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无反顾》
文/林遇
2015.06.10
苏曾怎么都没想到,她与温谚的重逢会是这样一个场景。她脑袋开了花,满脸鲜血,恐怖骇人,他身穿大白褂,手插衣兜,清朗俊雅。
庆幸的是,在她被簇拥进急诊室时,温医生只是本着一颗好奇心,瞥过去瞅了一眼——只一眼,淡漠疏离得能把人打入十八层地狱。
恍惚,苏曾就想到小时候……那时流年遍生花,少年不知愁滋味。苏家父母信命,早先还请过故乡的老先生来算命,那老头儿一张伶俐嘴,逗得家里人开怀大笑。苏家几口,各赐箴言,到了苏家老二苏曾时,戏道了八个字:命犯桃花,四年一劫。
苏曾掐指一算,竟每一劫都有温谚,精准无比!
她后来想:人怎么能在同一棵树上吊死两次后,还要想着去吊第三次?那该是多么深沉的勇敢无畏啊!
所以说人算不如天算,这第三次,她差点把自己给活活勒死。
——这世上所有的念念不忘,都是在等待一句回响。
Chapter1飞鸟与游鱼
夏至之日,四处都是燥动的气息,廊内浮着刺鼻的药水味。
许佳刚走进病房,就听到郭医生对躺在病床上的人下最后通牒了,“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儿呀?都说了多少遍了,没事儿赶紧出院!后面多少人排队要这个床位呢!”
躺着的那人背着门,身骨清瘦,两片蝴蝶骨撑起薄薄的病号服。许佳没看到她的表情,却听到她悦耳的声音。
“郭医生,我这头疼得都睡不着觉……我还没好您就撵我走啊?您可不像是那么不负责任的医生呀!”
郭医生是院里资深的脑外科大夫,年近五十,脾气不算好,照这形势,像是分分钟就能燃烧起来!
许佳一看情况不妙,紧忙上前笑眼眯眯地讨好郭医生:“郭医生您别生气!我们苏律师还有几项检查没做呢,这时候医院可出不得!您就体谅体谅吧?”
郭医生早没了好脸色,应也没应,冷哼一声便甩袖离开。
病房里总共搁了八张床,另外还住了七个人,见此情形,个个脸上都显露出微妙的神情。接着,该睡觉的继续睡觉,该看电视的继续看电视……
大伙儿心里都明白,郭医生倒也不是气有人霸占床位,她气的是睡在那病床上的人,没病装病!
不管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病人,都知道这人的事迹。
这姑娘做律师的,说是在海城律师界也算小有名气。半个月前进医院的时候,听说是给一用家暴的男人脱了罪,刚出法院大门就被人拿砖头拍了脑袋!
入院治疗一个多星期,伤口开始愈合。郭医生开单子给她做身体检查,不去,让她出院,也不出!郭医生一来,她就躺在床上“哎哟哎哟”喊头疼,郭医生一走,她就跳起来盘腿乐颠颠地嗑瓜子,闲了还自己跑下楼练几套广播体操……
你说她有病?这屋里的病友们都觉得,这姑娘多半是神经病吧?
“神经病”苏曾在郭医生走后,立刻跳坐起来,伸手问许佳:“买的东西呢?”
许佳飞快地环顾一眼四周,大跨一步到她跟前,把手里的一兜橙子递过去,劝她说:“苏曾姐,我刚刚问了医生,他们说橙子吃多了伤肝。”
苏曾挑起凤眼,“伤肝总比伤心好。”
许佳默默看了一眼苏曾缠着纱布的脑袋,心里一咯噔。
苏曾往床沿边蹭,下床穿好鞋,抽了两张纸巾就往外面走。
许佳跟着,看她直接用两张对折后的纸巾,垫着,下手去剥那只两个拳头大的橙子。黄橙色的果皮,看着坚硬,竟被她三下五除二就剥了个干净。
“我让你准备的资料你准备好了吗?”苏曾幽幽一问。
许佳为难道:“苏曾姐,您真的要起诉他们呀?”
苏曾掰了一瓣橙子往嘴里扔,边嚼边说:“我什么时候在这种事情上说话不作数过?”
做苏曾的助理两年了,许佳其实早就深知苏曾的行事作风。
如今许佳这一问,确实多此一举,那会儿苏曾刚出法院大门,头上就挨了这一下,以她锱铢必较的个性,自然不会让白挨的。
许佳低下头来,情不情愿都得应着:“好的苏曾姐,资料我在准备了,这两天拿给你。”
苏曾点点头:“嗯,记住了就行。”
苏曾说话仍是那个调子。南方姑娘特有的声线,轻轻缓缓,润耳舒心,却就是这样的声音和语调,在法庭上,每一次都能把人逼入绝望。
沿廊到尽头,才这一会儿的功夫,手里的橙子已经消灭了大半。
苏曾拍拍手,把剩下的一半裹在那张沾满橙色果汁液的纸巾里,拿着。脚步停在这层的楼梯口,深叹一口气往楼下看。
许佳看她这样,也跟着看过去。
可楼梯间除了过往的病人和护士,并无其他特别啊。
许佳回过头,再看苏曾,发现苏曾仍是看得认真。素白的脸上面无表情,眼睛里却揉进了令许佳感到陌生的东西。
哀怨?渴望?这两个词一蹦出来,许佳立刻被自己吓了一跳!
呸呸呸!“冷血”和“刻薄”这两个词才是真正属于她苏大律师的吧?
许佳正在腹诽,冷不丁就听到苏曾说:“许佳,我再交给你些任务吧?”
许佳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苏曾倒也没看她,只转过身重新往病房所在的方向走,吩咐道:“尽快替我安排好独立病房,住在这儿整天吵得要命。”
“好的苏曾姐,我这两天就尽快办!”许佳明白,为了能让那个拍砖头的人多遭点罪,最近苏曾是不会出院的,她又挑剔,这病房,要换的。
接着,苏曾又张口,不咸不淡地说:“嗯,办好了顺道给我换个主治医生。”
“唉?”许佳这下被惊到了,或者说,被为难到了。
她微紧皱眉,“苏曾姐,郭医生那边,我咋同她讲啊……”
“该怎么讲就怎么讲呀,她治不好我的病,我还不能换医生了?”
许佳苦着脸。再响的喇叭,叫不醒装睡的人,再厉害的医生,终无力治好装病的人!
“那你想换成哪位医生?”许佳放弃挣扎,垂着头问苏曾。
苏曾微微一笑,脚步停下来,朝左侧了下身子。正对着的走廊上贴着一块新展板,上面罗列着几排证件照,医生的名字和简介在下面标注着。
她笑指着第三排最后一位模样周正的年轻医生说:“就他了!”
海城市二院是本市最好的三甲医院,位于闹市区,却是丛林环绕,周边郁郁青葱,护城河引流汇成园中湖泊,夏日景色宜人。
苏曾换了独立病房后,常常在这座独栋的住院楼的七楼看到这样的好景色。当然,偶尔她也会走出病房,在湖边浪荡一圈。
像现在这样——脚前的灰雀一跃而飞,她背着双手,前面人快,她也跟着快,前面人慢,她也慢。十步开外不离踪迹。
走在前面的男人身材颀长,穿着最普通的白卦,干净整齐,里面露出灰色的衬衣领口。模样不过三十左右,步伐矫健而稳重。他身后还跟了两位实习医生,一男一女,均是模样清秀,走在落后他半步的位置,低头认真聆听他的交代。
苏曾便听那醇厚的音色中夹杂着一丝低哑,轻重缓急的节奏把握地极好,不管说什么,总能让你耐着心把话都听完。
和从前一样,一点儿没变。
大概是难得见到这么养眼的男医生,温谚经过之处,总会有那么几个人侧目看他一眼,熟悉点儿的,扬声冲他打声招呼。
苏曾远远望着,忽而便想到了碧浪淘沙,黄金海岸,还想到男人在海浪中翻转时,腰间紧绷的腱子肉。听说男人到了三十岁,坐惯了办公室的人,都不怎么注重保养身材了,时隔那么多年,也不知道他那腱子肉还在不在……
温谚已走到住院部,在门口与学生道别,低头,一边看手机,一边往电梯那边去。
苏曾快步跟上去,在电梯门即将阖上的那一瞬间,她大叫一声:“等一下!”却见他雪白的衣角慢慢消失,头顶的红色数字开始逐渐攀升。
她抿唇一笑,心道:到底是她慢了一步,还是他故意选择听不到啊?
下一班电梯很快就到,她乘上去到七楼,便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立在病房门口,问给莫佳送药的护士:“人去哪了?”
护士还没答,苏曾便道:“在这儿呢。”
他转过身来,透出鼻梁上架起的镜片中折射的白光,苏曾看到一丝讶异在他眸间闪过。
她扬起下巴,甩开宽大的袖子走到他跟前,在窗口投射出的和煦阳光下,心跳如雷。
她看着他,用了一个最没创意的开场白。
“温医生,好久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