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淮阴王府出来,太子的嘴角就带着一抹讥笑。
“太子爷您真的要去吗?”锦二担忧地问。
“有没有不敢去,既然他打着关心兄弟的招牌,咱们怎么能砸了他的好生意呢。”沈蕴道。下午才去了淮阴王府邸做客,晚上同各个皇子一起听戏,若是出了事,这笔账是算在大皇子头上好呢?还是淮阴王世子头上好呢?他嘴角往上轻轻扬了扬,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啊。
嘉盛帝召回他,交给他任务,让他在朝堂上站住脚。“要想他们臣服在你脚边,就要让他们怕你胜过怕你的敌人。”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一个他都牢牢记着。本以为嘉盛帝不会放过他们中任何一个,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他只是高高抬起,低低放下。他眸光中闪烁着寒光,嘴角绽放出野兽的笑容。“朕不会忘记他们曾经的背叛。”沈蕴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不行。
“太子爷,到了。”锦一的声音在轿外响起。沈蕴便由小厮领着往庭院内出走去。一路上假山石雕无数,更是许多名贵稀有的花草在鹅卵石路的两侧,朱红色的长廊蜿蜒,庭院中心是一处水池,几乎是占据了沈蕴的所有视线,这个府邸并不比他的差,虽然没有自己的规格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比之自己的还多了几处的典雅贵气。
水池的中央建有一座巨大的戏楼,上头是直直的木桥,四通八通,哪个方向,都能够到达戏楼。戏楼的檐角和旁边的树木都用细丝连接在了一起,上头高高挂着灯笼,在晚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着,里头的蜡烛忽明忽暗。
“六弟可总算是来了。”
沈蕴淡淡的坐在沈宏一旁,“我本还以为我是来迟了,没想到竟是来早了。”
“六弟还真是个急性子。”沈宏像是玩笑般的,手往后一指,“你瞧,这不就是来了吗?”
来着的两人分别是四皇子沈奕和五皇子沈珞,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像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沈珞从一进来便是时不时的咳嗽一两声,面色苍白,两颊处带着不正常的红晕,身段高挑,可是却太过单薄,那一身的袍子穿在他身上空洞洞的,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一样。
“咳咳,皇兄。”再次忍不住咳嗽的沈珞开口道:“弟弟这病不时便要咳嗽,怕是会叨扰了你们的雅兴,不如让弟弟先回去吧。而且,瞧着这晚间的风越来越冷了,这身子若是真陪着几个皇兄看了一晚的戏,怕是明日又得被母妃责怪了。”
沈宏皱眉,沈奕瞥了一眼沈珞。“五弟,你不是有药吗?何必这么惺惺作态的,不想陪我们们几个看戏便罢了,好歹六弟那么多年才从北疆回来,你也不打算尽尽哥哥的责任?”
沈珞只能苦笑着吩咐旁边的侍从,侍从从口袋中取出个瓶子,熟练倒两三粒灰不溜秋的小丸子,一颗还不到人的指甲盖大小,他接过来便就着水一口气吞了下去。虽说咳嗽声音轻了不少,却是愈加的撕心裂肺起来,就连偶尔的答话,嗓子也是沙哑粗噶,好像被酒唰过的一般。
紧接而来的是二皇子沈凌,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脸小心翼翼的沈茗。沈凌的步子迈得豪迈,但是时不时会回头看看沈茗,见到他落得太远,便停下脚步等他跟上。沈茗则是一小步一小步的跟在他后头,时不时露出个尴尬讨好的笑容来。
等他们都落了座,沈珞又开始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沈宏环顾四周,这才开口道:“五弟是否还觉得身子不适?”
“回皇兄的话,弟弟已经觉得舒服多了。”沈珞说完这话,忍不住捂住胸口用力咳嗽了两声,要把肺都咳出来了一样,二皇子摇了摇头,对沈宏叹息道:“既然五弟觉得不舒服,不如让他先回去吧,若是身体着凉了,被父皇知道免不了说我们不知道友爱兄弟。”
沈宏闻言,望向沈凌,脸色有些沉。“本来是六弟多年未归,好不容易从北疆回来了,兄弟几个聚一聚,也免得在路上不相识。只是小五既然身体如此不舒服,那么也不好勉强了,你便先回去吧。”沈珞听后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一句谢也不曾对二皇子道,依旧是那副痛苦难忍的样子,他起身拱拱手便略有蹒跚的离开了。
沈蕴冷笑着,走在路上不相识?岂不是在排挤他,今日这场戏恐怕不过他给自己炫耀炫耀罢了。
最后一位客人是八皇子沈湛,他也不打招呼,大喇喇的坐在位置上,不耐烦的说:“我在路上遇见了三哥。”这话说出,他先顿了一顿,便一脸不屑的道:“他让我替他给各位兄弟陪个不是,说是身体不舒服不便来了。”
沈奕冷笑着说:“身体再不便能不便过五弟去?连五弟都来了,亏他也好好意思,连个面都不露?”
“都别吵了,戏开始了。”沈宏轻轻拍了拍手。众人安静了下来。
沈蕴并没有看到戏单子,这些上头演的戏都是沈宏事前安排好的。
悬挂在池面的灯笼迎风摇摆,烛火忽明忽暗,直照在池面上,投射在戏子浓妆艳抹的诡异面庞上。他们穿着颜色鲜艳异常的戏服,哼着咿咿呀呀的唱词,凄凉悲惋的声调如泣如诉,后台的奏乐拉出尖叫般的厉声,直刺耳膜,让人不由自主的浑身不适。
“六弟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戏法人人会做,各有其巧妙罢了。就像这里的忠臣一样,太过耿直,忠言逆耳顺于行,这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可是做起来却不一样。这位大臣的确是为了江山社稷,是尽人臣的责任,但是他却忘记了属于他真正的地位,要知道他自称为‘微臣’而皇帝却是自称‘朕’。人人都道戏中的皇帝昏聩无能,我却认为,与其说是那位皇帝是非不分,不如说是那位忠臣处世之道与为官之道太过浅薄。”
“难道六弟认为,江山丢了怪得不是那位巧言令色,而是尽忠职守的忠臣了?要知道,江山不保,不是缺乏开明的君主,也不是缺乏品德高尚的大臣,而是因为奸臣多了。无论是边疆不平,而是境内起义不断,天子脚下的京都却必须是安定的。而那位皇帝却自己玩火上身,听信身边的宵小奸臣,才最终丢了江山。要知道,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而人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下午才去了淮阴王世子那,和他论了一个下午南茶北茶的区别。我国人民南粉北面,兼有瓜蔬果实辅之,而北漠包括北疆以以肉食为主,而西楚人好辣和辛味。你说,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又如何进同一个门呢?”
“你我都为南离人,都是南离皇室子孙。以你所说的道不同,那么敢问,你属何道啊?”沈宏迅速接口。台上的戏子皇帝和大臣们业已和解,大臣半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殊不知皇帝藏在身后、手中紧握的刀。台下却是只剩下狠厉,他们静静对视,谁也不愿意先移开视线,而旁边的人纷纷注视着他们。
“诚如我刚才所言,南方人口味清淡,北方人口味浓厚。你又岂能说北疆人不是南离人呢?”沈蕴转头,牢牢注视他厌恶至极的人。他想着知道,沈宏如何反驳。
对方眯起眼。“好口才啊好口才,”沈宏爽朗大笑,拍手称赞,“弟弟可谓自幼在军中长大,却不同于那粗野军人,大字不识,只知道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反而能言善辩,舌灿莲花。若是有机会,我还是真是想周游列国,亲身感悟一下你所说的人间美味。”
沈蕴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你会有机会的,将来……
“六弟怕是不知道吧。鬼戏分作两种,一种演的是鬼故事,是演给人看的。比如我们这种。”沈宏笑着,“还有一种,这种鬼戏演的不一定是鬼,但是演给鬼看的。”沈凌在一旁插话,妄图缓解气氛。“我多年曾经去过一趟淮南地区,鬼戏在北方不太流行,但是在沿海的南方倒是格外有名!有一次深夜赶路,就看到一个戏台搭在野外,除了戏台,除了星星点点的火苗,四周一团漆黑。”
话语寻常,可配合上现在的气氛环境的确吓人。夜风穿过竹林,拔过的竹影狰狞地在地上抽搐,呼呼的声音加上台上戏子们咿咿呀呀的唱腔、后台二胡等乐器那凄厉悲鸣,让人不由身上起了一身疙瘩。
“二哥!你不要说啦!”沈茗厉声尖叫,“别说了!太吓人了!”沈奕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低声骂道:“软蛋一个!”
“台上演员演得同往日一般,可台下却是空无一人,只因……那是给鬼看的。”沈凌叹气,对自己弟弟的反应颇为无奈。沈湛哈哈哈大笑,拍起掌来:“那是否真的能看到鬼呢?”
“若是真的能看到鬼,不就真是活见鬼了吗?”太子淡淡道。
“六弟这话说的是。”沈宏接口。
台上的戏曲还在继续,可台下却已经开始三心二意起来了。沈茗被吓得哆哆嗦嗦的,坐在椅子上都抖作一团,硬是和沈湛换位置,想要坐到里头去,沈湛却露出一口白牙,“坐到里头去啊……那若是鬼来了,你不是不好跑了!啊!”他忽然大喊一声,沈茗被吓得从椅子上头滑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沈湛笑得越发灿烂起来,沈凌低声呵斥了一声,“你怎么做哥哥的?”九皇子被当面叱喝,脸上过不去,面色难堪、翻了个白眼给他的亲哥哥。“他自个胆子小,关我何事!不好玩不好玩,我回去了。”话才丢下,他就撅着嘴甩袖阔步离开。
“老八就是个德行,多少年了都改不过来。”二皇子对沈蕴解释道。
“唉,本来是想兄弟几个一起叙旧的,没想到……”沈宏似是惋惜的说。
沈蕴冷冷的看着他,从一旁的碟子上取了一块糕点往自己的嘴里送去,指甲狠狠的掐进糕点里。
晚间的风越来越凉了,穿过西侧的竹林,带来呼呼的啸声,月亮此刻此刻躲进了乌云间,大地顿时陷入了黑暗中。沈茗的粗喘声越来越重,声音都带着哆嗦的恐惧感,“是,是不是该回去了……那么晚了啊。”
沈奕白了他一眼,“软蛋,就是软蛋。你再多说一句话,我让大哥把你一个绑到竹林里一个晚上!”
“不要啊,四哥……会吓死人的啊。”沈茗惊恐地撑开了眼睛,整个人都要锁紧椅子里头,团成了一团,双手挡在胸前摇摆。
“时候的确是不早了。”沈蕴说。
沈茗疯狂的摇头拒绝,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拉了拉自己的衣襟,眼睛满是讨好的意味,“几位皇兄……我,我就先回去了啊。”
沈宏的嘴唇似乎动了几下,又合得紧紧的。沈蕴也不急的起身,微微闭着眼睛像是休息一样。
身边桌椅挪动的声音开始响起,大家都已经打算回去了。而不适涌了上来,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丢尽了大海里。他努力的大口呼吸着空气,可是涌进口腔,咽喉的是冰冷入骨的水,慢慢地淹没了他的全身,有什么东西轻轻的抚摸着他,从他的身边快速的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