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平君的脸白了。
是啊,和离丢人,可是休妻也丢人啊!
不同的是,和离两方都丢人,而休妻,只有女方丢人。
周宜淡淡道:“和离吧,何苦两相怨愤呢。各自嫁娶,多好。”
沈平君皱了皱眉头,他生的斯文儒雅,皱眉头的时候有些恭谨的味道,周宜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美感,她只觉得虚伪和可惜。
温青是什么样的人,薛子佩尚且求而不得,沈平君算什么东西,也敢不珍惜,沈家跟薛家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沈平君这点小才气跟薛子佩经天纬地之才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你们小女孩子淘气,我不同你们计较,周宜,你如今也是个大人了,动辄打杀人的事儿别再做了,你现在的身份也不适合出来乱跑。沈家也不想牵扯进战乱,你把我妻子和妹妹还我吧。”沈平君喝了一杯茶,温声道。
周宜脸色一冷,她想不到沈平君竟然拿自己真实身份来要挟自己。
什么翩翩公子,就这么点气度!
周宜冷笑一声:“我的确也不是什么卫国郡主了,也不是什么大将军的女儿了,我现在,是乱党。”
周宜笑了笑,看着沈平君:“我是宣和王后,你一定听说了,宣和王造反了。”
她顿了一下,接着道:“我现在是反贼,穷凶极恶,杀你易如反掌!”
周宜突然在沈平君错愕的目光中将手中的杯子狠狠砸向了地面。
门外涌进四个黑衣侍卫,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将刀拔出来半截。
沈平君吓得手一哆嗦。
周宜命侍女捧出笔墨:“和离书写好之后,我便放你和你的小妾林氏走,等你将和离的消息昭告平南城,我便放你小妹。在此期间,我不会给她吃的,你一日不派人将消息传出去,你的妹妹就饿一日。”
沈平君终于没了好脾气,伸手指着周宜:“你这个毒妇,天底下竟有逼人和离之事,我要见温青!”
周宜冷冷看着他:“把你的手指收回去吧,你再指一下,我就割你妹妹一个手指,我说道做到,你要知道,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心软的人。”
当初可是在平南城大开杀戒呢!
沈平君只好乖乖收回手指,磨磨蹭蹭的写,他想等温青回来。
温青那样性子的人,不会跑远,她来了一定会不会逼自己合和离,温青的脾气好,又好哄,只要自己道个歉,认个错,再拿夫妻伦常,三从四德来压一压,她就会信了。
他磨蹭了半天,温青也没有来。
来的是云儿!
“啊你还没写好啊,我和温青姐姐都在外面等了好半天了。”云儿把一堆头发丢到沈平君面前:“这是你妹妹的头发,写不写,再不写我就挖她的眼睛,还有你那个小妾,我立马就喂她堕胎药!”
沈平君慌了:“温青在哪里,我要见温青!”
云儿打了个呵欠:“听你在这勾引周宜郡主,听累了,就睡了呗。哎你快点,再不快点你妹妹就要饿死了。”
她干干脆脆一把将匕首扎进沈平君左手手臂:“写字只要一直右手就可以了,左右就废了吧。”
沈平君吓得差点没晕过去,赶紧颤抖着写和离书。
写好之后,云儿跑去把温青拉过来,兴高采烈的叫她对着抄了一份,两人签了字。
温青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一眼沈平君。
这段不美好的婚姻,竟然从来没有在她的心上留下痕迹,除了实在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嫁妆没法要回来,损失了不少钱财之外,她根本就不在乎。
沈平君和林氏走了之后,云儿看了看和离书,笑道:“嗨,写的还很有文采啊。”
周宜道:“这世上文采好的人多的是,这点算什么?我苍舒哥哥梦话都比这好听!”
温青淡淡道:“文章做久了,也不过熟能生巧的活儿,这和离书,千百年来不知道多少人写过,随便抄抄罢了,文采这种东西,虚的很,倒不如实干来的踏实。”
周宜趁机劝说道:“那是,你看薛子佩,他就挺实在。”
要文采有文采,要实干有实干。
“薛子佩?”温青茫然看着周宜。
云儿吐舌:“悲剧了,你竟然不记得薛子佩。”
温青想了想:“是不是那个宣和的小薛丞相?我好想见过几次,他文采我不知道,似乎腿不大好。”
周宜:“……”
人家都为你终生不娶了啊,你竟然就记得人家腿瘸的。
云儿凑过来道:“不是不是,他腿是有点不好,人长得漂亮,他的眼睛啊,水汪汪的,嘴唇比女人的还要红,比他哥好看,也比他哥懂风……”
周宜一把拍了一下云儿:“你少说两句!”
云儿闭嘴。
温青意兴阑珊道:“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说他做什么,那个少年愁,我有点眉目了……”
云儿忍不住叫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少年愁,你这样会嫁不出去的!”
温青茫然道:“嫁出去干什么,我不嫁了,我要好好研制解药,将来要写一部医书出来,要综合南北,我还要走遍天下,亲自查各地的草药,搜集实验各地的方子。”
云儿还要说什么,周宜拉了拉她,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天色不早,周宜和云儿便回了自己房间。
临出门云儿还愤愤不平,她觉得温青亏大了,不仅亏了一大笔钱,还亏了感情,连最后再婚的精神都没了,沈平君简直不是人。
周宜笑着看着她暴跳如雷的样子,笑了笑:“你从临淄王府跑出来,怎么认识了温青姐姐。”
云儿道:“看解药啊,我想看看解药什么时候好呢,薛子青那个木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
周宜望了一眼明月,忽然发现自己有点思恋薛皓,不,不是有点,是很思恋。
“你来这里找解药,你觉得你亏了吗?薛子青大人压根就不知道,他甚至都不知道你喜欢他。他或许还有点讨厌你。”
云儿大叫一声:“亏个屁,老娘我乐意宠幸一下他。”
周宜抿唇笑了笑:“我温姐姐也乐意,她压根就不喜欢沈平君。”
“啊?”云儿不解,“沈平君虽然人渣了点,沈家人也都不是什么好鸟,但是沈平君长得也不错啊。”
周宜淡淡道:“沈平君配不上我温青姐姐,她要嫁的人应该出将入相,心怀天下,她要走遍天下写医术,沈平君哪有这么多钱。”
“可是……”云儿道,“真的长得好看啊。”
周宜苦笑一声:“温姐姐或许原来喜欢过他,但是今日起,便不会喜欢了,以后她要走遍天下,丢了沈平君不是更好?”
周宜说的话,是有私心的。
原来沈家的家族根基在平南城,她要把温青接走是不可能,现在温青得了个自由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而且顺便也能给薛子佩做媒。
薛子佩和温青,怎么看怎么般配。
云儿犹自觉得不服,默默记下了沈家,想要找个机会折腾一下他们。她是个万花楼出来的女孩子,怎么想都觉得是沈家忘恩负义,欺凌孤女。
可是她想不到的是。沈平君对温青,其实一开始就是个累赘。
温青喜欢沈平君,只会越来越累,越来越苦。
她本来有更广阔的天地,更美好的人生。
却因为爱了沈平君,就要在沈家的内宅里,受人欺凌,沉浸在婆母小姑的刁难里不能自拔,还被沈平君的表妹羞辱。
沈家从来只是温青要丢掉的一个包袱。
无所谓爱恨,只是配不上罢了。
周宜回了房间,好好睡了一觉。
清晨,却被一阵笛声惊醒了。
笛声清雅动听,温柔婉转,缠绵悱恻。远远的传来,好听极了。周宜坐在床上,托着下巴听。
侍女进来服饰她起床,她才回过神来。
“外面是谁在吹笛子,真好听。”
侍女笑声道:“是温青小姐的一个病人,在后院吹笛子呢,那位公子吹的可真动听。”
周宜去了后院的时候,只有云儿一个人在水井旁。
“刚才吹笛子的人呢?”周宜问。
云儿一摊手:“走了。”
这后院就这巴掌大,离周宜的卧房也不远,跑的够快啊。周宜不信。
云儿发誓:“跑了,搜的一声就不见了,我跟你说,他虽然蒙着脸,但是我猜一定是个美人。”
周宜苦笑不得:“你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什么呢!”
云儿大言不惭道:“想怎么睡美人。”
周宜“……”
不与淫贼论长短。
温青和她的侍女三七还有红花笑呵呵从厨房走来,笑道:“你们两个羞不羞,那位公子长得不好看,他是个病人,你们这样叽叽喳喳的,他吹个笛子都吹不安生。”
云儿失望的叹了口气:“我瞧着他举止形容,应该是个大美人,哎。”
周宜道:“他的笛声让我想起一个故人,我想见一见他呢。”
温青道:“他长得不好看,我治不好他。”
周宜见温青的口气里有点失落,忙问她是什么毛病。
温青淡淡道:“他来找我已经很久了,他长得不好看,非要我给他换一张脸。你说,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人,不好看就要换一张脸。”
“好姐姐你就给他换呗,他形容举止那样风雅斯文,要是脸不好看多可惜。”云儿留着口水道。
温青赶紧摆手:“别,我可不会换,他只是长得普通了点,没有多丑,再说了,他是男人,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云儿垮下小脸:“你这么说,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你不知道那些长得不好看的人的苦。”
周宜叹了口气,她听那个人的笛声,很像崔蛟,其实也不是多像,只不过是两人都吹了同一首曲子罢了,又都吹的这样缠绵悲戚。
她长在高门,很少听到人吹笛子,京城的贵族都喜欢弹琴,笛子是流浪的剑客才喜欢的。她平生所听到把笛子吹的这样好的,唯有崔蛟和这个要换脸的人而已。
“容貌美丑,不过是皮下白骨,人生不过是百年,要那么好看做什么呢?”温青轻轻拍了拍云儿的小脑袋,淡笑着道。
人皆散去,周宜失落的在小院子里的水井边徘徊。
正是阳春四月,多好的天气啊。
那个最喜欢春天,最喜欢在春天的时候矫情的崔蛟已经不再了,原先周宜和薛皓总觉得这人呢太奢侈了,每到春日赏花,都要兴师动众的折腾好多人。
春花渐渐废晓风垂落,纷纷扬扬吹散下来,院子的西北角有三棵紧挨着的桃树,桃花随着风,稀落落的斜斜飘在周宜肩头。
周宜随着落花看去。
那桃花下站着个青衫公子,面上带着银制的面具,手中是一断短笛。
“你是谁?”周宜轻声问。
青衫公子斯斯文文道:“在下暮云深。”
周宜的心颤了颤,轻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暮云深斯文地道:“我临走的时候丢了一样东西,在姑娘的脚边。”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的暗哑,仿佛是冰川破裂的样子,听起来却又软软的,让人心生爱怜。
周宜惊慌的低头去看,脚边有个白玉的坠子,忙捡了起来像那边的人走过去:“是这个吗?”
暮云深点头:“多谢姑娘。”
他将那小小的坠子收起来,歉疚的看了看周宜:“打扰你了。”
周宜苦涩的摇摇头。
她想说些什么暮云深已经嗖的一声不见了。
这个人的轻功实在是太好了,不知道薛皓能不能有这样的速度。
云儿自楼上朝周宜喊话,叫她一起吃饭。
周宜缓步走了上去,脑中依旧回响着那个声音。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这个暮云深,莫非就是某个云深不知处来的世外高人?
温青见她还在心事重重的,笑声劝道:“你如今可是成婚的人了,这样想着陌生人,就不怕宣和小殿下生气?”
周宜闷闷的摇头:“你不懂,他……像崔蛟。”
云儿一口汤喷了出来:“不会吧,你开什么玩笑。”
崔蛟都被薛子佩烧成灰了,怎么可能跑到这里来,还是个丑到要换脸的家伙。
温青低声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崔蛟公子的事情固然让人难过,但是斯人已逝,活着的人也无可奈何。”
云儿道:“就是就是,那个崔蛟已经死了,这是个新的美人,咳,温青姐姐你就答应给他换脸吧,换个好看点的。”
温青道:“我是个大夫不是神仙,换脸可不是小事,我哪里会换,况且若真是成了,只怕日后各个都要换脸了。”
周宜低头喝了一口汤,却没什么心思吃饭。
她抬眼看了看门外,嗖的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闪过。
周宜愣了一下,侍女惊慌的推门进来:“王后,方才有人丢进来这个!”
侍女送进来的是一个纸团。上面说叫周宜赶紧带人跑路,沈家已经向附近的驻军告密密,马上就会有人来围剿他们。
“谁送来的?”云儿抓着纸团道。
侍女摇头。
温青看着字迹轻声道:“看起来是那个病人,他来找过我几回,看着不像是会说谎的样子,咱们跑吧。”
周宜默默将纸团收起来,吩咐侍女和随行的护卫收拾东西跑。
平南城的都都尉府在城中,驻军也离城里不远,总共有两千人,若是全部出动,追上他们这几十个人太容易了。
云儿想到沈家竟然会去报信,气不打一处来,扬言要把沈家小妹大卸八块。
被温青制止。
一行人迅速收拾了行礼,周宜不想带着沈小妹,干脆把人打晕了丢在客栈,让他家人来找她的时候自己领回去了事。
沈小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是深夜了,她哭喊着缩在客栈里。
客栈已经烧起了茫茫大火,两千平南城驻军在太守沈知南和都尉许贡的带领下,偷偷摸进了客栈附近,又偷偷将火箭射进去。
悄无声息……
沈小妹哭喊着,却只能看到满眼的火光。
沈家人已经放弃了她,只想将周宜一行人一网打尽,将来向朝廷邀功。
沈平君有一点判断正确,他已经得罪了周宜,这辈子不可能再在宣和这边有什么前途,不如心一横加入朝廷的阵营,干干脆脆来个大义灭亲。
客栈老板心疼自家的客栈,被都尉一脚踢开老远。
若是能一举杀了周宜,等于立了大功,将来沈家前途无量。
没人再关心那里面还有个小女孩。
沈小妹哭累了,快要昏迷的时候,有人破窗而入,将她抱了出来。
“你看,你家人不要你了,他们要烧死你。”暮云深温温柔柔的说,声音低沉而柔缓,有种安安抚人的力量。
沈小妹哭叫起来:“不,你说谎。”
暮云深轻轻道:“怪不得他们不喜欢你,你总是喜欢大声的叫,却不想办法,方才着火的时候,你明明可以跑,却要缩在房间里等着人来救。”
沈小妹叫的更厉害:“你是谁……我要告诉我大哥,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