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李太后不喜欢我?”
周嘉道:“因为她不知道你早产的原因,她下毒害了先皇,心里心虚,看到你长得那么像先皇,所以想要置你于死地!你12岁那年喝了李太后的一碗粥中毒,他悲愤痛苦,将你剩下的粥全喝了要挟李太后,从此李太后才不敢害人,陛下为了避免你受伤害把你送走,如果他不是你父亲,如果他想要杀你,为什么不干脆把你留在宫里!宫廷一直都是他的天下,要杀你易如反掌,还用得着等你今天来造反?”
薛皓的心瞬间像是破了个天大的窟窿,他只穿着单薄的中衣。
静静的看着周宜。
然后他疯了般奔了出去。
周宜和周嘉跟在后面追他。
毫无疑问,薛皓跑到了安乐宫。
安乐宫的青铜宫门紧紧闭着,门外跪着薛子青。
薛皓疯了般拍打着宫门,要里面的人开门。
可是门里丝毫没有动静。
周宜和周嘉赶到时,薛皓的手已经敲破了,军士们不停的撞巨大的青铜门,然而这门是长乐公主特意制作的,只能从里面开,外面的人根本开不了。
“薛子青,出了什么事,为什么门……”
薛子青慢慢叩了一个头,用绝望的语气,淡漠的开口:“没有用了,陛下将胡姬们都赶了出来,门,再也不会开了。”
“不会的!”薛皓大叫道,继续拼命的敲门。
周宜颤声道:“不会的,四殿下还在里面呢,他不会让四殿下也跟着饿死的。”
薛子青淡淡道:“两个时辰前,四殿下已经被哄了出来了。”
“不……”薛皓痛苦的哀叫一声,对着青铜门拳打脚踢,最后竟然用头去撞门。
周宜一把抱住他:“你冷静一点,薛皓,你冷静一点,你这么急是没有用的。”
薛皓拼命挣脱了周宜的双手,软软的倒在地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周宜解下斗篷围在他的身上,抱住他:“你冷静一点,李将军马上就带兵来了,他们会把门撞开的,没事的,你相信我,没事的。”
薛皓颤抖着手抓着周宜的胳膊痛苦道:“周宜,我真的错了,全都是我的错,是我该死,是我不好,周宜。”
他说着,似乎是吸了寒风,猛地咳嗽了起来,他轻轻的用手擦了擦嘴角,似乎有血腥味。
周宜紧紧的搂着他,不发一言,她似乎说不出话了。
周嘉和薛子青一起跪在了门外。
士兵们想尽了一切的办法去撞门,然而没有用。
每一分每一秒都变成了煎熬,薛皓不住的颤抖,他整个人窝在周宜的怀里,像个无助的孤儿,再也不能发号施令。
周宜默默的祈祷着,薛靖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因为她感觉到了,如果那个人死了,薛皓是真的不想活了。
要有多痛苦,才会后悔来到这世上?
就这样一直折腾到了天亮。
士兵们一面在撞门,一面在想方设法翻墙。
可是这安乐宫的宫墙也高的离谱,就如同城墙一样,或许当初建的时候就是为了防止别人翻墙进去。
士兵们半天也没有想到办法进去。
薛皓在无尽的痛苦疲惫中陷入了昏迷。
周宜抓着他的手,感觉自己活不下去了。
如果薛皓死了,她也不活了。她想,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她做了这么多,难道就是为了这样一个令人悲伤的结果吗。
当从一个点走到最终自己设定的那个目标的时候,竟然发现,目标原本就错了。
这不可谓不悲哀。
第二日天亮,士兵终于打开了宫门。薛靖已经昏迷,紧接着薛皓也晕了过去。
周宜陷入了无尽的恐慌中。
她只好一面让太医救人,一面处理本来应该属于薛皓的政务。
她开始在肚子上放小枕头,假装自己有了5个月的身孕,将士们都因为她的冷静而变得沉静下来,能够按部就班的做事。
周嘉反而不能帮的了周宜什么了,离他执掌天下,已经过去了六年,六年里发生了太多事,很多人死了,很多人出生,很多人步入老年,很多人成为栋梁。
很多的政令和习惯被废除,又有很多的思想被发觉。
从前那个一离开父亲就害怕的女孩,终于也有一天,父亲在眼前也不会再哭鼻子。
薛靖的命救了过来,但是精神不大好,周嘉和薛子青稍微能安慰他一点,而薛皓,却不知道为何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御医也说不出他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只能猜测这是太累了。
他太累了,他把所有的精力和热血,还有热情,都在20岁之前用光了。
一生的好运也都用完了。
周宜只有晚上的时候才有时间陪着薛皓,她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里,柔声说:“薛皓,你醒过来,笑一笑。”
薛皓没有回答她。
她不知道是不是薛皓再也不想活了。但是她想薛皓活,她想要长长久久的和他永远在一起。
西洋公主终于在半个月后带着温青到了京城,温青便开始照顾薛皓和薛靖父子。
薛子佩和越蛟他们则南征北战收服天下。
在温青过来之前,周宜还抱着很大的希望的,她觉得她的温姐姐无所不能,没有什么病是不能治好的,可是她很快也发现,少年愁的毒薛皓本来就没有清除干净。
而薛皓这一回的伤心,是伤到了骨子里,能不能活过来,也要看天意了。
“如果再过几个月,他不能醒过来,你要怎么办?”周嘉忧心的问周宜。
他不能不为女儿的未来考虑。
周宜茫然的看着他:“什么怎么办?”
周嘉道:“如今长乐公主带着人逃到了南岛,那一片的地儿易守难攻,地方不大,马上就过了年,只要过年了之后,天下一太平,就是立新君的时候。”
“新君?”周宜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反应过来新君是什么意
思,她多年来带着人跟着薛皓混,早就把薛皓当做了君主。
这时候才想到,薛皓还不是皇帝,如今的皇帝是薛靖,薛皓要当皇帝还需要自己登基。
可是薛皓生死未卜。
薛靖的身体也受了极大的损伤。
谁来当皇帝?
周宜看着周嘉:“薛皓昏迷着不能登基。”
周嘉淡淡道:“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没有皇帝的国家会陷入动乱,你是该想一想,把天下交给谁了。”
周宜忽然惊了起来:“把天下交给谁,这是我的,这是薛皓的,我谁也不交。”
周嘉仿佛收到了惊吓般的看着她:“天下当有德者居之,你这样拖着不是办法。”
周宜愣愣的看着周嘉:“父亲,你是不是认定了薛皓就要死了,你是不是觉得他活不过来了!”
周嘉不忍说下去。
周宜厉声道:“不,我不管你怎么想的,这天下只能是薛皓的,父亲,你明白吗?”
“你疯了吗,难道薛皓一日不醒过来,你就一日不让别的人登基?”
周宜道:“谁说他昏迷了,谁说的,他只是有点累了,所以多睡了几日,马上,他就要登基了!”
周嘉惊恐的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周宜!”周嘉惊悚的叫了一声周宜的名字,看着她。
他平生最是宠爱周宜,连叫他的名字都是要小心翼翼的,带着万分的宠爱和温柔,这一次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周宜的心思,惊惧之下连着她的姓氏一道儿叫了出来。
周宜用冷静的可怕的声音看着周嘉:“父亲,这是薛皓的心血,谁也没有资格得到他。”
“如果他死了呢?”周嘉问?
周宜淡淡道:“如果他死了,那么我会去找一个孩子,用来当做我的孩子,我会把他教的和薛皓一样,让他继承他的遗志。”
“那只是一个婴儿,一个婴儿怎么做的了皇帝!”周嘉不知道怎么说服女儿,他有些害怕,他之前的人生太宠爱女儿,导致女儿又软又怂。
突然周宜不听话了,他只觉得恐慌。
他一开始就不同意薛皓和周宜造反,他私心里偏爱女儿,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了薛皓,结果今日看来,周宜在这里头好像事情不少!
周宜抬起眼眸看着周嘉,满眼里都是坚定和认真:“父亲,婴儿怎么就不能做皇帝,他有我啊。”
她对着侍立一旁的张青紫林道:“传我命令,让薛丞相立即进京。”
她看着周嘉:“你是不是想要等薛皓死了,去找宗室里找一个男人过来,让他继位,做你的盛世明君?”
周嘉道:“国赖长君,你……”
周宜道:“不,父亲,不是这样的,那是你要的国,不是我的,这国是薛皓的,只有他才懂的怎么去爱护,去治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没有人比我更能知道怎么娶爱护他的国,因为……没有人比我更爱他。”
周嘉难受的看着她,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两个月之后,新春,薛皓登基为帝,周宜为后,史称明德皇后。
天下安定,各处的朝廷兵马也乐的投诚,庆贺了帝国的新生,除了海上南岛不好攻打被长乐公主占领了,这战乱了多年的国家,总算是恢复了太平。
而长乐公主也不大可能有本事再打回来的。
不用打仗的殷子钰开启了招猫逗狗的无聊人生,顶着个太子太傅大将军的名头混日子,倒是他手下的越蛟,勤恳努力,做了骠骑将军之后,矜矜业业,四处征战守城,处理军务,丝毫没有怨言。
薛子佩每日勤勤恳恳干活,并且天天吐槽事情多,要求朝廷给他多涨工钱。
西洋公主到了京城后便日日陪伴薛靖,但是薛靖是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的,他现在浑浑噩噩,什么都不想。
“陛下,你为什么觉得不开心呢,你的儿子这样英勇,他的荣耀是属于你的。”西洋如是安慰薛靖。
薛靖冷冷一笑:“我家破人亡,要这荣耀做什么?”
西洋托着下巴看薛靖:“你的家人太多了,你的儿子,自己都数不过来,少几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薛靖暴怒的瞪着她,却没有说什么,他现在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好像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就变得这么糟糕。
他觉得薛皓对不起他,想要找个人来发泄,可是薛皓一直昏迷不醒,不知道能不能活。
薛子青经常来陪他说话,但是薛子青是个太正直的人,他其实和薛子青说活很累。
西洋觉得自己不能劝慰薛靖,只好找周宜来。
周宜有点别扭的进了安乐宫。
薛靖一看她的肚子,慢吞吞道:“你有身孕了?”
周宜愣了一下,她以为薛靖会拿什么东西砸自己来着,然而没有,这个时候的薛靖甚至还有点关心她肚子里的孩子。
“是……”周宜撒了个大谎,她的肚子上只是塞了个枕头罢了。
薛靖淡漠的道:“那他也算是有后了。”
他也认定了薛皓会死。
周宜坐到了薛靖旁边,淡淡道:“他不会死的。”
薛靖苦笑:“你不懂,他没有做皇帝的命,他天生就不是福厚的命,12岁的时候,他就中了少年毒,我就知道,他活不长,他不做皇帝,没有政务烦心,能活得久一点。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原来他早就知道薛皓中了少年愁,所以才千方百计把皇位传给薛修文。
不仅是因为他偏爱薛修文,还因为薛皓身中剧毒,当时他以为是不能救。
薛靖看着周宜:“你是不是很惊讶,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事情,我发现,好多事情都是有因果的,你是什么样的人,也就注定了什么样的结局,人一落地,命就定好了,古话说的不错。”
周宜难受道:“舅舅,我……”
薛靖苦笑:“你现在是皇后了,除了皇帝你谁也不用拜的,我本来也不是做皇帝的料,是我娘他逼我的,她杀了我所有的兄弟,杀了我所有成年的侄子。”
“我娘杀了我的兄弟儿子们,结果我的儿子就同室操戈,死伤惨重,这都是报应。”
周宜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什么因果,舅舅,我相信人定胜天,好些事情,不能做错,一旦错了,就再也不能回头。”
薛靖想到薛皓可能马上就要死了,竟然对周宜没有了敌意,满心都是伤感起来,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心软的人。而且不管什么时候,他会下意识的认为,错的那个人是男的。
是薛皓错了。
可是他又恨不起薛皓来。
“或许,你说的对呢,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做皇帝,我要是不做皇帝,薛皓就不会当太子,母后就不会想害他。”薛靖道。
“我德不配位,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
周宜痛心的垂下头:“这是意外。”
薛靖摇头:“难道我还不够失败吗,我的儿子不相信我,把我想成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贪恋权力,这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
西洋公主心疼的看着他:“这怎么不是你的东西呢,你有了二十年的江山,这二十年里,江山以你为名,你难道不感到荣耀和温馨?”
薛靖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我从来没有从做皇帝里感到任何的荣耀,我只觉得痛苦。每天都在同欲望挣扎,每天都要防止自己变成一个暴君,每天都会感到被束缚。”
他看着周宜:“你想垂帘听政做太后,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周宜轻柔的看着他:“舅舅,我知道,但这是他的梦想,只有我知道他想把天下建造成什么样子。而我也没有污点,只有立身正,才能统领天下。”
薛靖自嘲的笑了笑:“是啊,我就是出生不正,槽点太多,才会战战兢兢,偏听偏信,最终被自己的出身束缚住了思想和灵魂。”
他不做皇帝了,倒是很看的开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如果……我告诉天下人,其实罪己诏是你们逼我写的,那些都不是真的,那么你们就还是乱臣贼子。”
周宜看着他:“你不会的,舅舅,我知道你不会的,因为你也深爱着这天下,你也深爱着你的臣民,你不会忍心这天下陷入乱局的。”
薛靖猛地咳嗽了几声,抬起眼睛看着周宜:“你总是知道怎么取悦长辈,周宜。”
他自嘲的看着周宜:“所以,这所有的骂名和罪过,就由我一个人来承担吧。”
薛皓昏迷过去的第五个月,周宜抱来了一个男孩,取名薛文,立为太子。
朝堂内外,所有的事情,都是周宜带着人在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