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茶馆,霍存异提前沏一壶碧螺春,等待并不太久,齐律师匆匆赶来,道歉:“不好意思,律所有些事情刚刚处理了一下,来晚了,抱歉抱歉。”
苏曾神色严肃,还没等他坐好了,就道:“齐律师,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客套话我就不说了,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阿曾!”霍存异喝一声。
齐律师一顿,忙摆手笑道:“无妨无妨,苏律师说得对,客套话是不用多说了,直接进入正题吧。”
霍存异沉眸道:“齐律师见笑了,苏曾有些急性子,你多担待。”
齐律师再摆手:“晓得的,苏律师,我听霍律师说了一些情况,你是要……替你姐姐打官司?”
苏曾眼眸坚定,点头道:“是的齐律师,我姐姐苏雁,我希望你能帮帮她。”
苏曾从来不说废话,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苏曾将事件前因后果交代清楚,包括苏曾此前几年的婚姻生活状况,末了,她沉静道:“别的我不求,闫家当年分房,他们现在住的那间在我姐姐名下,所以房子得要,她与闫生的共同财产需要对半分割,其他的,就没有了。”
齐律师听罢,频频蹙眉,最后摇头说:“苏律师,你姐姐这个……她是当事人,她可不愿意离婚啊!”
苏曾道:“是的,所以我想让你帮她。”
“这……如果你姐姐真的受到迫害,有证据了可以让检方去起诉,可是现在……”齐律师为难,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苏曾。他看了眼霍存异和郑却。前者坐定如钟,神情肃然,后者垂头不语,气息渐急。
郑却最后终于还是没憋住,他攥紧了拳头站起来,压制道:“姓闫的那个王八蛋!”
苏曾看向他,冷漠道:“姓闫的是王八蛋,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郑却抬头,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站在那里,眼睛是红的。
“是,我也是个王八蛋!”他骂过自己,转身离开!
霍存异要叫住郑却,却被苏曾拦住:“别管他,我现在倒是想让他冲动一下把苏雁从闫生身边抢过来!让他去吧。”
霍存异深看她一眼,苏曾把脸撇过去,继续对齐律师道:“齐律师,我知道你的担心,但是你记得上次见面,你在法庭上,是如何让你的当事人站在你身边的吗?今日我们不是对手,也不是同行交流,而是我作为一个需要法律援助的人的家属,向你求助。”
齐律师一顿,看着眼前的苏曾,觉得她与自己曾经想象的不太一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霍存异这时接道:“齐律师,苏曾的话,你不胖考虑一下,报酬什么的都好说。”
至此,齐律师笑出来,摇头道:”讲真的,报酬倒是我最不关心的事情。其实我非常愿意帮苏律师这个忙,像苏律师说的,我们此刻不是敌对关系,也不是同行交流,其实在我看来,连辩护人与求助者的关系都不算。我只是想结交霍律师和苏律师你们二位。”
苏曾看着他,迟迟道:“那齐律师……”
齐律师道:“这个忙啊,我答应你,帮你了……”
苏曾顿时豁出一口气,感激道:“谢谢,太感谢你了齐律师!”
一壶茶,绿叶飘散,香醇益处。
喝到壶底,齐律师告辞。临走前,苏曾将给苏雁买的衣服给了齐律师,同时给了他苏雁的联系方式。
齐律师走时,霍存异送齐律师到路边,苏曾没有跟上来,她等在远处。齐律师在路边停车的地方,远远看了她一眼,笑道:“霍律师,你这个小师妹,跟外界传闻可不太不一样。”
霍存异手里夹了一支烟,低头弹了下烟头灰,勾起一抹笑道:“是吧,我早说过的……”
齐律师道:“好苗子,霍律师可要好好培养了。”
苏雁的事情交给齐律师,从专业角度上来说,苏曾是非常放心的。
霍存异回来时,苏曾问他,是不是想过挖佳成律所的墙角,霍存异笑着说:“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还在洽谈中,不一定能成。”最后叮嘱苏曾,苏雁的事情不能急,她手上的官司才是最重要的。
苏曾晚上下班,仍是去了东西弄。现在已经习惯了。
多奇怪,才三个月,她觉得时间给了她很大的恩赐,没有让她在重遇温谚之后的时光空虚度过,而是给了她一份厚重而惊喜的礼物。
她在东西弄外的花园等到七点钟,温谚准时回来了。起初他没有看到她,只觉得身后有人跟随,回头望,却没有看到人影。
温谚在弄堂里走了会儿,最后停下来,拿起手机,打了苏曾的手机。
苏曾手里的手机响起来,她一惊,慌乱的去按静音,却按下了接通键。
“嗯咳咳……喂,喂?”苏曾胡乱把手机放在耳边应声。
温谚那边停了下。苏曾听到他的笑声:“你在我身后?”
苏曾心里一紧,也笑着说:“你猜。”
温谚道:“小孩子一样……快出来吧。”
苏曾收了电话,从他身后的墙角跳出来:“哈哈,你怎么猜到是我?”
温谚走过来,轻声说:“就你这跟踪技巧,幸好当年是选了做律师,不是去做警察。”
苏曾笑,走过去拉住他的胳膊:“好啦,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温谚望着她,问:“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你姐姐的事情解决了?”
苏曾嘟起嘴道:“哪里有那么容易解决……不过今天,我去见了一个律师,有些对策了。”
温谚同她往弄堂外走,过小公园,公园口倒有不少人在,走进去,就是一片寂静,比起夏日里少了许多人。
他们慢慢往前走着,苏曾将今天下午去和齐律师的话转告给他,说:“齐律师的这个人,能力是有的,上次那场案子,他的当事人很软弱,他却能让他挺直腰板继续站在法庭上,我相信,他也能说服苏雁……我是一定劝不了苏雁的,倒不如交给别人来做。”
温谚听罢赞同道:“你这样做挺好。只是可惜,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能帮到你。”
苏曾道:“你怎么没帮到我?你现在陪着我,就是给我最大的帮助!”
温谚弯唇笑一笑。这四处风声吹过,他们一直走,越是走进公园里面,越是没有人了。园内的喷泉,前几日刚刚修好,连续放了三天水。他们走到这里,停下来,耳边除了清风,便是这水起谁落的声音……
这一股清风拂过耳边,苏曾微微仰头,眼前晃了一下,脑袋里都是过去的光景。
她其实不是擅长回忆加之前瞻后顾的人,一路风风火火走了二十五年,不曾觉得过去绊住脚,唯一在乎的,就以后。这一刻,苏曾却希望时间就此停止,哪怕多给她一分钟,都能让她用尽毕生的力气去感激。
苏曾停下来,靠在喷泉池边缘,手牵着温谚的手。她转过身来,对着他。
“温谚。”她叫了他的名字。
温谚应:“嗯。”
“我想亲亲你。”苏曾道。
温谚一愣,喷泉再起,“哗啦”,水花洋洋洒洒落下来,映着公园里暧昧的灯光,像一颗一颗落地明星,在他脸前洒出一道彩虹。
温谚随即一笑,低头凑近了苏曾的脸,将要碰到她的脸时,苏曾突然一动,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却没有笑,静静地,这样望着她,最后慢慢靠近,衔住她的唇,轻柔地吻她——
这个吻和第一次他亲她时不一样。彼时的忐忑伴着引诱,此刻化作了深情与沉醉……
苏曾也比那日清醒许多,她甚至能够感知到他嘴唇的温度和舌头上的蓓蕾,纠缠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裹住,里面是五彩的万花筒,迷了眼睛,乱了心。
夜深,苏曾带着难以平复的心情被温谚送回了家。
两人在楼下惜别,苏曾也是第一次体会到热恋中难舍的滋味,这种感觉,是只有温谚能够给她的。
她拉着他的手,小心翼翼问:“你要上楼喝杯茶吗?我爸妈估计都没睡。”
温谚摇头道:“不必了,你还是早点上去休息吧。”
苏曾吐了一口气说:“好吧,那你……也早点休息。”
慢慢丢来他的手,她垂目转身之时,温谚叫住她道:“阿曾。”
苏曾猛地转头:“嗯?怎么了?”
灯光下,温谚微微笑着,说:“这几日……我想带你见见我爸妈。”
苏曾心里有颗石头“咕咚”一声掉下去,砸起一片水花,直到上楼,她都还在回味温谚的这番话。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这几天苏妈妈已经把她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旧时用过的东西都摆在书架上,和一堆卷宗夹在一起,如果仔细找,却能很轻易地找到她想要找的东西。
那本大学毕业后她再也没有翻过的解剖书里,里面露出一角牛皮纸,轻轻抽出来,是一封字迹娟秀的书信,写了些什么苏曾再清楚不过。她最在意的是书信的下面留白处,是一行龙飞凤舞的红色字迹,写着——“满纸荒唐言,不过。”
苏曾看着,忍不住低头轻笑。
她拿起手机,把最后那几个字拍下来,发给了温谚。
几分钟后,刚刚回到家门口的温谚兜中一响。他拿出手机来,看到那张照片,会心一笑,脑海中竟想起了书信中一段席慕容的话: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气馁的,因为,我有着长长的一生,而你,你一定会来……
那是二十一岁的苏曾对他说的话,此刻,是他最深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