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只是小股部队的摩擦,双方损失都不大。
天黑之后就又各自回营了。
殷云深爬过了两个小山坡,好不容易到了宣和营地,等待她的是士兵的刀剑。
殷云深坦然道:“我叫殷云深,我来找你们的骠骑将军殷子钰!”
士兵也是殷家亲信,一看殷云深,小孩子虽然长得快,眉眼还是能认出来,嗖的一声就热情的跑去报信了。
殷子钰皱着眉跑出来:“谁让你来战场的,你一小孩子跑这儿来干什么!”
殷云深摆出个架势:“你要不要打一架!”
殷子钰:“……”
“你来干什么!”殷子钰很不高兴的把人迎进了自己的大帐,下令士兵不许声张。
殷云深挑眉:“我自然是跟着你建功立业了!”
殷子钰从柜子里摸出来一堆吃的丢在案上:“吃吧,吃完赶紧回家!”
殷云深啃了一口大饼:“我说了要跟着你建功立业!”
殷子钰冷笑:“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你怕是来杀我的!”
殷云深气闷的横了一眼殷子钰:“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殷子钰托着下巴,怂怂的笑了笑:“咱们谁跟谁,你要建功立业也是跟着卫蓝,我么,就是殷家养的一只猴!”
哪有人宁愿跟着猴子建功立业的!
殷云深一拍桌子:“你现在不也是宣和的一只猴?殷家可不是把你当猴,殷家把你当祖宗来着,你跟着宣和混,能有什么好下场?”
殷子钰不赖烦起来:“吃完了赶紧走,卫蓝派你来的?”
殷云深气呼呼瞪了他一眼:“我自己来的,劝你改邪归正!”
说着忍不住扫了一眼殷子钰的中军大帐,殷子钰有点生活低能,但是这个中军大帐收拾的很好,并且可以看出来这并不是侍卫收拾的。
笔墨镇纸摆的很随意,衣架上放着两套盔甲。这个大帐里,经常生活着另外一个人,一个谨慎而别有风格的人。
果然,宣和军中另有高人,一切的调度都是这个越蛟在打理,而且他们两个关系还不错!
“嗨,你这大帐里还住着别人?”殷云深手肘撞了一下殷子钰,暧昧的笑了笑。
殷子钰冷冷道:“宣和军中是不能带军妓的。”
殷云深抱臂:“我可没说你在这里藏了女人,是你们的车骑将军吧。”
殷子钰也不避讳:“是啊,关你什么事,小混蛋,你还是回你的大营去吧,这一次我就当你是来使,不扣押你。”
殷云深又啃了一口大饼,把帽子往桌子上一放:“你们挂了好几天免战牌,是不是这个车骑将军死了!”
殷子钰眉头一跳。
“你胡说!”
殷云深笑呵呵道:“你这个表情那就说明他真的死了,你们不敢发丧,没了他又不敢出兵,所以就挂免战牌了。”
殷子钰瞪着她:“你这么诅咒一个大活人是不好的。”
殷云深看他那口拙的模样,便笑了起来,想要取笑几句。
门外一人一句进来了。来人穿着一身轻便的褐色常服,并没有穿盔甲,面上带着从容的微笑。
他朝着殷云深微微欠身道:“承蒙殷大小姐挂念,在下一切都很好。”
殷云深一愣,随即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就是宣和军的车骑将军,便更加认真打量了起来他。
宣和这边出征的人里,名将其实很多,其中骠骑将军殷子钰,有殷家的名头在,又跟殷如雪干过一架还赢了,自然是万众瞩目,管他是不是真厉害,反正大家都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就对了。
除了殷子钰,还有很多周嘉原来的部将,年长且有名望,比如征远将军太史定,骁骑将军霍长弓,毓殿将军马定远。
相比之下越蛟这个车骑将军等于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
听了卫蓝的描述,殷云深觉得这个人应该是个锋芒毕露,光彩照人的人。但是见了真人才知道,越蛟长相很温和,年轻温和,从容而内敛。
他站在那里,就是个普通的年轻人,根本不可能想到这个人会有多么厉害的作为。因为他看起来实在是太像一个陪衬了。
“你就是越蛟!”殷云深的口气有点惊讶。
越蛟有点俏皮的笑了笑:“正是在下!”
他的反应也很普通,不像人装x的温和一笑然后解释一下,他反而表现的有点小小的得意和俏皮,十足的一个少年得志的模样。
他并不从容到让人觉得他很了不起。
殷云深看不大懂他。
“你看起来很普通的样子!”殷云深老实的说。
越蛟似乎很习惯了人家的评价,挑了挑眉:“是么,我可没说过自己有多厉害。”
他说了这些之后,便对殷云深道:“姑娘,这里是我们男人住的地方,实在是不大方便让你久留,我的军帐不怎么用,我可不可以请你去那儿休息!”
他已经改口称殷云深为姑娘,而不是殷小姐,可见他对殷云深说他很普通有点生气。
殷云深打了个呵欠:“好啊好啊,去就去。”
殷云深一走,周宜就进来了。
“我在门外听了好久,这丫头不简单啊!”周宜脸色不大好道。
越蛟面色凝重:“她来这里,咱们也不知道到底是来干嘛的,现在出了这种事情,我……”
周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慌,我都不慌,一定会有办法的。”
殷子钰在一旁长长叹了口气。
其实这一次他们挂免战牌,是因为薛皓病了。
将军们人心惶惶,所以不敢出战。
薛皓和周宜这次是从后方过来劳军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病了,也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怎么的,总之就是病的很重,什么都吃不下,还吐血。
“免战牌只能挂五日,大家都调整好心态,不要慌了神。”周宜认真说。
她嘱咐了几句,让殷子钰派人看紧了殷云深,便回去了。
她其实心里一团乱麻。
薛皓的情况很不好,她形容不出来现在的感觉,她从来没想过薛皓会生病,好像薛皓是个从来不生病的人。
所有人都想象不到薛皓狼狈的样子,他好像从来不会被打倒,他每一次出现都俏皮威风,不管遇到多么倒霉的情况,他都能很轻易的化解。
他从泰安书院的屋顶上跳下来,明媚爽朗。
他中了春药,撞进周宜的房间,理智克制,除了衣服是湿的,甚至可以说得上仪容整洁。
他被长乐公主软禁,最后竟然是从水里冒出来,干净利落,艳色无边。
很多时候,人们都忘记了,他也是一个人,他也有艰难困顿的时候。
周宜打开大帐的门,轻巧的进去了,紫林和张青见她来了,都乖顺的出去了。周宜轻手轻脚走到小榻旁边。
薛皓还在睡,这一次风寒几乎将他打倒,嗜睡,无力,让他变得脆弱无比。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声音,薛皓睁开眼睛,疲惫的撑起身子看周宜,也不说话。
周宜连忙倒了一杯水给他:“你渴不渴?”
薛皓接过了水来,小声道:“你倒了水,给我,我就渴了。”
说着很乖的把药喝了。
周宜柔声道:“你要是觉得累,就再睡一会儿。”
薛皓摇了摇头,一把抓住周宜的手:“你听我说,现在,你让人在军中放出风声,就说你有了身孕,让……让子钰下令全军欢庆一日!”
周宜的手被薛皓我在手心,她没敢动。
夜变得好长。
“薛皓,你在说什么?”周宜气弱的说,声音都是在颤抖着的。
薛皓晃了晃有点晕的脑袋:“你听我说,免战牌挂了之后,军中无事,卫蓝他们一定会怀疑,明日起,军中就要庆祝宣和太子的出现。”
周宜看着他,没敢说话。
薛皓又道:“我一旦有什么不测,将士们也都有主心骨,到时候,你随便从哪里收养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我们的骨血,承我之志,由你辅佐。”
周宜终于暴怒的摇头:“不,我不要辅佐任何人,我只要你。”
薛皓伸出手去碰了碰她的头发,又轻又软,随即温柔的笑了笑:“当日西川国主在宣和病重的时候,我就想,人的一生,有那么多的意外,他算是最倒霉的一个,身后无人托付,好在他自知天命不永,早有准备,我……”
周宜抓住他的手:“你不会死的,你怎么可能会死!”
薛皓苦笑一声:“你冷静一点,好好的听我说,周宜,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好在你是个坚强的女孩子,就算没有我,你也能好好的打理这一切。”
周宜将头埋进了他的肩窝里,早已经说不出话来。
都说先皇英年早逝,吃了个天大的亏,如今看来薛皓的这个亏吃的更大。
先皇死的时候至少知道自己还有两个儿子活在世上,后继有人,而薛皓,他什么都没有。
“对不起……”周宜颤抖了起来。
薛皓弱弱的笑了笑:“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周宜倒在他的身上,轻轻的说:“好多事情,我都没有告诉你,我原来,想着做了皇后之后,你会有别的妃子的,薛皓,我少时受了寒气,不能生育,如果……如果我早一点告诉你就好了。”
早一点告诉他,或许他会和别的人有一个孩子,那她会好好抚养那个孩子的。
薛皓笑了笑:“傻瓜,我们之间,容不下任何人。”
薛皓轻柔的用手指敲了敲周宜的头发:“你真的好傻,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你总是不能相信我。”
周宜惊讶的抬头看着他。
薛皓亮亮的眼睛里泛出自得的光:“天底下的小王爷,我最聪明!”
周宜心如刀绞,她轻轻咬了咬薛皓的脸颊,在他耳边道:“薛皓,我不许你死,你是我的人,我不让你死,你就不准死。”
薛皓柔柔的看着她,最终有些疲惫的又睡了过去。
周宜没敢睡,她静静地看着薛皓,丝毫不敢错开眼睛。
薛皓这么好,这么好看,老天爷怎么忍心要他死,他是上天的宠儿,自幼聪慧豁达,仿佛无所不能,他除了不会唱歌,什么都会,而且似乎是什么事情,他只要用心去做,就没人能比得上他。
老天不是最偏爱他的吗
周宜想,是不是老天爷觉得这人世太辛苦了,不想留他在人世受苦了。
是了,他已经好久没有开心的笑过了,这些年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叫他觉得痛苦,觉得悲伤。老天从来最偏爱他,不舍得他最后看到在京城父子相残的场面。
周宜心疼的伸手抚了一下薛皓的额头:薛皓,你笑一笑。
她起身走出了大帐,茫无目的的在夜色里走了走,军士们见了她,都恭敬的行礼问好。
她突然觉得,这一生,真的好长。
没有了薛皓的世界,又有什么意义?她活在这世上,如果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那么她的每一天都将是痛苦的。
她简直不能想象没有薛皓的人生将会是什么样子的。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死。
因为她现在是宣和的王后,是这个国家这个天下的希望。
全天的人,已经在薛可卿那里见识到了女人最可怕的一面,她不能让这个世界就此陷入黑暗。
她是国母,是这天下人的母亲。
殷云深从她的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周王后,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周宜吃了一惊:“小云深,你怎么来了!”
殷云深晃了晃脑袋:“我来看子钰叔叔,漂亮姐姐,你的脸色不大好,你生病了吗?”
周宜心知这丫头来者不善,她绝对不是来玩的,殷家的女孩根本不能用正常的思维去判断。
“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天气有点凉了吧,我有身孕了。”周宜轻声说。
她亲昵的拉着殷云深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你摸摸看,他会动了。”
殷云深还是个16岁的孩子,而且因为经常混在军营里打架,对这种事情就更不懂了,她茫然的看着周宜:“我怎么什么都没有摸到。”
周宜摸了摸她的脑袋:“等你成亲了之后,有了孩子,孩子在你的肚子里,你就懂了。”
她温柔的说:“那个时候,只要孩子有一点点的变化,你都能感觉的道。”
殷云深感觉她的小腹平坦的很,什么都没有,但是……她又没怀过孩子,怎么能知道这些事情,说不定怀孕初期就都是这个样子的!
小女孩子总是很讨厌说起这些事情,她闷闷的告了别,赶紧回了帐篷。
周宜冷着脸对一旁的一个士兵道:“你们也太不小心了,就算她是殷子钰的侄女,但是也不准她在军营乱跑。她方才若是要行刺,我十条命也没了。”
军士小声道:“是。”
周宜长长舒了口气,消了消心中的郁愤之气,转身回了和薛皓的大帐。
第二天一大早,殷子钰就发布了命令,军中欢饮,辕门上挂红棋,庆祝王后有身孕。
殷云深鄙夷道:“又不是你怀孕了,你们挂了免战牌之后还三军庆贺,有病吗?”
殷子钰懒得理她:“你懂个屁,王后有孕,说明我宣和福祚绵长,有本事叫你们的皇后也生一个!”
殷云深吐舌,皇帝都快四十的人了,再生一个,那宣和王岂不就是要再多一个弟弟!
她在宣和营中晃了晃,士兵们也不怎么拦着她,除了王后和大王的帐篷不让进,还有一些重地不让进,她走的算是方便,士兵们也没什么异常的。
难道真是因为周宜怀孕就要挂免战牌?
宣和军营庆祝了整整一天。
殷云深看了一天,本来她是想来找机会刺杀越蛟的,至少也要打探一下越蛟的情况。
但是她到了军营才发现,刺杀越蛟比刺杀周宜都难。而殷家人又不屑于刺杀女人的,还是个怀孕的女人。
这样过了一天,殷云深告辞了。
周宜让她带了一封信给卫蓝,劝卫蓝弃暗投明的。
“他们的王后怀孕了,所以他们挂免战牌,现在还三军庆祝。”殷云深摊手道,“我看到的就是这样。”
卫蓝皱了皱眉,这种情况还真没见过,主要是王后有孕庆祝都是在王城,到现在也没见到过哪个王后有了身孕往军营跑的。
“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大对。”殷云深道,“我又说不上来,那个越蛟真是个人物。”
卫蓝听到说越蛟倒是有了兴趣:“怎么样,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殷云深皱眉道:“是那种丢在人堆里算是个不错的陪衬的那种人,但是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本事,又有什么破绽。”
卫蓝淡淡道:“最可怕的对手不是那种太强大的,而是没有破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