许就如郑世勋所言,已经无需等待查证的结果。也或许是血脉间神奇的力量。郑国公与郑国公夫人一样,从第一眼就已经认定。
程晚清亦流下眼泪,可此刻的她心中却是那样的复杂,那是亲人的感觉啊。
无论是郑国公,还是郑国公夫人,甚至是一向淡漠的郑世勋。看着她的眼神都充满着呵护和疼爱。
人非木石,她又怎么能不感动,若是没有背负那样深重的仇恨。借了人家的身子,便代人尽孝又如何!她可以将郑国公一家当做真正的亲人,却也因为这样,她不能让她将来所要做的事,所要走的路连累到他们。
程晚清。无法也无力再经历一次满门抄斩!而那仇,那冤她不得不抱。不得不雪!
面对郑国公和郑国公夫人那殷殷的目光,她死命的狠下心来,甚至咬破舌尖来保持清明。
“不知诸位可否听晚清一言。”程晚清顿一顿,安抚着自己躁动的情绪。
看到众人都将目光移了过来,她缓缓说道:“不论我的身份是不是郑昔晴,其实都不重要,我根本就不能以那样的身份回到郑国公府,至少在眼下绝对不行。”
“小妹此话何意?”郑氏反应最快,在郑国公夫人当愣的时候便问出了口。
程晚清的目光移向其他两个人,郑国公敛眉深思,郑世勋无奈垂眸。
“其实都想得到不是么?晚清今年已经十三岁,若是名不见经传哦不,或是说罪臣的庶女,自是清净无忧,可若是郑国公府未嫁的小女儿呢?”
郑国公夫人握着程晚清的手一抖,眸现震惊。
“蜀王与太子的争斗持续了多久,又在多久的将来还会继续持续下去,如今蜀王韬光养晦,总不见有什么动作。可郑国公府和承恩侯府的亲事他真的不介意么,恐怕不然。”
程晚清顿住,看到所有人,甚至是长公主和承恩侯都露出沉思之色,心中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不免又有些怅然。
原谅她用这样的方式作出这样的选择!
“他不动,是因为这样的联合还不足以威胁到他!可若有了我的存在,再一门亲事,便可再将一个势力牢固的固定到太子一党!到时蜀王如何自处!去年梁亦博和三姐不过只是流出些谣言,蜀王的手段便那样决绝而激烈。我的身份若真的公之于众,恐怕带来的不是阖家欢乐,而是灭顶之灾。”
郑国公夫人的手没有松开,可眸中的目光却是那样的绝望,程晚清狠下心去不去注视那样的目光。
郑世勋从母亲手中牵过程晚清,“至少回一趟家,家里还有你另一个姐姐。”
仔细算来,郑国公府的嫡长女已逝,在家里的那位比郑氏还要大上两岁,可因体弱多病,几乎连床都下不了,而一直没有说亲,程晚清,或是说郑昔晴排行第四。
也不知是不忍,还是眷恋那份感动与真挚的亲情,程晚清点头道是。
郑国公府,自然是程晚玉主动请缨陪着去的,三人与郑国公夫人同车,郑国公夫人拉着程晚清问长问短,那关爱的目光让她时时逃避。
而程晚玉或是为了减弱那种压抑的气氛,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郑氏聊着,“嫂子,你可还记得,你第一次见七妹的时候,我就曾说过你们长得很像,如今看来我多有先见之明啊。”
郑氏微笑着,想起第一次见到程晚清的情景。
那样清湛而素色的人儿,她一眼便喜欢上了,如今想来,也不得不感叹血脉相连这样神奇的力量。
程晚玉看郑氏兀自愣神,便独自嘟囔道:“可是明明是我的妹妹,结果倒变成了你的妹妹,那我的好七妹哪去了呢!”
这一句少女纯真的话倒是逗得郑国公夫人和郑氏都笑了起来,气氛陡然轻松许多。
车马很稳,又过了一会儿,郑国公夫人和蔼的声音响起,“到家了。”程晚清鼻子发酸,侧头颔首,下了马车。
前一世不是没有来过郑国公府,但却从未像这一次这般仔仔细细地打量过。
古朴的红漆大柱,雄浑有力的大字,入眼皆不繁华,却处处彰显着非同一般的底蕴。
如同记忆中的一般,九曲桥后湖心亭,建筑尽是北方大气雄浑的特点,景色却如江南充满着灵气。
程晚清一步一步走的很慢。穿过那九曲桥,被郑国公夫人和郑氏一路领着直接去见了郑国公府的二小姐。
有关于这个小姐,京中早有传言,可程晚清见了,却不可遏制的心口骤缩。
那是怎样的女孩?很美,比郑氏还要美上几分,一张脸因病态而显得格外苍白,惹人怜爱。因瘦弱而深陷的眼窝,长长的睫毛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眸中之泪,含而不落,伸出一只手来,纤长洁白,根根骨节看的分明。
她带着温润的笑,静静的看着这个本应该是最亲密,却是时隔十三年才得以再见的妹妹。
程晚清坐在床边,握住那只手,再忍不住眼泪。很久以前,她也拥有过这样的家人。可如今他们全部魂归离恨。
若是可能,若是可能在她报了仇之后还得以保全此身,定会替那真正的程晚清尽这孝道。
但愿能有那日。
当夜,程晚清留在了郑国公府,自然程晚玉也没有回去。月上中天,夜纯粹而深邃。
程晚清只身站在九曲桥上,弯弯曲曲的桥面将一湖水劈成两半。月影入水,莹润成一条玉带,分不清何处天上,何处人间。
湖心亭悬挂一匾,题字“洗尘心”。
静谧的夜,寂静的水,似乎真的有涤净尘心的能力,剩下的唯有安然。
“半湖清月半湖霜,佛前洗心渡离殇。”程晚清念完,忽而又笑,若真有菩提树下一祈愿,那百余冤魂,但问佛祖,是渡?还是不渡?
“小妹自己跑到这来,可是喜欢这的清净?”郑世勋缓步而来,这湖心亭正是他最爱的地方。
程晚清摇头,“不,我不喜欢这样的清净。”
郑世勋讶然,刚刚她念那两句,声虽小,可在寂静之夜中却如斯清晰。他本感慨她之文华,却未曾想过在下一刻她便否决了自己刚刚流露出的所有情绪。
“若真有佛,若能祈一愿,晚清只求现世安稳,岁月静好。那才是真正的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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