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如雪解了佩剑丢给一旁的太监,对他们道:“小殿下们都吓着了,把他们母妃找来,领回去安抚。”
薛可卿大骂:“找他们母妃来干什么,吵吵闹闹的女人们,滚,叫他们都滚。”
殷如雪到底是外臣,干不过这疯了一样的公主,公主如今在宫里说一不二,什么齐妃柳妃三殿下四公主,全都不敢在她面前说什么。
殷如雪叹了口气,对小太监们说:“把小殿下们都送回去吧。”
屋子里哭声渐渐没有了,薛可卿冷静下来,握着薛靖的手,不肯松开。
殷如雪靠在门上,面色阴冷。
她不能过去。
薛可卿尚且很仗着女儿的名义过去握着那个人的手,她算什么呢。皇帝陛下封的一个公主?忠心的臣子?
这一切都不能让她亲近他。
她觉得自己是个可怜的人。在自己喜欢的那个人病危的时候,都不敢掉一滴眼泪。
薛靖轻轻咳了几声,醒了过来。
薛可卿开心的叫了一声:“父皇!”
殷如雪看过去。
薛靖疲惫不堪的说:“周家的大火,怎么样了?”
薛可卿转头看殷如雪,她太紧张了,根本就没有在意下面人的报告。
殷如雪回到:“大火已经烧了好几个时辰了,根本没法救,火光照亮了京城。”
周家占地太广,连着不远又是一片海棠园子,那园子是崔蛟当初建的,接着就又是崔蛟在京城的别院。
连着一块儿的烧。
这火道明天早上中午都不一定能烧完。
薛靖叹了口气,虚弱的说:“当初定都长安城的时候,周嘉哥哥花了巨资在京城扩建了前朝的大将军幕府,说等他死了,这幕府就送给朝廷,当做周宜的嫁妆。”
周家是世家大族,祖祖辈辈的积累,都送给了先皇做军资,周家的子弟都为薛家的江山战死。
这座幕府,是当年周嘉收到兄长死讯的时候,用兄长的钱财建的。
周苍舒的父亲尚文,喜欢经商。这是周家最后的资产。
殷如雪不说话。
薛靖又道:“周宜的嫁妆,何止这一座大将军幕府……”
周宜的嫁妆,是这大炎皇朝的万里河山啊。
薛可卿冷冷道:“一座幕府而已,算的了什么,咱们大炎皇朝,还差这点钱吗,父皇,女儿这几年丧父守寡,经营了不少的田庄商铺,比这幕府富贵。”
薛靖拍了拍薛可卿的手:“你万事都好,就是性情太冷淡,不争,也寡情。这件事,是朕对不起周家。”
殷如雪听了说薛可卿不争两个字,心里狠狠骂了个爹,一想薛可卿的爹就是薛靖,心情无比复杂。
薛靖招手让殷如雪过来:“你替我带着礼物道舒城去请大将军回来,大将军为国征战,我要在京城建一座道馆,给他修行,颐养天年。”
一场大火,将良心这个微妙的东西端庄的拉回了薛靖的心中。
然而让薛靖和长乐公主始料未及的是。
周宜一把火烧了周府之后,迅速拉着薛皓回了宣和。
薛皓以半子之礼,为周嘉举行了一个葬礼。
周宜,亲口像天下人宣布了周嘉的死讯。
“咱们这么做,大将军一定会很生气的。”薛皓梦头蒙脑的道。
周宜嬉笑一声:“怕什么,那是我父亲。”
这下薛皓和薛子佩等人宣室彻底的认识了周宜,她哪里是软弱可欺,她分明胆大包天无人能及。
天底下敢在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宣布父亲死讯的,周宜绝对前无古人。
周宜道:“我早就已经派人去舒城找我父亲,他不肯回来,还写信骂了我一顿。”
薛子佩白她一眼:“我要是你父亲,我非打死你。”
周宜瞪他:“你懂个屁,朝廷已经派人去请我父亲了,舒城早就不安全了,我早让他跑他不跑,还好我早有准备让崔明冲带着人去抢人。”
“如此一来,等到朝廷派兵讨伐我们的时候,抬出来大将军,那就不行了。谁也不会相信一个死人的话。”薛皓淡淡道。
薛子佩原来觉得自己损,现在发现这两人损起来比自己厉害了不是一点点。
这样一来,到时候朝廷拉出来周嘉讨伐薛皓和周宜,可是在大家心目中,周嘉已经死了。
再来一个周嘉那就只能是朝廷派人假扮的。
告诉天下人原来的周嘉没有死,这个才是真的?傻了吧,这种鬼话只有看戏看多了的小孩子才信。
“其实我这么做,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周宜一摊手,看着薛皓。
薛皓苦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父皇一定会大为光火,现在恨不得杀了我泄愤。”
薛子佩道:“那倒不至于吧。”
薛皓冷笑:“原来或许只是想要把我和周宜弄到京城去软禁,现在,只怕他们已经想要杀了我了吧。”
薛子佩同情的看着薛皓。
薛皓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不久,京里就会来圣旨,要我出兵讨伐西川孟家。”
西川离宣和国不远,要宣和出兵情理之中,这几年宣和人丁兴旺,百姓安居乐业,日渐强盛起来,要想削弱宣和,弄死薛皓,下召命他征讨西川,是最好的办法。
首先薛皓没有打过仗,其次薛皓的兵没打过仗。
西川是山地,薛皓的兵将是由当初的宣和营训练起来的,如今已经有了八万多的人马。
但是宣和营原来是骑兵,骑兵练出来的八万没打过仗的兵,跑到西川人家的地盘上去跟孟家的人打仗。
这是送死。
西川孟家的兵马不多,但是西川的地形复杂,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山地战地形熟悉的占优势,薛皓去就是送死。
而这时候,朝廷只要给他随便弄个什么罪名背后弄他一下,他就死无全尸。
“咱们的兵马和西川孟家对上,我可舍不得!”薛子佩大叫起来。
章方更是大叫一声:“要我带兵去打西川,那不是送死吗,咱们连西川的地形都不熟悉,这可是我好不容易连出来的兵,跟朝廷干一架还差不多。”
谁带兵跟西川打都划不来,尤其是,西川的兵还都是经过殷如墨折腾过的,一个个以杀人为己任,谁干的过他们啊。
周宜道:“谁也别想从我手里拿走任何东西。”
话未完,说曹操曹操到。
京城的使者来宣旨了。
来传旨的是殷如雪和步纲的二公子步和。
“殷将军,这份圣旨,孤王不能接。”薛皓淡淡笑着说。
“殿下也要抗旨吗?”不和抢在殷如雪面前道。
薛皓低声笑了笑:“步二公子,这话轮不到你来说,孤王要听殷如雪将军的话。”
步和冷笑一声:“殿下,步和如今官居三品礼部郎官,殿下不应该称呼在下二公子的。”
薛皓不怒反笑:“哦,是吗,原来步大人这么在乎礼法,是了,你如今是礼部官员了,孤王也敕命封国,成了这一方之主,建宗庙立社稷。你怎么不拜称我一声大王?”
步和哑口无言。
薛皓又道:“你一口一口一个殿下殿下的,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见了本王还不下跪,还敢同本王说礼法,你是朝廷的官员,不是我宣和王的官员,我称呼你一声步二公子怎么了?”
宗主国的官员来附属国撒野的事情不是没有,当初殷如墨就把孟家人欺负的够够的,但是,在薛皓这里不成。
他有兵有将,不怕步和也不怕殷如雪。
何况殷如雪想要打死步和已经很久了。
“来人,拉下去重打三十大板。”薛皓大手一挥,走出两排士兵拉着步和就走。
步和慌了:“你敢,我可是天子使臣……”
薛皓白他一眼:“本王还是天子的儿子呢,滚!”
打人还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只需要拳头。
嘴巴说得过别人,手里没兵有个鬼用。
步和拽着殷如雪的胳膊:“殷将军,公主,你可要救我啊。”
殷如雪苦笑:“你不是说我这公主只有个虚名吗?我也只是个四品小羽林中郎将,在大王面前也不敢说什么,我也是泥菩萨啊。”
步和被噎了一口,他一路跟着殷如雪过来很不爽,殷如雪掌管京师治安多年,宫中的御林军也都是他的手下,这一路上跟随护卫的随从全是殷如雪的亲信,殷如雪又不爱说话,他这一路感觉自己就是跟着这群当兵的里头被人孤立了。
他不爽了自然就嘴巴招呼,结果得罪了殷如雪。
殷如雪不爱记仇,但是也没手欠到还救他。
然后步和就被打了。
步和被拖了出去,宫殿里就剩熟人了,熟人好说话多了!
殷如雪道:“这是陛下的旨意,我不强求,你们几个,自己想好后果自己决定。”
薛子佩假装听不懂:“什么后果,什么决定。”
殷如雪冷冷道:“出兵,宣和国就没了,陛下会派殷家抄了宣和国,然后把你们两个封到京城附近的小县,让你们做个富贵闲人。”
她顿了一下:“不出兵,就是谋反,到时候天下诸侯,所有人都会讨伐你们的。”
薛皓无辜的眨眼:“我是想出兵啊,可是,孤王的岳父刚刚下葬,孤王还要守孝呢,怎么能动刀兵,我宣和上下都在守孝呢。”
“你开什么玩笑!”
周宜把婚书摊开:“这是婚书,主婚人还是殷将军你呢,姑姑。”
殷如雪:“……艹!”
有句话叫忘恩负义,说的就是薛皓和周宜!
殷如雪觉得自己这是到了八辈子霉了。这俩祸害,当初是看他们两个一个亲爹出家一个亲爹要抓,好心给他们俩主婚。
其实主要怕周宜这么大个人了还不出嫁看着挺奇怪的。
结果这一成婚给自己招了这么大麻烦。
要知道这次传旨的是自己,薛皓要是不出兵自己这传旨就是彻底失败了,丢人!做使臣的有辱使命,这是再丢人不过的。
周宜看殷如雪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笑呵呵道:“殷将军,咱们是老交情的,你先在这里住几天,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放心。”
放心个鬼,殷如雪头疼。她是真愁,薛靖干不过薛皓和周宜,毋庸置疑,但是,薛靖身边还有个疯子薛可卿,薛可卿那种人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
她怎么都不愿意薛皓和薛靖正面交锋,到时候殷家该怎么办?
“我等你三天。”殷如雪道,“三日后,殷如雪回京,不论结果如何,殷如雪必定如实禀告。”
周宜道:“我自然不会让殷将军你做谎话连篇的小人。”
殷如雪看周宜那一副胸有成竹笑呵呵的模样,她就想揍。
她原来还觉得周宜这个人温柔过了头,看着就想欺负呢,见了鬼了,大炎皇朝风水不好,阴盛阳衰,女人一个比一个剽悍。
殷如雪如是想。
比起长乐公主和周宜,殷家打架杀人的女人简直贤妻良母!
这三天,殷如雪就看了看崔蛟的墓,没什么心情的悼念一下,整个人软绵绵的,提不起什么兴趣。
崔蛟服毒自尽之后,周宜不想把他丢在冰冷的临淄,她想起了崔蛟说过,他想要自己睡觉的地方,离薛皓的王宫不超过百里,就派人把遗体迁到了宣和国的四方城。
“崔蛟啊崔蛟,周宜和薛皓真准备造反了,真是想不到吧,他们两个,竟然胆大包天赶干出了这种事。”殷如雪抚摸着墓碑,苦笑着说。
崔蛟的墓,竟然就离宣和王宫里。
薛子佩当初接到遗体的时候,准备在宣和境内好好的办一场丧事,反正崔明冲不缺钱,薛子佩虽然当宣和的宰相当久了变得有点扣门,但是也不至于这种事情上扣门。
但是,崔蛟的墓不能修在外头。
他出了这样的事,不能进祖坟就算了,埋哪里都有人挖坟!
薛子佩在那里动土,没过几天都能收到飞纸片:秽事横行,有辱斯文!
全天下的读书人都觉得崔蛟恶心,都觉得崔蛟罪该万死,都恨不得将崔蛟碎尸万段恨不得把他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就连崔家也有不少人讨伐他,要不是崔明冲这个弟弟继承宗主之位,崔家人说不定要上面讨尸体回去辱尸。
也不看看要是他们不买春宫图,谁知道那是崔蛟!
薛子佩本来就日理万机,周宜丢给他这个任务把他弄烦了,他干脆在宣和王宫的西北角一块空地上挖了个坑把崔蛟下葬了!
看谁有胆子跑到王宫来飞纸片,跑到王宫来挖坟!
殷如雪坐在崔蛟目前,取了腰间囊中的酒喝了一口。
“其实你心里本来就希望他们造反吧。”殷如雪苦笑道,“你们一个个都想反,都觉得他昏聩无能,惹是生非,宠幸奸臣妖后。纵容长乐公主。”
她望着崔蛟的墓,上面是几个简单的字:崔公蛟云深之墓。
原来崔蛟字云深。
同她的那个小侄孙女殷云深的名字一样,怪不得他那么喜欢云深。
这是个好名字,云深不知处。
“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他温柔可亲,觉得他善良仁慈。他对不起你们,对不起所有人,可是对我很好,他对殷家的每一个人都很好。”殷如雪说,她把酒倒在了崔蛟的墓碑前。
崔蛟不能回答他的话。
酒渐渐渗入地下,仿佛真的有人来喝酒一样。
“他负尽天下人,却没有负我。”殷如雪道,“我终究要同正道背道而驰了。”
“他真的没有负你吗?”周宜的声音冷冷的传来。
她望着殷如雪,目光也是冷的:“当初他想拉拢世家里的庶子,将你殷家女孩全都封公主,企图指婚。他考虑过你们的幸福吗?”
殷如雪错愕的看着她。
周宜指着崔蛟的墓:“要不是崔蛟,你们殷家的姐妹,早就加入了世家里的乱斗。”
崔蛟那一招釜底抽薪,让殷家女孩自己招了夫婿,虽然身份不高贵,但都是自己的意中人,要是由着薛靖指婚,别说殷家女孩不喜欢那些男子。
那些男子说不定还嫌弃殷家女孩。
又嫌弃他们,又想借着她们上位,那她们又会是有什么下场。
上位失败,跟着他们被宗主打压,成功,过不了几年就会被夫婿抛弃。
殷如雪再一次错愕的看着周宜,良久,缓缓的说:“周宜,你总是要的太多,付出的太少,你今日造反,是他对不起你,他欺你无父无母,逼你受了一次委屈。但是,日后,你一定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