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开虽然没有找到他的乐土,但却觉得很幸福。
无论谁经历了那样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和生死攸关的惊险遭遇,能洗一个热水澡,换件干净的衣服,再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都会觉得生命是何等的美好,活着是何等幸福。
他的心情愉快极了。
已近黄昏,他才伸着懒腰,从房间走出来,然后,他就嗅到一阵扑鼻的酒香。
走下楼梯,林祖儿在一张靠窗最好的桌子旁正在倒酒,一看见韦开,连眼睛里都充满了笑意,欢快地叫道:“韦开,快来,你看我帮你找到一壶好酒。”
“你真是越来越可爱了,我现在最想的就是好好喝一杯。”韦开实在惬意极了。他微笑着走过来,端起一杯酒,嗅了嗅,酒香袅袅,沁人心脾。
他忍不住就想一饮而尽,却忽然想起什么,四下张望,若有所失,竟连刚才的兴致都一扫而光,放下酒杯,问:“羽裳呢?你是不是又把她赶走了?”
林祖儿的眼圈立刻红了,嘟起嘴“人家辛辛苦苦才帮你找到这壶好酒,你连一个谢字都没有,一开口就是她,我能有什么本事,赶得走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韦开心里泛起一股歉意,连忙赔笑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也没有,我喝酒行吗?”他一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好酒,果然是好酒。”
林祖儿笑了,拉着他坐下,“先吃点东西吧,我快要饿死了。”
“你饿就先吃吧,我上去看看她,马上就下来。”
林祖儿咬着嘴唇,终于没有说话,看着韦开匆匆上楼的身影,她突然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她忍不住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要答应让韦开帮秋羽裳复仇,
女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
韦开走到秋羽裳门前,轻轻敲了敲门,半晌,门才缓缓打开。秋羽裳站在门后,冷冷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睡的好吗?”他习惯了她的冷漠,微笑着说。
“还有什么事?”秋羽裳仍然冷冷地问。
他脸上和笑容有些僵硬了,似乎感觉到她对他的态度比以前更冷淡,忍不住问:“昨天祖儿究竟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
“她说你答应过她什么事,究竟是什么事?”他心念一动,好像想起了什么。
秋羽裳的肩微微一颤,说:“没有,什么都没有。”
韦开拉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事,祖儿绝不会无缘无故将你骗到那个鬼地方去,你究竟答应了她什么?”
秋羽裳猛地甩开他的手,“什么事都没有,我们之间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你若真肯帮我就什么也不要问,不肯帮你就走!”
韦开的心被刺痛了,痛得差点弯下腰去,他忍不住想冲下楼去质问林祖儿,但这个念头转了转,就一步也迈不出去了。他又怎能去伤害林祖儿,他很明白,这两个女人之间只有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本就是因他而起。
他也明白自己的选择,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明白。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缓缓说:“是,除了报仇,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我上来,也就是为了报仇的事。”说完这句话,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忽然变得飘缈而遥远,心里也变成空空一片。
三个人默默吃完了饭,谁也没有说话。
韦开放下碗筷,终于笑了笑,打破沉默,“你们知不知道在大风集截杀我们的是谁?”
秋羽裳没有说话,林祖儿却眨着眼睛问:“是谁?”
“邓乾坤。”
“邓乾坤?”秋羽裳的瞳孔收缩,像被针狠狠刺了一下。
“我早说过,他们这些君子大侠,其实都是欺世盗名,居心叵测。”
“萧天呢?他是我父亲的生死之交,他……”秋羽裳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一个字也再说不下去。
韦开神色凝重,缓缓说:“我们明天就去找他,只希望他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萧大侠在江湖上声名人望无人企及,再加上跟正气山庄几十年的交情,难道他也会是凶手?”林祖儿皱着眉看着韦开。
“说起来似乎不太合情理,可是他身边的人十有**都与当年血案有关,再说,羽裳曾跟我提过她父亲生前曾托萧天收藏一份书稿,事隔月余正气山庄就惨遭灭门,其中或许有莫大关联。”
“什么书稿?”
“秋家世代撰写武林记史,书稿所记的必是关系武林的大事。”
“那现在书稿呢?”
“据萧天所说,书稿就在不久前让雁心月盗走了。”
“可我们相信,雁心月并没有做过。”
“那书稿为什么会不翼而飞?”
林祖儿手托香腮,皱着眉,“你是说他在说谎?”
“若真有人能从金剑堂神不知鬼不觉的盗走书稿,而这部书稿又关系重大,为什么不索性将他杀了灭口?”
“或许他畏惧萧大侠的金剑。”
韦开冷笑,“他们连雁心月手中那柄似乎被诸天神魔诅咒过的剑都不怕,还有什么人能令他畏惧?更何況书稿中若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又在萧天手上放了十年,他们要杀的人第一个就应该是他。”
“这么说,他真的跟他们是一伙的吗?”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早达笑弹冠,这两句真言又有几人能真正领会。”韦开叹息一声,神色黯然,“秋庄主或许就是因为错信了这个朋友,才会招至杀身大祸。”
林祖儿看了看秋羽裳,忍不住也轻轻叹息了一声,“可书稿中究竟有什么秘密呢?十年前,震惊江湖的大事,除了正气山庄的血案,莫非真的与金陵四大家族的灭门惨案有关?”
韦开眼睛一亮,抚掌一笑,“你说了这么多,就这一句最有用了。”
林祖儿也展颜一笑,“这个天大的秘密真的会被我猜中吗?”
“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件本来三天三夜想破脑袋都想不出的事,偏偏被你一句话就猜中了,除了这四大家族的灭门惨案,我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要命的事。”
“你现在才发现我有用了吗?”
“我从来都没有说过你没有用,不过……”他顿了顿,“有一件事你要是再不做,只怕我帮你说尽好话也没用了。”
“什么事?”
“如果你再不回洛阳,真的惹怒了令尊大人,只怕他把你抓回去,锁在房里,再也不让你出来了。”
“他知道我那天是故意激他生气的?”
“知女莫若父,你的心思他又怎会不知,或许他只是有心成全你,你这个做女儿的,又怎能总是让他替你担心?”
林祖儿大眼睛转了转,“你转着弯子帮他说好话,又想骗我回去?”
韦开苦笑,“你们父女之间的事,本来也用不着我这个外人插手,我只是不想看着因为你的任性,影响你们父女的感情。”
林祖儿眼圈红了,委屈地说:“我知道爹爹疼我,可他总把人家当成小孩子,什么都要听他的。”
韦开柔声说:“他始终是你父亲,在父母眼中,儿女永远都是长不大的,所以凡事都会为你着想,难免会过于紧张,不过,你如果能懂得一收一放,他也就不会这么强制你。”
“什么叫做一收一放?”
“你出来玩一阵子,再回去陪陪他,让他觉得你又懂事又孝顺,以后自然就会放心让你出来,不会再对你的行动强加干涉。”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自己晓得回去,他就不会再把我关起来?”
韦开笑了,“你终于明白我的意思了,做父母的其实都知道他们不可能一世将儿女留在身边,他们只是希望儿女在外面莫要忘记了回家的路。”
林祖儿的眼睛也有些湿润,垂下头,“其实我也不想让他担心,可是我……我真的很担心你。”
韦开轻轻握住她的手,目光温柔得像三月的湖水,“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听我的话,先回去陪陪你爹爹,过几天再来找我。”
“到时候我到哪里去找你?”
“潼关。”
“潼关?”林祖儿愕然,“你去潼关做什么?”
“你现在不用管,总之,十月十五,我一定会在潼关。”
林祖儿眼睛转了转,悠悠说:“要我回洛阳可以,不过,我要你送我。”
“好说,好说,明天一早,我就亲自送你出城门。”
秋羽裳一直冷冷坐在一旁,一句话也没有说,眼中似已凝结成冰。
她的心里是不是也结了冰?
他们说的话他似乎一句也没有听见,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报仇!
除了仇恨,她已一无所有!
清晨。
晨风徐徐,田野一片金黄色,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
出了城门很远了,林祖儿手中摇着一片火红的枫叶,一路走走停停,不停地指东道西,就只是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韦开可以陪她久一点。
韦开似乎也瞧出了她的心思,又走了一段,终于停下脚步,说:“已经出了城门很远了,这里距洛阳只有几十里的路,你还是快回去吧。”
林祖儿拖着他的手撒娇,“既然只有几十里,不如还是你送我回去吧?”
韦开看了看远远站在一边的秋羽裳,沉下了脸,“你要是真的想我早点回来陪你,就别再胡闹,耽误了我的大事,看你怎么跟你爹爹交代?”
“不送就不送,干什么拿我爹爹来压我?”林祖儿的眼圈又红了。
韦开语气缓了缓,柔声说:“听话,快点回去吧,一路上小心。”
林祖儿伸了伸舌头,扮了个鬼脸,“我才不怕呢,最好碰上个大头鬼,那才好玩呢。”
“我要走了,你怕不怕没关系,我要做的事还多得很呢。”韦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林祖儿看着他,又生气又无奈,想叫住他,终于又忍住。
她看着韦开和秋羽裳越走越远,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狠狠跺了跺脚,转身刚刚想走,突然有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一惊,还来不及转身,背上几处大穴已被封住,那只手又在瞬间封住了她的哑穴,这个人的手法快如鬼魅,无声无息就将她制住。
她想叫叫不出来,想动动不得,她只希望韦开能像上次一样早就发现有人跟踪,说不定他故意走开就是要引他现身,但韦开却仍然向前走,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她急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她现在只希望韦开回过头来看她一眼,只要看一眼,不论自己身后这个是什么人,都绝不会是他的对手。
可韦开却似乎和秋羽裳说着什么,谁也没有回头。
她泪流满面,又伤心又绝望,如果她现在能动,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打破韦开的头。
韦开还是没有回头,两人的身影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十月十五,甲寅,有雾。
黑雾沉沉,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月亮。
曙光即将来临,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张全的心情却非常好,虽然他已经在大雾迷漫的黑夜快马加鞭了整整两个时辰。
他一点也不觉得辛苦,这是他加入风云帮近两年来第一次被委以重任,在今天这个极特殊的日子,独自一个人去送一封很重要的书信,再将另一封更机密的信函带回来。
——这绝对是件举足轻重的大事,张全完全相信自己怀中这封小小的信函关系着今天午时这场决战的生死成败。
想起管事徐辛平对他信任满意的目光,他到现在还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活了十八年,终于有人发现了他存在的价值,他出人头地的日子终于要来了。
他永远都相信,他这一生唯一做对的事就是加入了风云帮。
他是个孤儿,也一直是潼关城那群混混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但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居然学到了几招很不简单的武功招式。
就在这时,刈鹿帮和风云帮这两个帮派为了各自巩固在潼关的势力,双方都开始招兵买马,他就开始考虑,究竟是应该加入刈鹿帮,还是加入风云帮。
他曾经听过这样一句话,如果街上不小心掉下一块招牌,砸在一个人的头上,这个人不是刈鹿帮的,就是风云帮的。
说这句话的人虽然有些夸张,但足以证明这两大帮派在江湖上的势力和影响。
很多年来,两大帮派明争暗斗,分庭抗礼,各不相让,但有一点却是风云帮主林笑风也不得不承认的,就是无论在人力还是财力上始终是刈鹿帮略胜一筹。
刈鹿帮始终稳坐中原第一大帮。
张全考虑再三,却还是选择加入了风云帮。
做这个决定有三个理由,第一,是因为长期的流浪生活,他变得比较懒散不受拘泥管教,风云帮虽也有帮规戒律,却不像刈鹿帮那么高压强制。
第二,风云帮现在发展茁壮,大有后来居上之势,正是用人之际,对他会有更多的发展前途。
但第三点,才是让他下定决心、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风云帮的作风素来光明磊落,扶善锄恶,对他们这些小混混也向来网开一面,有所扶持,而刈鹿帮行事却辛辣狠毒,不择手段。
张全虽是个混混,也做过不少偷鸡摸狗的事,但是要他杀人放火,丧尽天良,他却也不愿意。
而且,他也相信邪不胜正的道理,他相信风云帮总有一天会战胜刈鹿帮,领袖武林。
他坚信他的选择是绝对正确的。
他脸上露出了笑意,穿过这条长街,长街的尽头就是潼关风云帮的分舵,那么,他的这一趟特殊的使命也就交差了。
这时,他已经能看见街口沉香茶社的金字招牌,茶社的斜对面,有一条漆黑狭窄的小巷。
这条巷子是潼关城最黑最烂的一条巷子,也是那些混混无赖最爱逗留、赖以为生的地方,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几桩偷摸拐骗的事,还发生过几桩人命官司。
一般人就是连走路也宁可绕几个弯子从别处绕过去。
现在在一片雾气迷茫中,这个漆黑的巷口就像一头怪兽的巨口,令人不寒而栗。
张全却一点也不害怕。这里虽是世人眼中的地狱,却曾经是他赖以生存的天堂,就是让他闭着眼睛走进去,他也会知道那些破门洞底下躺着的是什么人。
有很多年,他也和他们一样,狗一样蜷曲着身子,委缩在那冰冷潮湿、充满恶臭的土地上。
他的脸上突然有些燥热,看见这条巷子,他突然感觉到那是一段屈辱的、不光彩的生活。
如果自己真有一天发际,这段生活是否会成为他的耻辱。
他忍不住狠狠抽了马一鞭子,想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
他并不担心里面会有人认出他,他相信,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这里早已经清理干净,绝对不会有任何人滞留在里面,因为这是分舵主徐东海到达青云阁的必经之地。
他又加了一鞭,只想将以前的一切全抛在脑后,从今以后,他再也不是混混张全,他似乎看见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座下的骏马负痛狂奔,刚冲出去两步,却突然一声惊啸,人立而起,张全一个不留神,差点被掀下马背。他还没回过神来,空中突然灵蛇般飞来一根绳子,绳子上打着个活结,不偏不倚,正套在他的脖子上,忽地一拉,张全身子立刻离开了马背,被吊在了半空中。
他的脸立刻被勒得发紫,求生的本能站他想到了腰畔的刀,他立刻伸手抽刀。刀还没有抽出来,他就看见那条巷口有一道银光向他扑过来,银光背后,是一条快如鬼魅的黑影。
他甚至还来不及思想,这道银光已从他前胸贯到了后背。他的眼睛几乎从眼眶瞪出来,想放声大叫,喉咙却被勒得一丝气都透不出来。
他只觉得一只冰冷的手从他怀里将那封绝密和信函掏出来,然后他整个人就像只被掏空的皮囊一样被挂在半空中。
有风,雾气开始流动,黑暗中,又鬼魅般出现三个黑衣人。
“没有我的命令,为什么贸然出手?他不是我们的目标,你居然为他暴露自己。”其中一个低声训喝。
他狠狠给了那人一记耳光,夺下他手中的信函,“你们两个立刻把这里收拾干净,然后将这封密函火速送给堂主,余下的人,一律退回原地,没有命令,谁也不许擅自行动。”
张全的尸体立刻被驮上马背拉走,连地上的血迹也被擦得干干净净,仿佛这里绝没有任何事发生过。
黑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在确信这一切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才慢慢退到他先前隐身的一道夹板中去。
夹板中又挤又闷,但他确信,绝没有人会发现他的存在,在这一段路途中,他已埋伏下七个一流的暗杀高手,只要等到巳时三刻,他绝对有把握将徐东海的人头双手奉送给他的东家——刈鹿帮天德堂堂主秦不讳。
徐东海想到青云阁,这条是唯一的途径,只要他一踏足,就算有三个脑袋,也绝对无法从他周密有效的计划中逃出去。
他绝对相信,他的七个高手已经将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步骤甚至临时可能发生的每一个变故都掌握得清清楚楚,毫无遗漏。
徐东海如果不想死,除非不走这条路,可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从风云帮潼关分舵到青云阁,这本就是必经之路。
再或者就是他根本没有发出行动的命令,但这种可能就更不可能发生了。
他对这一切安排实在满意极了,忍不住伸展了一下四肢,现在,他只希望巳时三刻早一点到来。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种很奇怪的声音,似乎是刀锋穿破木板的声音,然后紧接着他又觉得背脊一凉。
他一低头,就看见一截刀尖从他胸前露了出来。
他脸上的表情僵硬起来,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刀尖有血滴落下来。
他的脸突然因恐惧而扭曲起来,张大了嘴,但刀锋上却淬了见血封喉的毒药,他的喉咙里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然后,他整个人就已冰冷僵硬,像夹在两张烧饼里的牛肉一样,僵硬在那道夹板中。
他临死前想到的最后一个问题就是:徐东海在巳时三刻绝对不会死,不管他的计划如何周密有效,没有他的命令,他们绝不会行动。
没有行动的计划,是杀不死任何人的。
这时,浓雾下,天边出现第一道曙光。
甲寅,十月十五。
丙申开日,大吉,诸事皆宜。
辰时,吉。巳时,吉,午时,吉。
现在正是辰时,雾气已经散尽,旭日东升。
窗外白霜已融,寒气尽消,火红的枫叶在朝阳映照下更是灿烂如血。
秦不讳背负着双手,站在窗前,看着这血红的枫叶,喃喃自语:“昨日还不似这般红艳,一夜秋霜,到更加绚丽了。”他舒舒服服地呼了口气,“开门见红,看来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
他身后书案前静静站着一个人,二十几岁的年纪,青布衫,黑布鞋,穿戴打扮得平平凡凡,面孔也平平凡凡,平凡得甚至有些呆板。
他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安静得几乎让人忘记他的存在。听到秦不讳的自语,他缓缓地说:“这个日子是特别选定的黄道吉日,这个月除了这一天,再也没有这样的好日子了。”
秦不讳点了点头,“给七大门派的帖子都发出去了?”
“都发出去了。”
“他们会来吗?”
“七大门派都推说事物繁忙,不便前来。”
秦不讳脸色发青,“我请他们就是给足了他们面子,他们居然敢不来?”
青衫少年淡淡说:“七大门派向来和我们志向相违,不来倒也无足轻重。”
秦不讳冷冷哼了一声,又问:“那其余的帖子呢?这一次,我希望能将全江湖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来,让他们亲眼看着我将徐东海手刃刀下。
“帖子下了不少,不过敢来的人却不多,武林中人现在虽然惧怕刈鹿、风云两帮,不过惹不起,他们总躲得起。”
“他们究竟会来几个?”秦不讳强压着心头怒火,冷冷盯着他。
青衫少年迎着他的目光,语气仍是不紧不慢,淡淡说:“我也不知道,他们不愿来,难道能用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逼他们来吗?”
秦不讳脸色铁青,双手按着书案,指尖因用力而苍白起来,他对这少年的态度极端不满,他一向惯于发号施令,而别人对他的回答通常也只有一个字:是。
十几年来,在他的记忆中,几乎没有人敢对他稍有不敬,否则,立刻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他手中那柄金背降魔刀十几年前就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更何况现在他身为刈鹿帮执事六堂之天德堂堂主。
刈鹿帮的一个伙夫都可能是曾经名动天下的高手,而能稳坐天德堂十年不倒的人自然更会有一种特殊的优越感。
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人,心里忍不住想假如刚才这个回答是从另一个人口中说出来,现在会是什么结果。但他却不能发作,也不敢发作,这个少年人敢用这样态度对他说话,他的身份就让人绝不敢小觑。
他叹了口气,强压下怒气,问:“萧天会不会来?”
“他一定会来。”这次,他回答的很直接。
“好,很好,只要一个萧天,就比来了十个百个都有用。”秦不讳精神一振,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他心中的不快被冲淡了许多,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今天这一战的胜负,“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吗?”他又问。
“一切都照你的吩咐安排妥当了,徐东海就算有机会走上青云阁,也没有还手之力了。”
秦不讳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肩,“好,你办的事,我绝对放心。”他很少用这种方法来表示对别人的赞赏,但现在,他突然想用赏识来改变这个倨傲的少年人对他的态度。
如果一个人不屈于威武,往往是因为他比别人自负,而太自负的人通常都比较喜欢别人对他的赞赏。
但这少年似乎并没有察觉他的友善,连说话的语气都没有任何改变,仍淡淡说:“今日之战关乎堂主生死荣辱,堂主最好还是亲自督察为是。”
秦不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却终于没有说话,对于这个深沉的少年人,他心里一直存着某种难以解释的畏惧。
他畏惧的也许并不是他的人,而是他带来的那张纸。
那张纸现在就压在他面前的卷宗里,纸上只有简单的一行字:此人协助潼关事宜,予以重用!
没有姓名,也没有资历,却盖着令秦不讳望而生畏的紫微堂朱红的大印。
刈鹿帮六大执事堂:太微、紫微、玄武、朱雀、青龙、天德,虽并称六大执事,但其实权力全集于太微、紫微两堂之中。
太微、紫微两堂甚至掌握着其余四堂的生杀大权。
在这个非常时候,紫微堂突然保荐来这样一位人物,既无任何资历可查,又未指定任何职务,从某个程度上,无疑就是来监视他的行动。
秦不讳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十年来,他尽忠职守,苦心经营的一切,难道会因此毁于一旦?
他来回不停地踱着步,想掩饰心中的不安,当他的目光接触到案旁刀架上那柄金背降魔刀时,眼睛又复明亮起来。他应该集中全力,用徐东海的鲜血再次证明自己对刈鹿帮的忠诚,巩固天德堂这把交椅。
他挥了挥手,让少年退了出去,他不愿意再让任何事来打扰他的情绪。
他开始准备吃早饭,他要用十足的精力来应付今天午时的决斗,而且,他也有十足的信心,要让徐东海的鲜血染红青云阁的青石砖。
青衫少年慢慢从屋子里退了出来,朝阳照在他脸上,更显得这张脸呆板得虚假。
他手里握着一封书信。
阳光下,他把书信再次展开,这就是张全快马加鞭了两个时辰带回来的风云帮的机密信函,信纸上,血迹仍未干透。
信纸展开,却只有漆黑的四个字:“你上当了。”
青衫少年眼里浮起一丝奇特的嘲讽之色,也不知他嘲笑的是张全,夹在板里的黑衣人,还是写这封信的人。
他现在当然也明白,风云帮只用了一个第三流的小角色,就破坏了他们精心策划的暗杀计划,但是,他并没有打算去弥补。
午时一到,徐东海一定会安然无恙地走上青云阁,如果秦不讳知道,是不是还会对自己充满信心?他轻轻撕掉手中的信纸,看着破碎的纸片在晨风中翻飞飘散,眼睛里嘲弄之意更浓。
他根本不在乎今天秦不讳的生死成败,那徐东海呢?
其实他的死活也不重要,他们都不知道,他们苦心营造的这一场决斗,主角却不是他们自己。
他眼中充满了一种残酷的笑意,迎着朝阳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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