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博雅冷冷打量了一下沉平君,嘴角嘲讽的轻轻歪了一下:“你们只顾自己的前程,只顾冲着自己的姊妹儿女,可曾想过别人家的女儿,别人也是有父母万千宠爱的女孩。”
他说着,突然一个闪身不见了,沈平君呆了片刻,这才回过神来,这人是往大堂去了。他情知不妙,赶紧追了过去。
薛宜同紫林两个跪在大堂上,听着温太守审问女囚犯,什么通奸的,杀人的,偷盗的,场外围了不少的看客。
女子犯罪本来就少,公开审理处罚的女犯更是少,来看热闹的人十分的多,口里污言秽语的,还有登徒子哄叫着戏弄女囚们,太守几次拍惊堂木都止不住。
薛宜原本以为自己会哭,但是她竟然没有。
她的心里默默的发誓,今日所受的屈辱,来日定要让这些人十倍百倍的偿还。
太守最后才审理的薛宜,也没多问什么,江家和薛宜的几个同窗都派了丫鬟来佐证,都说薛宜伤人,按照计划判了脊杖二十,算是安抚了江家。
太守的红头签扔了出去,却没有落地,太守头上明镜高悬的牌匾上掉下来一个人,穿着暖黄劲装的少年精准的接住了红头签,然后灵巧的翻身落地。
薛博雅面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稚气和坚定,双目纯净明亮。
他颇有些自得的一笑,朝着太守道:“太守大人怎么不问人犯为何伤人,怎么不问问泰安书院那和欣小院里突然冒出来的蛇从哪里来的,怎么不问问她脸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
“你!”太守先是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少年吓得一跳,接着又被问的战战兢兢,花白的胡子阵阵发抖。
“你是何人,竟敢阻碍本官审案?”温太守喝到。
薛博雅道:“本公子是谁,还不是你能管的,温太守,看在你多年兢兢业业的份上,好好审案,本公子既往不咎。”
薛宜有点惊悚的看着薛博雅,看这人的架势,差不多是要和太守杠上了,他这是真准备拖着自己浪迹天涯怎的。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又有什么用处?
到时候海捕文书发下来,天下之大该何去何从?
然而她还是要感动这人的仗义执言,这少年仿佛是带着光的,明朗干净,让人想要追随,这不同于沈平君的剑往前一推:“这是御赐之物,兄长给我的。”
温太守哭笑不得:“别说这东西是不是御赐之物我不知道,就算是御赐之物,又哪有转手他人的道理,来人给我重大二十大板。”
“你敢,温游之,你竟敢打我,你反了不成,我可是陛下的堂弟,是钦封的怡康王,你打了我,陛下饶不了你。”薛博雅慌了,大叫起来。
温太守看他这架势,又觉得有点没底,传闻怡康王是有点不羁,保不齐眼前这个还真是!
一旁的幕僚轻声在太守耳边耳语道:“大人,怡康王写得一手好字,咱们虽然没有见过怡康王的真容,但是好歹有人见过他的字,不如就叫这少年写幅字,叫人看看。”
太守沉吟了片刻,点点头:“有道理。”
薛博雅抓着毛笔端端正正的写了几个大字,衙役恭恭敬敬呈了上去。
经过薛宜的时候,薛宜瞥了一下,那字端正大方,绝非俗品,只怕真的薛子佩来了,也不一定能写得出来这样的好字!
温太守仔细的端详了字片刻,又传给了左右幕僚,大伙儿都看了看。
一致觉得这字只有薛子佩和天下第一才子周苍舒能写出来,但周苍舒年岁对不上,此刻又在前线打仗,肯定不是他。
所以,眼前这个少年就是薛子青!
人群中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既然薛公子来了平南城,本官倒是想要听听薛公子要怎么判这个案子。”温太守心中十有八九是信了这个行止错乱的少年就是大名鼎鼎的神童薛子佩了。
薛子佩是临淄王的异母弟弟,父亲在世时尚且不受宠,如今他长兄更是嫌弃这个军妓所生的庶弟,闹的不可开交,几年前京城里头就传出来薛子青兄弟失和,薛子佩被兄长打得半死。
而且还不止一次!
虽然这薛子佩是个荒山野岭之地的小小县王,而且目测还和嫡长兄失和,但是,架不住这家伙少有才名,小小年纪就被称作神童了,要不然,他这样的身份,哪里能封县王。是太后看他伶俐可爱,才让皇帝封的。
保不齐这人深受太后宠爱呢!
温太守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得罪这人的好,毕竟是世家公子,又算得上是皇亲。还是大理寺神断薛子佩青的弟弟,于是他把这皮球丢给了薛子佩。
江家人在这里,薛宜的那些同窗家里好多都派了人过来,断的好不好,都是薛子佩的事情!
薛子佩轻轻摇摇头,叹了口气,他道:“这可不敢担,我不过是个小小县王,又没有个一官半职,哪里敢插手你堂堂太守大人办案,小王也不过是心里有些疑虑,冒昧说出来罢了,至于如何断,也还是大人您说了算的。”
他一本正经又温文有礼的把皮球给踢了回去。
薛宜凝眉看着薛博雅,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这人了,若说是行侠仗义的少侠,这说话未免也太周全了些,若说是世家公子,好像又太灵活了些。
温太守听薛子佩这样说,心里头一阵苦,他干笑道:“怎么这样说,薛公子是皇亲,虽说是没有一官半职,但是您的兄长可是大名鼎的大理寺少卿啊,您断案的本事可比我等要强的多。”
薛宜同在场所有人一样,将眼睛看向薛博雅,且看他如何作为,如何断。
薛博雅似乎知道了温太守的把戏,神色平静的一笑,转身看着站在一旁的沈平君,笑道:“这位公子一表人才,敢问是何人?”
沈平君追上薛博雅到了大堂,却见薛博雅躲到了梁上,他站在一盘一直在看这一场闹剧,冷不防被薛博雅点名,温温一笑道:“在下沉平君,太守大人的主簿病逝,新任的没有到任,在下只是暂时代为记录。”
薛博雅玩味的笑笑,偷偷朝着薛宜眨了眨眼睛,然后转头对着大家大声道:“原来这位就是平南城第一公子沈公子,沈家在平南城可是望族啊,沈公子德行自然是没有话说的,而且沈公子是泰宁书院的先生,处理这些小孩子打架的事情在合适不过了,此案,不如就叫沈公子来断吧。”
薛宜瞪大了眼睛看着薛博雅,真是要给这个人叫好啊。
那太守看到沈平君可谓是救命稻草般招呼沈平君到了近前,“平君,你可帮我啊,如今的局面,我是骑虎难下……”
太守低声在沈平君耳边道:“这小怡康王是大理寺少卿临淄王的弟弟,陛下的堂弟,虽然这会儿不值几个钱,但是保不齐他哪天就值钱了,江家财大势大,我能不能终老在任上,平南城能不能太平,他也是不能得罪的,这桩案件我该如何自救?”
沈平君轻声道:“这案子沈平君来断。”
虽说沈平君并非仕途之人,但少有才名,平南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家又是望族,族中子弟出息的不少,他在阳江以南算得上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听到他这么说,场上的人,包括围观的看客,都纷纷有了底一般。
沈平君温和的朝着薛宜笑笑,算作是安抚她,又看看薛博雅,同样也是朝着他展出个友好温和的笑来。
沈平君道:“薛宜之事,本是书院弟子斗殴所致,错不在一方。”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薛宜,继续道:“如今江小雨受伤卧床,而薛宜也容貌有损,折算起来两厢算是扯平了,倒也无所谓追究责任,命薛宜同江小雨悔过自省。其他的,也就不再追究。”
“什么,我贝女儿被人伤了,就这么算了?就这么白白挨了一刀!”江小雨的父亲大怒,他也不是省油的灯,早也知道薛博雅假冒出来的这个薛子佩不值钱,不过就是有个不得了的哥哥来唬人罢了,贱妾嫈嫱所生的儿子,算什么皇亲,要不是太后可怜他,说不得被他哥哥给弄死了。
沈平君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江父,温温一笑:“江世叔不要激动,这件事情说到底,不过就是两个孩子打架,现在两个孩子都受了伤,您也就不要再生气了。”
“不生气,我如何不生气,我的女儿,从小到大,我都没舍得动她一个指头。”江父愤恨的叫了起来。
“江先生,沈公子方才说了,两厢折损,互不追究了,您还要抓住我薛宜不放吗?”一旁跪着的薛宜突然出声,清凌凌的目光淡淡的扫向了江父,冷冷的道。
沈平君没料到薛宜这时候会突然发声,他本已经算好了自己同江父说和,凭着沈家的地位和两家的交情,江父倒也不会不给自己这个面子,只不过气不过罢了。
如今一向软弱的薛宜开了口,倒是叫沈平君有些措手不及。
“呦呵,你这女子,你伤了我女儿,还想逃不成!”江父果然被薛宜惹怒了。
薛宜并不怕江父发怒的狰狞面容,她冷冷道:“若江先生真要与我一点一点的算,那便将令爱也叫到堂上来,叫太守大人派人验伤,看看是我薛宜伤了江小雨还是江小雨伤了我薛宜。”
“大胆!我的女儿怎么能到公堂上来!”江父惊怒之下大叫起来,“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女子哈,在堂上竟敢如此咄咄逼人,一看就不是良家女子。”
薛宜气的眼睛发红,蓦然站了起来:“我伶牙俐齿?”她转头看着场外的一众看客,做出悲愤的神色来,凄厉的道:“诸位,薛宜并非是伶牙俐齿,乃是因为薛宜是流落异乡的孤女,没有父兄招抚,如今受了委屈,遭人毁容,自卫之时失手伤了他家女儿,便要被人告上公堂,薛宜为自己说一句公道话,便是要被说成伶牙俐齿,非是良家女子!这平南城就没有公理了吗。”
她这一番话说的在情在理,这事情原先大家其实也都猜了个七七八八,如今薛宜明明白白说到了台面上,大家也都觉得薛宜可怜。
原先人家觉得这不过就是个软弱可欺,自生自灭的孤女,倒是薛宜这一番说辞,人家倒也有几分敬重她了。
“对啊,这位小姑娘说的对啊,不能这么欺负人。”
“人家父母兄弟俱亡,把一个年幼的女孩儿告到堂上,天理何在,温太守枉为父母官!”
“该把江小雨也拉倒堂上来审问!”
人群里爆发出了不少的叫喊声,有真心觉得义愤填膺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沈平君皱眉,温太守求救的望着幕僚们,哪知道他们也是同自己一样不知所措。
最后温太守把目标锁定在了站在一旁抱臂看热闹的薛博雅:“薛公子,这……”
薛博雅笑了,伸手拍拍沈平君,十分悠闲地道:“沈公子心中自然已经有了定夺,又何必受他人的干扰。”
沈平君头大的点点头,不再看江父暴怒的神情,转而大声道:“安静。”温太守十分配合的一拍惊堂木。
沈平君继续道:“薛宜无罪释放,此案实属书院学生殴斗事件,所谓教不严师之惰,即日起革去书院院长雷含,命其闭门悔过!”
太守又十分配合的赶紧一拍惊堂木:“退堂!”
“我真是想不到,你竟然会敢在堂上说那样的话。”薛博雅追着薛宜,有些诧异的说道。
薛宜带着紫林大步走出太守府衙的大门,人群虽然都在议论她,但是好在都没有太多的苛责。
“你真当我是任人欺凌的弱女子吗?”薛宜转头看了一眼薛博雅,脸上俱是冷漠。
薛博雅有些惊诧的看着薛宜,欲要说什么,却见了旁边一辆闲着的马车,他赶紧拦下了那马车,抬手一指马车,说道:“先上车吧。”他身量很高,这一抬手,隐隐有些保护薛宜的样子。
薛宜转过头看他一眼,觉得他这一瞬很熟悉。
两年前,那时候她还是万千宠爱的时候,也是有一个人,无论她要去哪里,都会轻轻抬手一指:“去吧。”然后站在她的身后,为她保驾护航。
薛宜和紫林登车之后,薛博雅跳了上来。
“你今日这么做,。
不知道父亲怎么样了。
“北边有什么消息吗?”薛宜意兴阑珊的问。整个人都恹恹的。
紫林有些忧伤的开口道:“也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这些年朝中的老将军们老的老病的病,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皇帝陛下派出的将军只能守,跟胡人干耗着。”
“陛下调度有方,大约胡人是打不过黄河来的。”薛宜轻轻说,“大炎朝的江山算是保住了。”
只是,他们打不过来,大炎的军队也打不过去,被围住的十五城依旧是死城!
马车行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