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弱文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就这样坐着。终于,头上那‘洞’口又打开了,一根绳子垂下一个饭篮子。顾弱文轻轻跃起数丈,那垂饭下来的人吃了一惊,想要关上那‘洞’口,却哪里有顾弱文快,顾弱文攀着‘洞’口,轻轻推开那送饭的婆子,早出去了。
顾弱文问送饭的婆子,晏平在哪里?四处黑漆漆的,但顾弱文能看见那婆子惊慌的神情。
婆子说,我不知道什么晏平,只是前面还关着几个人。
带我去。顾弱文轻轻说道。
好像在找自己梦中的人或是在找一个遗失的梦境,在这黑暗的湖中的山‘洞’里。那梦境就像这岛中的山‘洞’一样深邃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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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平在石壁上又刻下一道浅浅的刻痕。一个漫漫长夜就化作这样一道浅浅的刻痕,然后几十道刻痕化作一道更粗的线条,然后十二道线条换来一道更粗的壁上刻痕,这就是一年了。晏平想想,觉得真是可怕,最后,自己在这地牢中的一生就是几十道横七竖八的刻痕,刻在这荒诞的岁月上。其实,连所谓的岁月都没有,晏平的那些刻痕不过是自己估‘摸’着刻的,这地牢里没有月‘色’,何来岁月?又怎么知道一天的更替?
像孔九思在地牢里还能练成绝世武功,自己呢?自己在地牢里,只想把所有的黑暗变成一个永远醒不来的梦境。晏平前些天总是梦见顾弱文,他在人世没有什么牵挂,所以只会梦见顾弱文。他在地牢里,也没什么可想的,只想顾弱文,所以只会梦见顾弱文。
梦见在那个月光的小院,那个农家,吃的那顿好吃之极的饭。梦见顾弱文突然不认识自己了,晏平梦中很是着急,顾弱文怎么会不认识自己呢?一着急,就醒了过来。醒了过来,好像就看见了顾弱文,但晏平是清醒的,他知道是幻觉。像孔九思那样的高手在地牢里,也会有幻觉。幻觉,是坐暗无天日寂寂无边的地牢的人必经的第一关。晏平只是遗憾,这幻觉不能长久。
晏平有一天想,如果自己不再梦见顾弱文了,不能靠着这梦境聊以**,打发这地牢中没有尽头的黑暗,那可就不妙了。这样一想,晏平果然就好几天没有梦见顾弱文了。他的梦变成了空空的房间,像失忆一样空的那种空。晏平只觉得地牢中从前还有黑暗,还有寂寞,现在连黑暗寂寞都没有了,好像照镜子时照不出自己的模样,一面空空的铜镜,就是自己的人生。
虽然这样,但晏平还是可以支撑,而且他相信自己还可以支撑很久。他只要想起那天断剑桥上,顾弱文扑向自己,和自己一起跳下木‘洞’河的那一幕,晏平就觉得这一生再苦再荒诞不经也值了。
顾弱文愿意和自己同生共死,夫复何憾?
说来也怪,天天梦见同一个人,醒来想着同一个人,这个人的样子反倒会渐渐模糊。好像你总是写着同一个字,那个字会变得不像那个字了。物极必反是也。不过,晏平倒不担心,他也许会忘了顾弱文的样子,但他忘不了那蜀山的生死患难,忘不了那夜的月光,只要月光在,就会重新在他的记忆中照出顾弱文的模样。晏平这样想时,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点疯疯癫癫了。
好‘肉’麻。如果顾弱文在,一定会这样笑话自己。晏平闭上眼,希望这次能再梦见那个穿行于活尸江湖的顾弱文。还有那一地月光,那夜的好饭。
睡不着。整天睡,睡觉变成了和清醒一样可怕的事。晏平又睁开眼睛,看见头上的那个高高的‘洞’口打开了,那个像从怪兽口中吐出来的饭篮子垂下来了,然后,顾弱文从那‘洞’口轻轻飘下来。轻得像一个和月光一‘色’的梦境,或者说得简洁一点,轻如一片月光。
原来我睡着了,又梦见了顾弱文,晏平暗暗惊喜。
他点起梦中的自己地牢里的那盏灯,在现实中约莫一个月才和着饭篮子送一回灯油,所以晏平在梦里也很珍惜这灯光的。但是只要梦见顾弱文,晏平就会大方地将灯芯拨亮。
灯光中顾弱文走近了,一身衣服却不像往日梦中那样干净,而是褴褛破烂的。
晏平笑道:“好多天没梦见你了,这次不是在那人家吃饭了,却是在这地牢里,你还是第一次梦中来我的地牢里呢。”
顾弱文茫然道:“我们是在梦中?怪不得,我都记不起你了,如果这梦醒过来,说不定我就记起你来了。”
顾弱文‘摸’出身上那幅布来,对着灯光看了看,又看了看背后的字,笑道:“我随时都会忘了你的,还有,先前我遇到一个假晏平,你是真的了。”
晏平听见顾弱文的声音真切,想笑,又不敢笑,因为有几次,他梦中一笑,就醒了,醒来就是自己一个人在地牢里,可不好受。
顾弱文又说:“我忘了你,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忘了就忘了,反正你就关在我的梦里,我关在地牢里,你也跑不了。”晏平觉得这话很‘混’‘乱’,正是像荒唐梦境中的对话。
顾弱文显然对这个回答很高兴,说:“那假的晏平,我听见他说话就不开心,不知道怎么听见你说话就开心。”顾弱文来拉晏平的手。晏平忙闪开。
“怎么了?”顾弱文问。
“不能碰我,我也不能碰你,上一次梦见你,你不记得了?”说到这里,晏平自己都暗笑,自己梦见顾弱文,顾弱文怎么会记得?晏平还是说下去了,“上次梦里,我一拉你的手,就跌了一跤,跌醒了。”
顾弱文还是来拉晏平的手,说:“醒了不是更好。”
晏平还想躲,哪里知道顾弱文伸手很快,已经拉着自己的手了。梦没有醒。晏平松了一口气。但是他发现这个梦有点怪了。晏平轻轻抚‘摸’着顾弱文的手,很柔滑,很冰凉,但是是真真切切的冰凉。晏平顺着手往上‘摸’,‘摸’到顾弱文的肩上,顾弱文由着他抚‘摸’上去,只是笑看着他。
怎么回事?这个顾弱文是真的呀,梦中的人也有这样柔滑的肌肤?不对,如果不是在梦里,顾弱文是不会让自己这样‘摸’她的,还不早就一个大耳巴子扇过来了,你以为二小姐是吃素的?不过,这样的好梦,真希望一直做下去,晏平一惊,不能这样想,这样一想,这梦就会醒了。但还是没醒。晏平忍不住将顾弱文拥在怀里。一个软软的冰凉的顾弱文。那样真的顾弱文。那样真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