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茅庐面前,弩侠儿并没有想象的那种激动心情,而是站在木门前发呆,这是以牺牲师姐换来的,他又怎会开心呢?
腰间的萋刀好像知道了他的心事般,用刀把蹭了蹭他的道袍,他才勉强从回忆中挣脱出来,一支手再次紧捂住胸前的月牙,另一支手则轻轻推开了茅庐的木门。
茅庐里的成设和师父的那间没有什么两样,桌、椅、床、几卷书,都显得非常古旧。
他拿起桌上的旧书,用衣袖擦了擦桌子上的灰尘,将它摊开,入目是道家的经典之作《道德经》的语录,这本书他早在藏书阁习读过,随即他拿起第二本,第三本,都是一些修身养性的经文,或是譬如《道德经》、《南华真经》等的道家经典。
这些书卷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他有点失望,难道历经千辛万苦,就是让自己再重研一遍道家经典不成。
他将书卷放回原处,准备再看看其他的地方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茅庐并不大,在里面转了几圈后,依旧没有发现任何自己希望看到的东西。他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假的茅庐,还是这第一任萋然观主是真的寒酸,说好的毕生所学,就这,天下哪个道观没有。
埋怨归埋怨,但他却也不敢破口说出来,毕竟之前还出现过一个古怪老道呢,要是给他听去,保不齐要多受点什么冤枉罪。
眼看又要空手而归了,他心底倒是坦然,就是觉得对不起师姐。一拳重重的打在那木门上,宣泄心中的不满。
他准备抽身离去,背影凄凉,腰间血刀也没有半点反应,同他一起感受着这份凄凉。
“十年辛苦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草海,无处话凄凉”,嘴角喃喃,心头却无尽感伤。
“小子,这点耐心都没有,到是学会伤春悲秋了。”一道声音从他背后响起,他停了下来,转身看去,只见那些被放回原处的书卷上浮出了一道人影,正是之前遇到过的古怪老道,老道不复以往的那种神情,虚晃的眉目间有种说不出的安详。
弩侠儿打量了一番,才开口道,“老人家,你到底是谁。”老道有点生气,却不显露出来,淡淡的讲道,“小子,感情你待在这通天橡的第二十三层,遇到我两次,第二次在这茅庐里看见我,却还不知道我是谁,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他一愣,想到这跟遇见你几次,在哪遇见有关系吗?
“难不成您老是那个毫无人性,毫无下限,只会整人的萋然第一任观主不成?”弩侠儿带着满脸的疑惑,阴阳怪气的问道。
老道顿时满脸黑线,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尴尬的笑道,“老道我怎么可能是那个,毫无人性,毫无下限,只会整人的臭老头,我只不过是这一层一缕守护意识罢了。”
看着老道故作无辜,他撇了撇嘴,心想居然还有这么无耻的老头,但自己又不能拆穿他,只能作罢。
随即,弩侠儿开口问道,“您老早不来,晚不来,我正要走的时候才出现,莫不是对小道有何指教。”
老道咳嗽了两声,笑道,“小子,看你这气急败坏的模样,真以为咱...”“真以为那臭老头什么都没留下...”
说还没说完,老道好像注意到了什么,惊了一下,眼睛直直的盯着他腰里别着的萋刀,嘴里一阵感慨,“想不到它居然会选择你,看来我那师弟找到接班人了,难怪你能来到这,只是可惜那小女...”话锋一转,“小子,你真以为自己一无所获吗,也罢,老道就顺水推舟吧。”
说完,老道衣袖一摆,一本泛黄的古书落到了他的面前,一道意念传入了他的脑海里,老道的身影也在那一刻虚散成了碎片。
弩侠儿看着地上的古书,脑海里浮出一句话,“身浸俗世心不染,方得始终。”这话说得他有点懵,“身浸俗世”那就是让他下山,至于“心不染”,要怎样才算是“心不染”,最后都做到了,又能得到什么开始、什么结束呢?想了许久,还是想不通,他干脆弯腰想要去拾起地上的古书,看看这又是什么。
地上的古书分明很薄,却仿佛有座大山的分量,无论他使出多大的力气,都无法挪动分毫。试了几次,还差点被古书上散发出来的一股杀气给击中,难不成是老道故意捉弄自己,正当他犯愁的时候,腰间的萋刀突然窜了出来,一阵寒光扫过,地上的古书就被它吸进了刀身里面。
弩侠儿嘴巴张得大大的,看到这一幕,想来这书原来是给这小祖宗的,难怪自己怎么都拿不起。
萋刀收了古书,便又窜进他的腰带里,安静了下来。
——
萋然道观,弩侠儿拖着疲惫的身体坐在了自己的那张木床上,他是真的很累,就那样坐着睡着过去。
几天过后,他被一阵敲门的声音吵醒。敲门的是三师兄牛二,他手里捏着一封被汗水浸湿了一半的纸信,一看就是在门外等候了不知多久,才敢去敲门的。
弩侠儿看着三师兄,有点尴尬的笑笑,接过他手里递过来的信,想请他进来坐坐,三师兄却推辞说自己还要去给菜园浇水,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信是师父寄来的,信中说明了师父会在回去的路上等他,具体是哪却没有说清楚,这很符合师父的行事风格。信中还透露的一个消息,就是说他可以下山了,至于其他的,关于他修行上的情情,想必师父应该已经知晓了,故而,信中并未提及半句。
弩侠儿将信紧紧的捏在手心里,这一天比想象的来的要快,却不觉这已经过去了快十年。
自己从来时的一个稚嫩青涩少年,如今却已长成了比阿娘还高的大小伙了,想到阿娘,他有点开心。不知阿娘、阿爹如今怎养了,我这般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是否会被吓一跳。
离别在即,弩侠儿整顿了下心情,发现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未做,他便出了房门。
——
第二层飞升梯的最后一个台阶上,他像往常一般,摆放了一壶桃花酒,只不过这次他多带了一壶,是给自己的,揭去壶盖,他朝着台阶下的云雾大声喊道,“八师兄,小师弟又来了,此次与你隔空对酒,不知他日还能否江湖再会。”语罢,他抬头将酒壶里的酒尽自倒入喉咙。俗话说,酒暖三冬,此时,影在云雾中的某道早已从树洞里挣脱出来的身影,也做了个隔空敬酒的手势。
——
弩侠儿,接着向上而去,他的速度很慢,感受着那股渐渐增强的威压和云雾浮过身侧的感觉,是种从来没有过的舒适感。
走到某处,他突然纵身一跃,穿过云雾,落在了云中秘境深潭旁的小亭子边上,深潭依旧是那个深潭,亭子还是那个亭子,山也没有变化,却感觉到了棱角分明,几幢精致小房子上刻画的虫鱼鸟兽也仿佛失去了灵气,深潭里的鱼群也消失了踪影,到处一片死寂。
弩侠儿闭起眼睛,穿过亭子,尽量去感受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可直到他走出秘境,都没有感受到过。亭子没有,房间没有,连师姐最爱的那把匕首上都没有,仿佛这个世界从没出现过这样的一个人,他将匕首揣在怀里,跪倒在秘境出口,无声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滑过脖子,滑过月牙,再从月牙上滴落。
怀中匕首轻颤,月牙有光晕亮起,那匕首便慢慢在他怀里化成光点,融进了月牙里,他感受到这一切,悲伤也随着光晕消失而远去,是的,师姐一直都在的。
——
第二日,弩侠儿醒得很早,他生怕打扰到师兄们休息,背起昨夜早已收拾好的行囊,悄悄地出了房门。
天上的月亮还悬在天边,月光照射在主观院落里的青草上,显得楚楚可怜,桃树枝头剩下的几朵残花,随清风摇摆,假若清风再始点力气,桃花也将随它远去。
景象如此,他却来不及欣赏,过了主观,就是道观门口,他在门口的一间屋子前跪下磕了几个头,那是看门老道的住所。
推开大门的一条缝隙,他侧身穿过,再轻轻的将门关起。当他转身的那刻,他惊住了,在门口的老桃树下正站着几道身影,他们正齐齐的看着这边。
弩侠儿以为自己走的悄无声息,却不知师兄们早就知道了。直到此刻,他才发现,是师兄们特意安排的罢了。他收了下情绪,向着几位师兄走去,边走边笑着说道,“原来师兄们早就知道了,这样也好,我就不用多说什么了。”
见到小师弟走来,五师兄林俊生有点不悦,随即,开口道,“小师弟,大家朝夕相处这么久了,不要总拿我们当外人,你既然要走,师兄们定然为你送行。”弩侠儿点点头,记忆里这是五师兄对自己第一次发火,想来却可能是最后一次了,他不敢多语言,恭敬的听着,五师兄说了很多,最后给了他一块玉佩,告诉他日后若是到了北盟,有困难可凭此玉度过便是。
收起玉佩,弩侠儿重重对着五师兄行了一礼。
紧接着,昨天为自己送信的三师兄牛二一步迈上前,挡住了五师兄,一支大手里捏着个黑不溜秋的细长东西,他将东西递到弩侠儿面前,憨笑道,“小师弟,这是师兄昨天上通天橡不知哪座茅庐里找到的,我看你回来便携带着一把大砍刀,却没有刀鞘,想来它肯定对你很重要,师兄便寻着记忆去寻了这东西,应该是个刀鞘,你将就着用下,师兄是个糙人,本想重新炼造,试了几次都没能把这东西熔了,只好这个样子给你了。”
弩侠儿忙接过刀鞘,将腰间萋刀插了进去,仿佛这刀鞘本来就是萋刀的一样。其实这刀鞘是看门老道告诉牛二去取的,只不过老道不让他说罢了。
牛二说完,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小师弟了,但自己好像没有什么是小师弟需要的,于是他急忙向道观里跑去,嘴里喊着让小师弟等着他回来。
弩侠儿来不及道谢,三师兄便进了道观。
一道消瘦身影走到他面前,是四师兄精明,此时的精明师兄不复以往的那种奸滑之色,而是一脸的不舍,哪想得到小师弟是这个道观里和他最亲近,也是待的时间最长的人了,他用手帮弩侠儿整了整衣冠,以前每次小师弟跟他出去之前,他都这样帮小师弟整整衣冠,以后他又该帮谁整衣冠呢。
顿了顿,他凑在弩侠儿耳边轻声道,“小师弟,师兄别的没有,也不知道你需要什么,就偷偷从藏书阁拿了几本道观里你平时看不到的真经。”说完一个包裹悄悄塞到了他的怀中,四师兄却忍受不住离别之苦,掩面跑到了桃树后面。
弩侠儿有点惊讶,也有点好笑,原来平时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动起情感来居然同小女人那般。忍住笑意,他朝着离去的背影恭敬的行了谢礼。
六师兄刘邋遢和七师兄董哑巴走了上来,刘邋遢先开口道,“小师弟啊,师兄全身上下最值的就是这个酒葫芦了,今日便送于你。”旁边的哑巴师兄见刘邋遢将酒壶送出去,嘴吧张着比划道,那意思是说酒壶里有他亲手酿造的美酒一同赠与小师弟了,相处了这么久,弩侠儿当然知道他的意思。
收下酒葫芦,他朝着两位师兄行礼道谢。
看见自己小师弟行礼道谢,邋遢师兄随意的摆了摆手,哑巴师兄脸上则又出现了那种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终于轮到南风、北固两位师兄了,十年间弩侠儿相貌改变不少,简直可以说是换了一个人。反观两位小师兄却一如当初初见的模样,两位师兄保持着一样的动作,同声开口对他说道,“小师弟,咱两就是道观里的小透明,也没啥能给你的,就为你准备了点干粮和水,你带着上路,记得要对自己好点,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有时间回来看看就好。”言语简单,却很温暖,说完,一包吃食递到了弩侠儿手中,等不得他回礼道谢,两人已朝后站去,原本两人站处却被什么打湿了一片。
弩侠儿抱紧怀里的东西,每一份都感觉沉甸甸的,他再次向几位师兄行礼,准备转身离去。一只粗壮得大手拉住了他的衣角,是先前跑回去拿东西的三师兄牛二,他顾不上喘气,将怀里的一个木盒塞到了弩侠儿得怀里,嘴里说着,“小..师弟...受伤...打开...救命...”语气断断续续,应该是被累的。见着小师弟收下,他才放心的扯开手,边喘气边对着他憨笑。
弩侠儿有点感动,他朝着众位师兄跪倒,磕了几个头,转身,向着下山的小路走去。他不能再看众位师兄一眼了,怕自己会忍不住即将爆发的情绪。身形渐远,背后有几道熟悉的声音再次想起,“小师弟,记住照顾好自己...”
“小师弟,记得常回来看看...”
“小师弟,真有困难写信回来,师兄们马上就到...”
“小师弟,路途漫漫,你八师兄已经出来了,他在前路等你,记得替我骂他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