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晚清的脸色渐渐的阴了下来,按照皇朝律,她这是在被算作逃犯,即便那时她只是一个刚出世的婴儿。
皇朝对逃犯的处理极为严格,任何有官衔之人皆可先斩后奏。再加上将这件事翻出来的人对程晚清绝对不会存有什么好心,可大可小的事情恐怕会被无限放大。
“不要再呆在承恩侯府了,我长姐的性格你并不清楚,一旦你威胁道了承恩侯府,她就算再喜欢你也绝对不会手软。”程晚清眼神一闪,这点她其实很清楚。
至于郑国公府,她更不能回去。不管郑国公府迫于什么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承认了此事,一旦她回去,便会掉入别人编织好的陷阱中。
程晚清摊了摊手,嘴角流露出一丝苦涩,“我竟然无家可归了么。”重生而回一年多,肩负着沉沉的仇恨,怎奈一双手太过稚嫩,没有了前世的那些光环,她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做举步维艰。
寿王伸出手抚过她的眉间,墨眸流过一丝心疼的神色。叹了一声,却是什么都没说。
程晚清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对寿王展开一个不算太明朗的笑容,举了举手中的那一叠银票,“所以我要离开京城了么?”
寿王墨眸微微眯起,划过一丝冷光,在冰雪寒冬中愈显得凌厉。“不会太久的,很快我就会处理好这些事情。”寿王看着她的眼神很是认真,“我说过我会帮你,你会相信么?”
程晚清颔首,“当然,也……谢谢。”
不想欠的情终归欠了,却不知用什么来还。
寿王墨染的眉飞扬,眸中闪烁着耀如星辰的光。很显然这个答案,让他很是满意。
拒绝了寿王所说的安全去所,她不可能永远躲在别人身后,有些事情需要她自己去面对。
夕阳古道,纤细的身影在雪中渐行渐远,墨发染雪,凄清的令人心疼。
程晚清失踪了!
一石惊起千层浪,户部那边已经请了病假,是太医署的证明。可这个人就这么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无人知道这个女子去了哪里。
…………
黄昏的柔光洒在皑皑白雪之上。柔晕出一层金子般的光芒,素淡的青色银鼠皮大氅包裹住少女玲珑的身姿,一顶帷帽也遮住了那清湛的容颜。
京城向西北的官道上。一骑绝尘,风撩起她披散而下的发丝,成网凝霜。
而在她离开后的京城,却为此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
郑国公拄着先皇御赐龙头杖跪在三殿之外,请罪。一代老臣。当中诵读陈情表,老泪纵横。
寿王亲持昭阳公主亲笔信和作为证据的毒药,在金銮殿上怒斥太子所作所为,举众哗然,太子被禁足东宫内,事情查清之前。不得踏出一步。
而从不过问朝政的寿王以强硬的手段揽下此事的查办权,几乎是短短几天内,大量的证据和猜测被抬上了金銮殿。
太子对昭阳公主的不轨之心昭然若揭。却有人欲要利用此事将太子一举拉下储君之位。
各种证据直指西北战场的那一位。有人慌了,坐不住了,开始奔走寻求解决之法了。
一道道的消息如同惊雷,混沌了朝堂,也混沌了皇朝的百姓。如果太子之罪落实。那这个储君之位是绝对保不住了的。朝堂之上一时间风向大变。
而蜀王西北战战捷报,一时间太子失势的传言。传满了大街小巷。
可皇上对此只是任其发展,没有龙颜震怒,更没有以雷霆手段武力镇压。
而宇被程晚清撵回了南疆,就像是六公主所说,玄奕实在太忙,总有顾不到她的时候,她如今昏迷着,脆弱的根本不堪一击。再加上自己也不能再留在京城,他跟着自己也没有用。
所以宇被派回了西北守着六公主,程晚清怕朝中有人将主意打到她身上去。如果玄奕一个不慎,恐怕就不再是中毒昏迷,而是魂入九幽了。
夕阳瘦老马,青色的身影被拉的老长。几日风餐露宿,程晚清已经到达了西北边关。
西北边陲之地,有一城谓之阳城,驻守军驻扎之地,虽是苦寒,民风却极为淳朴,与京城那些面上带着笑,内力却九曲十八弯的人要好相处的多。
而对于程晚清来说,这种气息却是她极为熟悉和喜欢的。
她已经换了装,依旧是青色的银鼠皮大氅,只是却戴了一个厚厚的帽子,城墙边上仍然在招募新军。
士兵们热火朝天,呵气凝雾,不断的搓着手跺着脚,却都是面带笑容。
“老哥,这些日子怎么样,西番还在屡屡进犯么?”程晚清很会和这些士兵打交道,这些将生命置之度外,一心征战沙场却不为名利只为保家卫国的人才是最可爱最值得敬重的。
前世林安之待他们如亲兄亲地,也让程晚清天生的对他们有一种亲切感。
老兵搓着冻得通红的手,一边让那边排队的人去填写信息,一边笑着对她说道:“蜀王那等高高在上的人,不畏苦寒的亲自压阵,西蛮子早就抵挡不住了。”
老兵鼻头冻得通红,却难掩面上的喜色。
程晚清心中感叹,四皇子收买人心的功夫果然一流,这西北的军民对他是打心眼里的崇拜和感激。而反观太子,却被囚禁在东宫暂时还不能动弹。
“小姑娘,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姑娘家家还是别在外面乱跑了。早些回家去吧。”
老兵招呼声,又转头去忙。
程晚清诶了一声,又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城墙。乌云压城苍山远,雪花夹杂着冰晶,满天满地。
明明是寒冷的冬季,可军中却是火热如夏。程晚清找了处酒楼要了间房,又点了茶水和点心,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来,又渴又饿。不管怎样还是让她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喂,给本小姐让开。”突然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响起,小皮鞭抽在地上的声音响起,接着仰头走进一个少女,程晚清随意抬头一看,却险些一口茶水喷了出去。
那趾高气昂,掐着腰仰着下巴的大小姐竟然是南疆的洛如公主,洛如公主很是霸气的扫了一下四周,对着程晚清微不可查的眨了下眼,接着对小二道:“给本小姐开个房。不要太吵闹的,要是让我听到噪声,我就拆了你这酒楼。”
小二见惯了这种脾气很大的小姐。倒也应付的得手,“好的小姐,肯定给您一处最僻静的屋子。请跟小的上楼。”小二白巾一甩,率先向二楼走去,洛如将楼梯踏的啪啪响。程晚清借着茶杯挡住了挂在嘴角处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靠窗那坐着青衣大氅的少女不见了踪影。
推开角落里的门,洛如正在床上一脸委屈的揉脚,“我为了让你听清楚方位,跺脚跺的痛死了。”
洛如瘪着小嘴抱怨一声,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我哥让我来帮你,猜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洛如神秘的眨了眨眼睛,打开身边的小包袱。里面是一个秀气精致的盒子,上面雕刻着镂空的繁复图案,洛如将盒子打开,程晚清瞳孔骤然缩了起来。
“人皮面具?”程晚清真心惊诧,这种东西着实少见。
洛如骄傲的点了点头。“诺,你一张我一张。我大哥要照看嫂嫂,不能亲自过来,只好让我带着东西过来,当然还有合适的身份。”
程晚清有些狐疑,洛如却是嘻嘻一笑,“当然不是我一个人来的,南疆向来会和西番通货,我们现在是货商,只不过我等不及先跑了过来,大部队还在后面,这两日总会到的。”
程晚清哦了一声,“你大哥想的倒也周到。”将人皮面具贴在脸上,触感冰凉,望着镜子中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脸,程晚清淡淡笑了。
这张脸很平凡很普通,只是略微秀气,而且贴在皮肤上很舒服,又很贴合。程晚清极其满意。
人皮面具挡不住她睿智的双眸,平凡的面容亦遮不住她卓尔不群的气质。
但至少不会让熟人一眼便认出来她是谁。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哦对了,我昭阳姐姐怎么样了?”她一直放心不下,只是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也没法去南疆看她,那里太子的人还没清理干净,恐怕她一现身,就会立马被眼线发现,然后在她离开南疆之时,就是重新进入那天牢之日。
一提到这个,洛如的兴奋之色去了大半,“嫂嫂的情况很不好,那慢毒不只有一种,而是混毒。而且我大哥查到的确有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将嫂嫂劫走,至于目的不言而喻,皇朝太子恐怕是害怕丑事曝光,才会一开始便动了手脚,只可惜了我那未出世的侄儿,嫂嫂失去了孩儿,着实大大悲恸了一场。不过至少性命是保住了,什么时候醒过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程晚清听着便觉得揪心,洛如继续说道:“我大哥说谢谢你,还有他很抱歉。”
洛如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躲闪。程晚清却是微微一笑,坦然如斯,她明白他所说的谢谢是因为她对他没有隐瞒的畅所欲言,而他口中的抱歉却是承诺过想要娶她却因为移情而不能兑现的诺言。
其实他从未真心爱过她,而他却爱上了昭阳。
她一直都知道,而他现在也应该知道。
这样很好,君子之交淡如水,没有了那份尴尬,合作起来更加的容易。
她欣赏玄奕的直爽,更欣喜是这样的结局。
洛如看到程晚清并没有面色不虞,悄悄的松了口气。
…………
京城中,太子几度暴怒,没想到昭阳那么绵软的性子,也会如此隐忍,只为留下了证据。他待她那么好,到头来却败在了她的身上。太子胸腔中闷着一口气,连日闷闷不乐。
那证据到底是如何到了寿王手中的?太子久思未果。
更重要的是,从来淡薄的寿王为何又开始插手他的事情,一直以来似乎运筹帷幄的事情似乎都偏离了该有的轨道。
而他却因此禁足。他喜欢昭阳,从幼时开始,那时候的他还未被立为太子,那时候的她是一个不受宠的小小公主。
她会穿的像一个胖娃娃,睁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会轻轻颤抖着,小小的唇会轻轻笑着,会在别人露出不屑或是不在意的眼神时红了眼眶,然后轻轻垂下头。
每次看到她失落的样子,他的心都会莫名的抽痛,他对她好,会看到她开心的笑颜,柔嫩的脸蛋泛着健康的红色,会奶声奶气的叫自己哥哥。
幼时,她是他的阳光,可她也是他的妹妹。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推移,他一点点的长大,被封为太子,有了能够庇佑她的身份,可那份被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感情却是愈加难以抑制,她出落的亭亭玉立,无争淡雅。依旧保有那一份令他如此珍惜的纯真。
他以兄长之名,保护着她在这个冰冷的皇宫不会受到伤害。她对感情懵懂着,却因兄妹之由和自己很亲近。
他想这样也好。他本以为这已经可以满足。却越来越管不住自己想要寻求更多的心情。
直到她要嫁人,他才体会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可他忍下了,或许她幸福就好了。
他娶了妻,却在新婚夜徘徊在她所在的南疆,只想再看一次她的笑脸。
可似乎天不佑他,偏偏这成了把柄落入了蜀王的手中,若是昭阳真被他带走审问,恐怕不仅会遭受皮肉之苦,还会将他对她说的那番话供出去。到时候自己真的要完全败给蜀王了。没了太子位,他又岂会和别的皇子一样,死是唯一的下场。
而这是他绝对不能忍受的。
江山美人,他毫不犹豫的做出了选择,终于他最不希望的事情发生了,他下令将他下在她体内的慢毒引爆,让她丢了孩子,也丢了命。
只是没想到南疆的奇人那么多,竟然吊住了她的一口气,也不知能不能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