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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的合同签得很顺利,对方公司是C市的佳远地产。合同签完,佳远的宋总请穆凝一行吃晚餐,在佳远门口等车时任丽悄悄在她耳边说:“我听说宋总年过四十了,不过竟然一点都看不出。”
穆凝侧头看了眼宋征——他保养得很好,举止得体、翩翩风度,看起来却像三十岁的男人一样意气风发。
席间宋征对在场的女性照顾周到,尤其是对她。中间侍者端来龙虾,宋征亲自为她剥好,搁到她面前的碟子里。这一番动作他做得彬彬有礼,丝毫不会令人感觉有被献殷勤的不适。
宋征聊起二十年前在A市求学的事,穆凝告诉他他的母校如今正考虑在省内各市创建分校。宋征笑道,“看来母校如今野心很大。”
“穆总过来C市,有没有去各处转转?”他又问。
“这次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订了明早的机票飞回A市,这次恐怕没有机会了,等下次来。”
宋征笑了笑,“其实这回也有机会。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值得一去,一会吃完晚饭过去,时间正好。”
穆凝没想到宋征说的地方竟是C市的海边。宋征只带了助理过来,穆凝身边也仅有任丽跟着。海边有人在放孔明灯,夜晚海边风大,孔明灯飘得又高又远,远离岸边,去到大海中央。
穆凝盯着渐离渐远的孔明灯,一时失了神。等收回思绪,她侧头发现宋征已经望着她很久了。
宋征问:“有心事?”
穆凝笑笑,“没有。只是忽然记得几年前曾经在凌晨跑去山顶放孔明灯的事,现在工作忙起来,早就没了做这种事的心思。”
“那你想不想……?”
穆凝目光很快又与空中的亮点相碰,一秒钟后收回视线,她抱着胳膊说:“算了,等以后吧。”
宋征察觉她的动作,长臂一展、将臂弯里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外套上还残存着男人的体温,穆凝想婉拒,后来想到以后见面的机会也不会多,坦然接受了他的照顾。
在海边的时间并不长,穆凝却染上感冒,飞机上她一直闭目休息,等她从昏沉中醒来,飞机恰好落地。公司有人开车来接,车子开到越领停下,任丽下车,穆凝望了眼看不到顶的公司大楼、心里突然有点厌倦,对司机说送她回家。
上回感冒时从药店买回来的药还在,她从抽屉里翻出来,胡乱吃了些,之后一头扎进被子里。这一觉睡得很沉,沉到门外铃声响了很久她都没有听到。手机响起来,穆凝闭眼摸过来,接了电话:“……”
“穆凝,在家的话开一下门。”是贺云舟的声音。
穆凝有丝恍惚,她应了声,起身套上外套去开门。
门外贺云舟手里提了几个袋子,门打开后他递给她,也没有非要进门的意思。
贺云舟说:“我听任丽说你感冒了,就买了药过来。”
穆凝盯着他手里的袋子,没有开口说话。
贺云舟以为她是介意上回在公司门口看到他跟肖萧站在一起的事,便解释说:“上回公司门口那女人,之前我只见过一次面,无关紧要的人,你别乱想。”
穆凝没乱想,她这时只是忽然想起两个人交往以后曾谈过以后哪天如果分开了会怎样,她那时候说她会断得干干净净、两个人再也没有复合的可能。贺云舟那时盯着她,过了很久也说了同样的话。
她伸手接过药,说:“你进来喝点东西再走吧。”
贺云舟眼中凝聚起笑意,跟她进门。
穆凝将药搁在茶几上,自己在沙发上坐下。贺云舟坐去她旁边,穆凝没有拒绝。她探身倒了杯茶给他,贺云舟接过没喝。
过了会,穆凝说:“如果我现在向公司递辞呈,大概多久可以正式离职?”
贺云舟身体一瞬间绷紧,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你要辞职?!”
穆凝冷静点头。
贺云舟有几秒钟没讲话,再开口的时候嗓音平稳下来,微有哑意:“为什么?就因为我们……分开了?”
穆凝没接他的话,而是说:“贺云舟,你之前说不管我们谁提出分手,对方都不能纠缠、和平结束,你说过的话还作数么?”
贺云舟脸上伪装起来的平静一瞬间被撕裂。
“怪不得你之前会问我那样的问题,是不是就等这一天好跟我断得一干二净?”贺云舟语气变得尖刻,“很多人告诉过我你压根没有心,我之前不信,如今领略了。我从来没见过谁对待感情这般冷静,你就像夏天的水龙头、水越流就越凉,我之前太傻,才会想着有一天你会不会被我感动。你心里永远只有你自己,否则当初你也不会割腕自杀,家庭不幸的人多的是,你没资格要求我所有事上都要对你忍气吞声——”
他忽然停下来。
穆凝指尖发颤,仍望着他。
“继续说啊,怎么不说了?”
她忽觉鼻子不适,抬手摸去,却摸到满手黏腻。原来是流鼻血了。
她起身去收拾,走到半路停下来。她声音不大不小:“希望等我出来,你已经离开了。”
穆凝站在水池前,掬起水往鼻子下方扑来,大概是因为刚从海边城市回来、身体还不适应A市的干燥,鼻血一直流个不停。到最后,她闻到脸上那股似乎要洗不掉的血腥味,眼前忽然变成一片血红。徐丽华满身鲜血,沾满血污的手朝她伸过来,她递出手去,却只触到冰冷的镜面。
眼前渐渐清晰,她看到镜中一张悲戚惨白的脸。
在浴室折腾许久,再出去的时候客厅里已经没了贺云舟的身影,她走到茶几边,将他带来的药扔进垃圾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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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递了辞呈,没等到贺云舟的批准便坐上了飞机。下飞机以后她坐大巴去了当地的海边小镇。镇上恰好有集市,穆凝拖着行李箱走在街上,街边卖的东西稀奇古怪,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路过水果摊,她蹲下身挑葡萄。旁边的摊位卖的是桃子,她对桃过敏,自觉躲远了些。
旁边有位大姐正用方言跟老板讲话,她模糊听懂了几句。
大姐说:“这桃能尝尝么?”
“怎么不能尝?”老板很豪放,用水果刀割下一块果肉给她。
大姐尝了尝,“这个不甜。我自己挑。”
“行勒,你自己挑挑看。”
大姐左挑右选,拿起一个在上衣上擦了擦,几口解决了。
“这个比刚刚那个甜一点。”
她又拿起一个,尝完说:“这个要更甜一点勒。”
老板欲言又止,她紧接着又拿起一个吃掉。老板有些急了,“大姐啊,你到底买不买?”
“买买买,买三个吧!”大姐一拍大腿,道。
穆凝笑了下,自己的葡萄也挑好了,递给老板。
穆凝在街上来来回回碰到那位大姐几回,她走到哪里吃到哪里,经过穆凝身边时打了一记响亮的饱嗝。
穆凝走在她身后,看她慢慢踱到一个摊位旁。
那里坐着一个小姑娘,大姐坐下推她起来,“行了,妈吃饱饭了,你回去写作业去吧。别看电视别贪玩。”转头看到她,热情地问道,“姑娘你看要买点什么?”
穆凝低头看了看,大大小小的都是木雕。有动物有花草,雕工不算精细但栩栩如生。她蹲下来,指着一朵花问:“这是什么花?”
“蔷薇。”
“这是蔷薇?你确定不是月季?”
身后有人低声道,“都是蔷薇科,你想它是什么它便是什么。”
穆凝转过头,手在头顶遮住阳光。肖劲一身休闲装,双手插在裤袋里,垂眸看着她。
穆凝忍不住说:“……真是见鬼了。”
“……”
她站起身,肖劲说:“这么巧?”
“也是够巧的。”穆凝看着他,“你平时都不用工作的吗?”
肖劲说:“我来就是为工作。”
“骗鬼呢。”
“骗你呢。”
“……”
大姐这时插嘴道,“姑娘,这东西你还买不买了?”
“就拿那个月季吧,多少钱?”穆凝掏钱包。
“十块,”大姐说:“姑娘,这真是蔷薇,孩子她爸照着家里的蔷薇刻的。”
“行,这是蔷薇,”穆凝掏钱给她,“其实这东西可以再卖贵一点的。”
穆凝跟肖劲离开,听到大姐嘟嘟囔囔:“在这么个穷地方,卖贵了谁买哟。”
镇子上方天高云白,风也柔和细腻。
不远处有一棵大树,两人径直走过去。那边坐着几个下象棋的大爷,周围围了几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穆凝走去大石头旁坐下,看了眼肖劲身上的浅色衣服,从包里掏了张纸巾铺在旁边。
“过来坐吧。”
她身上也是条浅色裤子,肖劲挑了挑眉,坐去另一边。
好意不被心领,穆凝没放在心上。她一腿勾着立在一旁的行李箱,打开了盛葡萄的袋子。她提出一串、递给肖劲,“没有水,就将就一下将皮剥了吃吧。”
肖劲接过,吃了几颗了忽然发现穆凝一直没有动作,停下问:“你不吃?”
“我不喜欢吃葡萄。”
“那你还买?”
“我看它们好看。”
肖劲一阵无言。
“说实在,你到底是过来做什么的?”最近遇到他太频繁,穆凝对他的行程产生了一点好奇。
肖劲说:“这里是我太爷爷的故乡。”
“后来才搬到A市去的?”
“嗯。”
“会说这儿的话么?”
“不会。”
一阵沉默。
过了会,肖劲问她:“你来做什么的?”
“散心。”
“不工作?”
“暂时是。”
两个人再次沉默下来。
“哥!你在干什么呐?”有人小跑着过来,声音清脆愉悦。
穆凝仰头一看,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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