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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歌,殷商都城。
这日午间,在秋日烈阳的肆虐下,原本一座繁荣浮华的城池,显得毫无一丝繁荣气息,各处大街上行人稀少,沿街的商贩们更是撑棚打伞偷暇闲寐,格外呈现出一种慵懒的颓唐。
远远地忽然传来一阵鞭挞声,东面青龙大街上迎面走来几个面相凶恶的中年大汉,正驱使着一群人往城西行去,只见他们手中的长鞭啪啪直响,随着不停地叱骂声时不时抽打在这些人身上。
这群人身际衣衫褴褛,露出的肌肤多是乌青的伤痕,手上脚上都拖着粗重的镣链,缓慢而费力地挪动脚步,谁如果走得慢了,身上立时便又多出一道鞭痕。只是众人神情呆滞无神,对袭来的鞭子有意无意地闪躲着,即便被打着也只发出哼哼声,仿佛命运的折磨已经让他们忘记痛楚,活着只是为了被摧残。
满街的行人与商贩见状都无动于衷,面上流露出习以为常的漠然。只因这群人的脸上都有一个身份烙印,这便已经说明了他们的身份——下奴。
下奴在殷商是指比一般奴仆还要下贱的奴隶。他们大部份是大将出征诸侯时掳回来的战俘,专门从事最下等的粗活,被主人视之为猪狗,随意生死。甚至普通的平民百姓,也可出钱随意买卖下奴。
如今,纣王立了新皇后妲己娘娘,整日沉湎酒色,奉御宣中谏大夫费仲迎合天子与妲己娘娘之意,大肆搜罗民间美色、珠宝献媚。纣王高兴之余,便时不时赐予费仲数目不等的奴仆,以赏其功。
眼前这群人脸上烙印着一个“费”字,正是纣王宠臣大夫费仲的下奴。
此时,从略显冷寂的南城门处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那乐声仿佛来自于九天之外,又似乎出于苍穹之中,丝竹暄喧,鼓乐齐鸣,使得匆匆路人与街市摊贩纷纷注目,乃至大街小巷的老幼妇孺都蜂涌而出,驻足观看。
朝歌城的森严守兵,首先强行将民众赶向街道的两边,空出街心的宽敞大道。虽说这多少引起了人群不满的喧嚣,但更勾起了平民大众的好奇心,都想知道究竟是谁来到朝歌,竟然摆出如此大的派头。
那几个驱赶下奴的凶恶大汉见这声势,立时用手中长鞭狠命抽打在下奴们的身上,喝骂道:“趴下!趴下!你们这些下贱东西,都***给我趴下!”
下奴们脸上露出惊恐之色,乱了一阵后,都乖乖地跪趴了下来,将头伏在泥土之中,一动也不敢动。他们的身份只能让他们跪下,连像平民百姓那样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但就在这群把头死死低趴的下奴中,却有两双不甘雌伏的眼晴在众奴中探了出来,偷偷向外窥视。
那宫廷乐队所簇拥的花铃凤辇从城门外姗姗而来,行列最前面是近百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妙龄女剑手,她们五人成排并驾齐驱,英姿飒飒地行进城来,那娇柔中隐含刚毅的傲采英姿顿时吸引大众万头攒动,纷纷挤向前去争相观望。
旋即,所有的民众马上又安静下来,但见群女拥蔟的花铃凤辇上朱帘轻卷,从中探出一张风华绝代的女人面孔——长发宫髻下的玉面五官娇俏可人、巧笑嫣然,尤其是柳叶弯眉下的一双妙曼凤目,仿佛于疲倦慵懒中呈现半睁微眯状,加上探领而出的小半截雪肤粉颈,不由引人遐思翩翩,格外散发出一种诱人心魄的妖艳魅力。
仅只片刻,那名女子便放下朱帘,再次隐于凤辇之中。随着庞大的凤辇行列渐渐远去,再次引发民众又一阵议论纷纷——
“据说这个女人叫柳琵琶,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弹得一手好琵琶……”
“你们知道么?听说这个女人还是妲己娘娘的姐妹!”
“哦?是吗?怪不得这么大的派头,也不知她进宫干什么来了?”
“哼,还会有什么事!瞧这凤辇与气派,八成又被咱们大王看上啦,肯定又是被册封为妃一类的……”
“……”
凤辇随着乐声消失,百姓们也就三三五五地散了,这只不过是他们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而那些凶恶大汉则挥动手中的鞭子,继续赶着那群卑贱的下奴们往前走。
却在这群了无生趣的下奴中,方才偷眼窥望的两个少年正十分机警地躲闪着时不时抽过来的鞭子,互相低声对话——
“小倚,刚才那阵势你看见没有?我可是看见那车上娇滴滴的大美人了,哇!真他娘的比于八说的美女还要美,直看得我心痒痒的,要是她能嫁给我……”
“小阳,你别做白日梦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竟然还梦想着娶老婆?”
“现在是下奴,难道永远都会是下奴吗?花子爷爷不是说过,当年咱们成汤王也被暴君桀王囚在夏台做下奴,后来还不是奋起伐桀自己做了天下之王。还记得幼时曾有相士说我们天生奇相,谁能肯定我们‘混世双宝’会有什么际遇……哎哟,他娘的!好痛!
恶狠狠的鞭子擦过背脊,刮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少年不敢回头看,背后凶神恶煞的声音响起:“你们找死啊,快点赶路,谁要是再敢唧唧歪歪,小心老子用鞭子抽死你们,一群猪狗不如的贱东西!”
“小阳,没事吧?”
“还好,只伤了一层皮。”
“谁叫你光顾说大话,鞭子到眼前也不知道躲闪,这更应了那位相士说的话,命途多舛、漂泊流离,此生注定倒尽大霉,所以你刚才胡思乱想才会遭到报应,真是活该!”
“嘿嘿……”
挨打的二名少年一个叫耀阳,一个叫倚弦,都是十七八岁的年龄。两人自幼遭父母遗弃,因为无人照料,只好相依为命,一直以乞讨、偷窃来维持生计,谁料命途多舛,两人一次流浪在许侯国时,恰巧遇上许侯国和离侯国交战,许侯国大败,两人遂被当成俘虏抓获,做了下奴。
后来,离侯国又被邾侯国所灭,两人又成了邾侯国的下奴。虽然好几次都逃跑成功,却因脸上留有下奴的烙印,屡次又被抓了回去。如此逃逃抓抓,两人也算是偿尽了人间的辛酸。但好在两人性情韧性甚强,虽然历经苦难,却并没有丧失信心,甚至私下还自嘲是什么“混世双宝”,颇有些自我慰藉的意味。
却说这两个宝贝前一个月还在薛侯国做下奴,谁知薛侯国自不量力,竟联络几家诸侯反抗大商,于是被纣王派太师闻仲所灭,这二人自然也就成了战俘被一齐压回朝歌,被纣王赐于宠臣费仲为下奴。
此时他们正做完费府某处的苦工,被管头们押着前往费大夫正在起造的一座新府邸干活。
费仲的新府邸位于朝歌城西,时方未时,天上烈日,流金烁火,晒得正在干活的下奴们汗流浃背,胸闷气促,在管头的鞭棍监工下,不停抬着巨木或石头四处忙碌。有的撑不住,倒了下来,立时便有鞭棍来抽打,如果疼痛也无法让他们起来,那便表示死亡已经降临到他们头上。
耀阳与倚弦正与十个下奴一锤一锤地敲打巨石,将那些棱角不平的石头敲成四方形状,用来奠基筑楼。趁着管头不注意,耀阳偷偷地问身边一名比他年纪大五六岁的少年,道:“王奕大哥,昨天不是有百多号人被派过来干活吗?怎么今天又要我们过来?难道人手不够吗?”
王奕闻言脸色大变,四下偷瞄了二眼,颤声道:“小阳,我跟你们说了,你们可千万别说出去啊,听说……听说这里出了……妖怪!”
耀阳与倚弦对望一眼,倚弦勉强一笑道:“妖怪?王大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谁骗你们啦?”王奕脸色都变青了,小声道,“你们不知道,这里出妖怪了!每天晚上都出来吃人,昨天晚上留在这里守夜的大黑他们都给吃了,听说,满地都是人手人脚,还有肚肠……心肝……三十几个人,就这么没了……”
旁边的下奴们听他这么一说,都被吓得脸色大变,顿觉天上的烈日仿佛变得阴冷无光,冷嗖嗖的。耀阳强装笑容,道:“嘿,去他娘的,不就是个妖怪吗……”背地里却跟倚弦同时望天祷告,希望今晚千万不要被抽中守夜才好。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呦喝之声,几个精壮汉子抬着三乘软轿到了眼前,身后还跟着数十人,前面轿上坐着的人,穿了一身金光闪闪的朝服,肥头大耳,面色白皙,一双眼睛小如绿豆,泛着凶狠阴毒的厉芒。
在干活的下奴们,一听到管头的呦喝声,便全都跪了下来,谁也不敢仰视,因为来人正是操控他们生杀大权的主人、纣王宠臣奉御宣中谏大夫——费仲。
耀阳与倚弦二人虽然也随着众人跪下,但却在人群中悄悄将头抬起来偷看。只见随费仲坐在一顶软轿里的是一位身材丰腴的蛇腰美女,看得耀阳猛咽口水。另一乘软轿上坐的是一位身着黑衣道袍,怒眉鹰鼻的老者,身躯挺拔魁梧,目露诡魅莫测的异芒,予人一种阴狠冷煞的感觉。
耀阳与倚弦只觉得眼前一花,也没见黑衣人有什么动作,便兀自从软轿上掠至地面,却见他眼中精光一闪,四下查看一番,皱眉道:“果然,妖气甚重!”
费仲忙问道:“蚩真人,你看我这新府邸是不是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我连请几位法师也赶不走,这几日已经吃了我百来个下奴了!虽然这群贱东西死几个倒也没什么,可是这处地方却是本大夫花了大价钱买的,莫非此处犯了什么禁忌不成?”
“大人错了,此地本乃是大吉之地!”蚩真人微微一笑,道:“只因此地正是龙脉凤气,故而引来妖孽借此地修炼。而破土动工正巧惊到了它们,所以才会四处潜伏伤人,不过都是一些小妖精,只要本尊施展**,在此布下法坛,定然可以将这妖孽一举歼灭!而且只要按我所传,以五行相生之格来布置此楼,青龙白虎盘其上下,朱雀玄武护其左右,定可保佑大人在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封疆晋侯!”
费仲闻言心情大爽,一掌拍在美人丰翘臀部上,哈哈大笑道:“我费仲何德何能,哪敢企望封疆晋侯,只盼能够常侍大王前后,不让闻仲那老贼蒙惑圣听,有费某一席立足之地即可。此次能得蚩真人相助,想来那闻仲也不足道哉!”
蚩真人恭敬道:“蚩某人定当竭尽全力相助大人达成所愿!”言语间躬身揖了一礼,阴鹜般诡异的目光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后便道:“即然如此,事不宜迟,大人不妨速速派人按我的吩咐布下五雷法坛!”
费仲大喜,抬起一脚便踹在低头站在身后的一人屁股上,喝斥道:“饭桶,还不快让人按照蚩真人的吩咐,布……那个法什么坛,总之这里的一切都由蚩真人做主,你们看着办吧!”
那人吃了一脚,顺势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地起身应道:“是,是!小人这就去办!”
耀阳与倚弦见状心中一乐,原来被踢那人一口黄板牙,满脸萎缩,正是他们的管头“绿毛龟”归老二,平时对他们大肆欺压,是一个穷凶极恶、卑鄙无耻的家伙。此时见他当场出丑的窘样,以及肥大的屁股上多出的脚印,兄弟俩在心里早已笑翻了天。
费仲又与蚩真人相互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携着美人乘轿离去,前呼后拥摆足了小人得势的排场。
归老二见费仲一行走远,甫一转过身来,正好看到两人在人群中略微扬起的笑脸,萎缩的脸立时变得凶悍起来,上前行了几步,手中长鞭毫不客气便朝耀阳与倚弦身上抽下去,斥道:“你们二个废物,还不赶快过来!”
兄弟俩不由暗自叫糟,哪敢在众人面前躲他的鞭子,只能硬着头皮挨了几下,嘴里喃喃细语将归老二祖宗十八代一一问候了个够,这才缓缓走了出来。
归老二领着二人行至第三顶软轿处,轿上置放的是一个奇形怪状的青铜台,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法器,色泽黝黑乌亮,在烈日炎炎之下,却分外予人一种阴森诡魅之感,让耀阳与倚弦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暗呼好生厉害。
归老二手中长鞭一挥,狠声道:“放规矩一点,千万别弄砸了蚩真人的法坛,否则就算要了你们卑贱的小命也陪不起,知道么?”
兄弟俩非常不情愿地点点头,各自抬了法坛的一头,在归老二的领路下,一前一后轻手轻脚地往工场另一头挪去。两人生怕打翻了台上的法器,走得格外小心谨慎。不知是否真是霉神附身,还是越小心就越容易出问题,耀阳在后面走不出几步,便因为法坛遮了路中碎石,脚下不自觉一绊,跌了个踉跄。
法坛前后的力道明显失衡,就势晃了一晃,险些跌落撞地。好在倚弦与耀阳素来搭档惯了,见势不妙早已退步放低法坛,才堪堪避免了法坛倒台的危险。然而没等他和耀阳松口气,咧骂声已经在耳边响起,要命的鞭子也已劈头盖脸抽了过来,两人吃痛不由相互抱拥着缩成一团,跪爬一旁的王奕与众下奴看得连连摇头,暗叹两兄弟实在太倒霉。
“停手!”蚩真人行近兄弟二人身旁,震声喝止几名管头的狠手鞭抽,“算了,好在法坛并无缺损,快些准备下去,切勿耽误了布坛的良辰吉时!”
耀阳与倚弦看着几名大汉小心翼翼抬走法坛,不由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依旧蹲伏在一群下奴之中,虽然憋了一肚子气,但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望着从身边走过的耀阳与倚弦,蚩真人的一双鹜目骤然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开始紧紧盯住二人一番细细审视,负于背后的双手不停推衍掐算,如斯良久才露出一丝惊异莫名的神情,心下暗忖道:“想不到此次朝歌之行,不但无意中获知遗落千年的宗门至宝的下落,而且还能遇到此等天生异相之人,莫非真是天怜我蚩氏一族,竟予我这等千载难逢之机!”
蚩真人一念及此,难得一见的欢喜神色一闪即逝,唤过恭敬侍立身旁的归老二,在他耳边轻声细语片刻,便见归老二一脸谄媚地连连点头称是。
天际骤然飘过几块乌云,一时间遮住了午后艳阳的天空,秋风乍起,竟似乎凭空多添了一丝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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