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深看的呆了片刻。
薛皓道:“当信使哪里用得着你,我要你去京城做说客,说服京城能说动的人。这封信,是要你给你要说服的那个人看的。”
不论是谁,能左右京城局势的那个人,便是将要收到这封信的人。
薛皓将信放到暮云深的手中,紧紧握着他的手:“云深,京城的局势瞬息万变,你自己小心。”
暮云深走后没几天,路上就撞见了那倒霉的孟离公主。
公主离了宣和一路往京城方向跑。
西川她是回不去了,和亲的公主,还是自己闹着要和亲的,结果自己不乐意嫁了,丢人,她干脆往京城跑。
自己想着浪迹天涯。
结果就遇上打劫的了。
幸好被暮云深赶上了。
“怎么又是你!”孟离一边洗脸一边不满的道,她知道暮云深是宣和王的人,心里很不爽。
“回去告诉你们的王上,本公主不嫁他了,叫他离我远一点!”
暮云深并不在意她的无礼,劝说她:“我并非奉我王之命来找你的,公主,你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不管怎么样,先回宣和去。”
孟离呸了一声:“谁要回你们的宣和去,本公主现在哪儿也不想去,你们这些狗腿子,都给我滚得远远的。”
她说着还不解气,抓着自己的鞭子就像暮云深打去。
暮云深这会儿面上是玉质的面具,自然更加小心,干脆就伸手接住了鞭子。他倒也不跟着小女孩子生气,笑道:“公主,你的鞭子功夫不怎么样,以后不要随随便便朝着人甩鞭子。”
孟离被人这样羞辱,气的就要狠命一扯鞭子。
暮云深笑着脱了手。
孟离用力过猛,整个人栽倒在地上。
“你的脾气实在是太差了,你这样随随便便的发脾气,遇上本事比你强的,你就糟糕透了!”
孟离委屈的爬起来,捂着脸痛哭起来:“你们一个个都欺负我,欺负我一个人离家万里……”
暮云深收拾了一下脚边的杂草,坐到她旁边:“我们没有想过要欺负你,公主,只要你稍微收敛一下你的脾气,不要去欺负别人,日子一定会好过很多的。”
“真的吗?”孟离小声的说道,然后缓缓将手自面上放了下来。
暮云深含笑道:“当然是真的。”
话音一落,孟离的双手突然用力攻向他,他迅速一跃朝着一旁的空地上一滚。
“孟离公主,你是在是太过分了!”
孟离见这一招诡计失败,干脆不理他了,翻身上了马一扬鞭跑了。
那马还是暮云深的马,她自己的马早就在三天前被人骗走了!
暮云深惆怅的看着远方的灰尘,缓步走到河边掬水洗了洗手。
他的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又轻又软。
他赶紧起身转头看过去。
殷如雪正站在他身后,面容忧郁的看着他。
“是你!”暮云深有些惊喜的看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在这么个荒郊野外,遇上殷如雪真是件好事,起码比遇上那个孟离公主要好一千倍。
殷如雪淡淡道:“我要是你,绝对不会让那个什么公主把马抢走。”
暮云深道:“抢走就抢走了,反正,马儿还是会回来的。”
殷如雪道:“堂堂天下第一公子,竟然会变得这么好脾气,任由一个小丫头捉弄。”
暮云深苦笑一声:“崔蛟已经死了,今日你见到的暮云深,只是个无家可归,浪迹江湖的游侠,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天下第一公子了。”
殷如雪捡起一块石头丢进了河里,溅起好大的一片水花,她不甘心的看着暮云深:“就算你是暮云深,你也不应该被这样一个野丫头欺负,你的傲气呢,你的傲骨呢!”
暮云深寂寥的看了一眼她:“那些东西都是虚名罢了,如今的暮云深,更加知道自己是谁,也更加知道体恤宽容别人,她只是一个爱情和婚姻都失败了的小女孩,比我小了差不多十岁,我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殷如雪看着他,久久的不说话。
暮云深道:“我这个人,浪荡半生,行事荒唐,总是和小孩子混在一起,好些时候,我竟然忘记了,我原来比你们这些人都大好多岁,我若是能有薛子青半分稳重端庄,也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心虽然是少年心,但是奈何,肉体已经抵不过时间,显现出了沧桑和病痛。
殷如雪轻声问“你恨不恨我?”
暮云深笑了:“你可曾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我为什么要恨你。恨一个比我小八九岁的孩子?”
殷如雪心如刀绞:“我骗了你,骗了你很久,我骗你说喜欢你,说要永远和你在一起,说要和你成亲。这些都是假的。”
暮云深柔声笑了笑:“可是我并未答应啊,而且,只怕你那时候,自己都不知道,你在骗我吧。”
殷如雪失落的转过身去,原来,她在他的眼中,只是一个孩子,连恨都恨不起来的孩子。
人的感情分很多种,很多时候,人们并不能分得清对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是友情,还是爱情,还是亲情?
这都算是好分的。
但是,仰慕,喜欢,钟爱,占有欲,好感,欣赏……这些奇奇怪怪的感情,都会让一个人产生对另外一个人更加亲近的愿望。
这个时候,谁又还能分得清到底哪一个是哪一个呢?
殷如雪分不清自己对面前的人是什么感情,一开始是因为他那倒霉的经历让她同情他,想要帮他一下。
然后又因为那颗痣使得自己想要探究亲近他。
之后因为他的才华风度和为人,欣赏他。
种种的感情混在一起,变成了如今的愧疚和痛苦。
“暮云深,你这一次出宣和,要往哪里去。”殷如雪问。
暮云深愣了一下,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人。
殷如雪见他不说话,便又问了一声:“你要到哪里去?”
暮云深想起薛皓说的,若是遇到一个自己愿意亲近的人,一定要摘下面具,便微微笑了一声,缓声道:“我要到京城去。”
“去京城?”
暮云深点头:“是的。”
“去京城做什么?”殷如雪皱眉,她阵前打了败仗,如今四海为家,本来已经不过问朝廷和宣和的事情,但是听说暮云深要去京城,还是突然心一紧。
暮云深道:“我为什么去京城,实在是不方便告诉你。”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殷如雪:“但是我知道,你其实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咱们彼此,心照不宣吧,我不想骗人。”
殷如雪点了点头:“明白了,你们是要全面向朝廷宣战了。”
暮云深为难的点了点头:“京城死了很多人,章方他们都死了,他们中,有很多人,你都认识。你曾经从宣和将他们带回了京城。”
“我将他们带回去,不是想要他们死的,我是想……”想他们同宣和作战,建功立业,裂土封侯的。
暮云深长叹一声:“他们都是前途无量的军士,有的已经在宣和成了上将军,是很招人喜欢的年轻人,可惜了。”
殷如雪默不作声的看着暮云深。
良久,她突然道:“你是不是觉得,陛下很该死。”
暮云深道:“他是个卑鄙的人,不该在高位上做天子,他猜忌,胆小,多疑,又耳根子软,当别人以为这样的人不会做出什么太大的坏事的时候,他狠狠给了我们一个教训。越是卑鄙的人,越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殷如雪神情冷淡的看着暮云深,眉眼间似乎浓罩着说不出的忧郁。
她长得并没有殷如墨凌厉,脾气也比殷如墨好的多,但是她天生有种沉郁的气质,叫人觉得她有些难以接近。
“暮云深,我陪你去京城。”殷如雪道。
暮云深惊讶的看着她。
殷如雪朝着远方吹了一声口哨,一匹白色的骏马扬着尘土飞奔而来。
殷如雪看也不看暮云深,伸手抚了抚马背,淡淡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要看着你。”
她神气淡漠的上了马背,说了一声:“上来。”
暮云深:“……”
殷如雪不跟他废话,朝着他伸手:“上来。”
暮云深还是不动。
殷如雪好脾气的解释:“你上来,这荒郊野外,天都快黑了,你难道要一个人走到附近的镇子上去?”
暮云深略微想了想,便上了马背。
他人在殷如雪的后面,骑马的是殷如雪,场面很尴尬,他感觉自己的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殷如雪默默将缰绳递给他:“你来。”
说着便闭目靠在暮云深怀里养神。
暮云深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但是面对这样的殷如雪,他又不知道该从哪里不好意思开始。
干脆一咬牙收起了不好意思,朝着远方奔去。
走了很久两人才找到一家荒村野店,很不幸,只有一间客房。殷如雪怀疑是那店家看着两人孤男寡女的,故意说是只有一间,但是她懒得跟人家掰扯。
梳洗了之后,她就跑到了屋顶上发呆。
没过一会儿,暮云深也上来了,他换了一身衣服,身上透着淡淡的香味,殷如雪一时间分辨不出来这是什么香。有些错愕的看着暮云深。
暮云深笑道:“你怎么这个表情。”
殷如雪不知如何开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身上有香味……。”
她从小性情就有点呆呆的,不大爱说话,声音也很平淡,就连脸上的表情也不怎么多变。她说起这样的话的时候,谁也不会往别的上面想,只会当她是询问。
虽然就话的内容,有点特别。
暮云深笑了几声:“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一个男人身上会有香味。”
殷如雪没说话。
要是周宜遇到这情况,说不定会打趣几下暮云深,但是她太呆了,也对这种事情没多大兴趣,只是突然觉得有点好奇罢了。
暮云深道:“其实,我一开始也有点不习惯,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他在殷如雪的旁边坐了下来,继续说道:“我的鼻子,他死了。”
殷如雪心抽了一下,她看着暮云深,说不出话来。
暮云深道:“我闻不到气味了,所以,衣服就会用香薰一下,当然,这也只能保持一会儿。”
因为闻不到气味,所以,他害怕自己身上万一有什么味道,自己不知道,所以经常用香薰衣服。
殷如雪默默的伸手去拍了拍暮云深的肩膀,并没有说一句话。
她这样的人,是不怎么喜欢说话的,她也不大会安慰别人,但是她的手,却是那样的温暖和真诚,她轻轻握着暮云深的肩膀,好像是握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暮云深朝着她笑了一下:“你看起来不大高兴。”
殷如雪道缓缓道:“我很抱歉。”
“如果是因为曾经骗过我的话,你已经道歉过了,并且,我觉得,你其实并不需要道歉。”暮云深笑道。
殷如雪摇头,她看着暮云深,然而又转头去看了看别处。
暮云深大半的脸都蒙在了面具下,但是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样子。
他是真的变了好多,殷如雪忽然不忍心看。
她道:“发生这么多事,我还是觉得陛下不该死,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暮云深摇头:“一点都不奇怪,一个人再铁石心肠,也不忍心去责怪自己爱的人的。”
殷如雪摇头:“不是因为这个,暮云深,陛下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坏,你相信我。”
暮云深不说话。
殷如雪叹了口气,她看着暮云深,低声道:“这一次你进京城,我会一直看着你,我会看着你把这大炎江山打下了。宣和王,一定会后悔的。”
“你现在,很不冷静,殷姑娘,你很爱他,虽然你不是一个会为了爱人而蒙蔽心智的人,但是,你会偏心他,你会忍不住把他做错的事情,往好处想。”暮云深轻轻道。
月色下,他的眉眼因为玉质的面具而泛着柔软的光,温软动人。
暮云深,的的确确已经不是原来心高气傲,傲视天下的崔蛟。。
他已经见识了人间最深的悲苦与无赖,他的心变得柔软而宽容。
殷如雪对他现在能这样心平气和的同自己说话,感到不可思议和敬服:“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她不能否认人人都有偏爱之心,人人都存在偏见。再无私正直的人,也挡不住这一点。偏爱,是最能蒙蔽人的心智的。
她漂亮的眼睛看着暮云深,眉眼有些温柔。
“其实有一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暮云深说。
殷如雪看他。
暮云深道:“大理寺的薛子青一个多年来一直都致力于打击万花楼。”
“这我知道,万花楼神秘莫测,最终还是被薛子青大人拿下了。”
暮云深轻轻摇头:“万花楼将毒药少年愁卖给了皇帝陛下。”
殷如雪的表情动了一下,但是还是用平实的语气开口:“这个,薛子佩的檄文里也说过,我知道。”
暮云深轻轻道:“他们还……卖了一个女孩给宫里的人。”
“什么?”
暮云深看了一眼明月,淡淡开口:“万花楼十五年前,将一个女孩卖给了步氏,如今,那个女孩成了权倾朝野的长公主。”
殷如雪的手抖了一下,她震惊的看着暮云深。
暮云深轻声道:“长乐公主,并不是陛下的女儿,她是邪教万花楼的人,朝廷如今掌握在她的手中……”
殷如雪猛然站了起来,一跃跳了下去。
暮云深追上她:“你要干什么!”
殷如雪咬牙道:“我要去杀了她……”
暮云深的手拽了殷如雪的胳膊:“你说什么胡话,堂堂殷如雪,要去做刺客不成?”
殷如雪转过了眉目,声音轻柔的说道:“杀了她,就好了,暮云深,我替你杀了她。”
暮云深笑了起来:“你功夫还没有我高,怎么能杀得了她,你知不知道,她不是一个小小的妖女,她是一国公主,如今手握京城十万御林军和巡防营,她的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殷如雪喃喃道:“怪不得陛下会性情大变,是妖女蛊惑了他,是薛可卿的错”
暮云深叹了口气:“二十多年前他就开始对薛家的男人下毒,那个时候,薛可卿还没有出生,殷将军,你真的是太偏心了。”
殷如雪瞪了一眼暮云深,失魂落魄道:“我不相信毒是他下的,就算全天下人都说是他下的,我也不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