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香港,九龙
全副武装的国民革命军13军正在忙碌的组织登舰,在汽笛声中,军舰犁开波浪,驶向海洋深处,驶向遥远的东北。舰上的士兵面无表情地望着湛蓝的大海。
13军也是国民党军队中比较善战的一支部队,长城抗战时,勇战南口,抗击日寇而名声享誉,接下来的台儿庄大捷中,力夺关键制高点——崔家庄,再次显威。其后,又参加过武汉会战、随枣会战等,是国民党名将汤恩伯的嫡系部队,现军长石觉,黄埔三期,在国军中也享有不小的名气。
越南,城防港。
国民革命军60军正在登船。
微风卷着浪花拍打着海滩,群群海鸟鸣叫着掠过水面。岸滩上,一棵棵椰树婀娜婆娑,一株株摈榔树俊秀挺拔,到处一派旖旎的热带风光。
白俊峰团长却无暇欣赏这些大自然的风光。60军是一支土生土长的滇军,也是一支在军阀混战中成名的善战之师。日军投降后,60军奉令开赴越南受降。白俊峰随60军第一次出滇是抗战初期,血战台儿庄,以二万人的伤亡打出了滇军的威名。第二次出滇就是这次,作为唯一一支代表中国而出国接受日本投降的部队,那时的感觉,仿佛找到了多少年梦寐以求的大国军人的威严,感到中华民族的强烈自豪。
刚来越南受降时,还满心喜悦。可不久,杜聿明在云南发动五华山兵变,软禁了云南主席龙云后,就觉得60军被调离云南是调虎离山之计,整个滇军都被戏弄了。谁都清楚,地方军阀一旦失去军权,便失去了权利的根基。而更为痛苦的是那些忠贞的追随将士,会在权利倾轧中灰飞湮灭,在经历过难以言辞表述之磨难之后,会被当作炮灰而成为牺牲品。东北军、陕军、黔军哪个不是前车之鉴。而他们整支滇军又将会是一种怎样的结局?
身在异国他乡,他心情总被一种无名的怒火撩拨着。他已感觉现在的60军就是没娘的孩子,是无助漂泊的浮萍。与他有同样想法的,在60军中可为数不少。看到战友眼光中的迷茫,他的内心总是忍不住一阵凄凉。
60军是一支英勇善战的地方部队,浴血台儿庄时便荣誉国内了。那年,白俊峰还仅是一名连长。白俊峰问身边的白师长:“咱们要去哪?”
“蒋委员长晓得,我哪里知道”白师长显得心灰意冷,多年的戎马生涯,他一直视白俊峰为心腹。生死战争中关系,决不是友谊两个字就能表述明白的。打仗有时打得就是信任,两人相互间的换命救援亦有多次了。一路升迁,相互提携才有的今天。
“为什么不回云南?”
“回?还回得去吗?中央军虎视眈眈,恨不得立刻吃了我们。”
“抗战刚胜利,就要卸磨杀驴,蒋委员长对杂牌一贯如此。让我打回去吧!”
“放肆,”白师长突然压低了声音,恨恨地说“现在我们只能忍!忍,懂吗?多为手底下的几千弟兄想想,什么都不要讲了!”言毕,悻然而去。
军舰在汽笛声中,驶出港口。
滇军将士们没有昔日出征时的意气奋发,也没有往日气壮山河的昂扬斗志。一个个显得落寞而惆怅,不知此行何处,大家的心头都同样笼罩着一团浓浓地云霾。三三两两的议论闲聊着打发着无聊的时光。
这是一艘美军的两栖登陆舰,白俊峰借拜访船长之际,装作不经意询问去向。得到的回答说:奉美军联络处的命令去广州换防。
然而,到广州军舰却没有靠岸,却继续行驶。直至到了黄海,再打听,答案是去青岛。
白俊峰也不在打听了,他不再相信别人了。船上的船员都是招商局临时雇佣的,一问三不知。抵达青岛时,丝毫没有登陆的意思。又再次命令开赴秦皇岛。谁知道下一个命令是到哪里。
从南到北,走了大半个中国,反正离家越来越远。他已经隐隐感到,蒋总裁是不可能让他们回云南了,会让他们戍守遥远的边境,或会把60军都当作炮灰,消耗在任何发生的战争中。想到这些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也许将落得埋骨他乡的境遇时,心中便隐隐做痛。
作为军人,他们没有自由,没有选择,只有服从命令的天职。所有人都一样,每天除了睡,就是看海。白天大海是蓝色的,晚上是黑色的;日出的时候,红色的太阳将海面也染成了一片血红。
士兵们就堆积在船舱里,到处是人头,到处是四肢。就像闷在罐头里的沙丁鱼。汗臭味、皮革味、海风的腥臊味使得船舱里空气很污浊。人躺在那里无动于衷,甚至随便什么人偶尔踩上一脚,也懒得骂一声。
白俊峰看着海,若有所思。在将近三年的时间里,他带领者自己的部队,就蹲守在亚热带的群山上。每天抱着情人一般的冰冷枪械,忍受着日晒雨淋,风吹虫咬,与日军对峙着。并不时血战一场。而如今,日本投降了,自己却带着部队在茫茫大海上,不知将去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