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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妇人之心(1 / 1)

听到消息时,文珑心中被刺了一下,而后他想到“巽国不是个好地方”,再来却是“她何苦用这样的计谋”。

钟天看过探子从云燕送回的密信,啧啧有声,“这小妮子可真够狠的。”

“所谓权术不仅是对敌,还是对己,辰君确实学足了此道。”言节站在沙盘旁,“这个消息如果传到唐子瑜耳中,他必定将心大乱。”

“巽君又不是傻子,必定会将消息封锁。”钟天说道。

“我们也不是。”一直保持沉默、负手立于窗前的文珑说道。他在房间内踱过两步,抽走钟天手里的密信引火烧掉。

言节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关键在于放出传言的方式。”

“人多口杂,而人的嘴是最不容易封住的。”文珑说。

“那不如这样……”言节对他二人说出了计划。

“这样确实可行,那我就照这个意思安排下去。”钟天说话便去了。

言节也准备去军营,刚转身发现文珑正无声坐下,整个人被包裹在一层沉寂之中。文珑眉头微锁,像是锁着一层雾气,以静谧阻挡了阳光的照射。

“在想辰君?”言节在一旁坐下。

“我在想当初让她嫁给子瑜是不是错了。”文珑说。

“她出嫁的时候很明白自己嫁给泉亭王的原因。”

“正因为她很明白。我一直以为女子之爱就会像……”文珑没有说出那个让人心痛的名字,“我想不论辰君心中有多少顾虑,她还是会视子瑜胜过一切,也就不会再参与到这些争衡之中。”

言节想起她出嫁之前自己对她说过的话,显然那些话并没有起到想要达到的作用。他说:“以密信的内容来看,辰君的做法是一箭双雕。”

“确实。”文珑略顿了一瞬,抬头向言节问道,“我们都没有心吧?”

这问题足够莫名其妙,言节却笑着回答:“要心还有用吗?”

“是啊……”文珑轻声念出这两个字。换成是一年前言节是不会给他这样的答案的,但是现在,除了这个答案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也许就是在言菲灵柩前,他对言节说出“事缓则圆,大局为重”的那一刻,就已经把私情舍弃了。

——————

尉迟晓亦觉得自己这样做是没有心的,对唐瑾而言甚至是残忍。可是,她需要巽国的大军将心大乱,唯有此才能使巽国与离国两败俱伤,唯有此才能让端木怀逼迫兑国出兵的计划落空。

现在,她没有余力想太多。体内的余毒还没有清,太医说幸好救治及时,再迟半刻就回天乏术了。而此时,下毒的端木怡已经被收监。可是戏还没演完。

尉迟晓躺在那张百鸟朝凤的大床上,她闭着眼睛对身边一刻不离的丫鬟说道:“如是,你吩咐下去,给秋光院的一切供应如旧,祥瑞若是要去探监,也悄悄放她出去。”

“小姐!”如是实在心疼,“她是要毒死你,你还管她做什么!”

尉迟晓道:“我不仅要管她,过几天能起床了,我还要向皇上求情放过她。”

“小姐,你疯了!”

“跟了我这么久怎么没有长进。”尉迟晓说,“荣州公新丧未到一年,鹤庆郡主是独女,此时杀了不是寒了军心?你就照我的意思去做吧。”

尉迟晓还记得自己中毒时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别告诉子瑜”,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她明显看到端木怡的脸色变了变。端木怡或许是知道自己上当了,或许是惊讶于尉迟晓还对唐瑾有情,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旁人听去王妃对王爷甚为爱重。

尉迟晓的计划至此都十分顺利,以假信引端木怡下毒,以中毒害端木怡入狱。接着动摇唐瑾之心,使端木怡身败名裂,她还需要推波助澜。

先前的虚症没有养好,再加上□□侵害,尉迟晓时常困顿昏沉,但心里对诸事都十分清楚。她知道这样的时机,即便端木怀对唐瑾隐瞒消息,听到风吹草动的言节等人也会将消息传递出去。昏梦之中,她梦见那年春天自己和唐瑾在金陵的钟山游春,山路林荫,山上茂林修竹,他为自己摇扇纳凉。路上凡遇山路沟壑,他必怀抱而行。那时候年轻懵懂,虽觉得他无礼,心中又有丝丝甜蜜。

梦醒时分,尉迟晓望着垂下的纱帘,心中酸楚,也唯有酸楚。他……从不舍得自己受半分委屈,而自己现在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屋外有人私语,房内我闻正守在她床边。尉迟晓向她问道:“谁在外面?”

“是妙音。”

“是有什么事?”

“是宫里派人来探望小姐。”

“怎么不叫醒我。”尉迟晓责道,说话便要起身。

我闻忙就按住,“小姐身子不好不能起来,是皇后娘娘吩咐只来看看,不许叫醒小姐。”

尉迟晓瞅了她一眼,心中略有疑惑。她拽了衣服披衣起身,我闻要拦又拦不住,只能在旁扶着走不太稳的小姐。

尉迟晓推门出来,却见唐碧站在门外,庭院里跟着随从宫人。尉迟晓微有一惊,按礼拜下。

唐碧趋步扶住,“大嫂别拜!”她穿的还是未嫁时的短曲,只是颜色沉稳些,又绾了已婚妇人的发式。唐碧道:“眼看也快过年了,我想着大嫂身子不好,就来看看。”

若只是为了这样很可以派个得力的嬷嬷来,唐碧亲自微服而来,事情必然不这样简单。尉迟晓请唐碧进屋,自己坐到她的下手。唐碧却不肯按照规矩来,坚持把大嫂扶到床上躺下。

尉迟晓让我闻奉茶,与唐碧说道:“娘娘此来可有要事?”

“当真是来看望大嫂,横竖我在宫中也是没趣。”唐碧坐在床边,还如未嫁时一般亲昵。

“既如此,我近日心里想着一件事一直想跟娘娘说,可惜身子不济,不能入宫。”

“大嫂有什么事尽管说。”

“我想求陛下,可否免怡妃死罪,以活罪代之。”

“大嫂,她可是想要杀你!你怎么还给她求情!”

尉迟晓道:“怡妃之父新丧不足一年,此时杀之会寒将士征战之心。若军中不稳,为将为帅者,又怎能领兵为陛下开疆扩土?更何况,子瑜身在前线,军心不稳,于他也极为不利。”

提到大哥,唐碧眸光黯了一瞬,也只有一瞬。她道:“确实是这样没错,檀木让我来其实也是想让我跟大嫂求个情,现在还不到杀端木怡的时候,只是我心里不大乐意。”

“君上既如此打算,就照旧让怡妃回来,别错过了过年。”

“年节的事大嫂不用操心,我明儿就派几个得力的嬷嬷来,保证办得妥帖。”

“多谢娘娘。”尉迟晓道,“府内也就是那些事,娘娘也知道,该安排的都安排下了,只是我没有余力去看,娘娘若能派人来自然再好不过。”

“大嫂客气什么,若我还没嫁就好了,可以陪大嫂一起过年。”

“往年我在金陵过年也不过就是入宫饮宴,余下就是独自在府中而已。去年是子瑜和我在来云燕的路上过的,今年不知道他在前线如何。”

“大哥自然都好,”唐碧说道,“昨儿才来的战报说是大哥又打了胜仗,一路长驱直入,离军根本不是对手!”

“那就好。”尉迟晓应下,心中眼中却没有忽略唐碧那一瞬时的不自然。

——————

在除夕之前,端木怡被赐一百廷杖,褫夺郡主封号放归泉亭王府。云燕城中都在盛赞泉亭王妃性度宽厚,被端木怡毒杀未遂之后还肯替仇人求情,王妃更在其后为端木怡延医医治。

新符旧桃之际,更传来前方大胜的消息,泉亭王长驱直入,兵锋所指无人能挡。尉迟晓仅是心中狐疑,而远在柘城的言节等人皆是叹服。

“泉亭王听闻那妮子中毒身亡,生生呕出一口血来,可他行军作战还丝毫不乱,反而比之间兵锋更劲。”钟天很是不解的摸着下巴。

“他是想快点回去见辰君。”文珑坐在椅中,“而且,他若真是丝毫不乱,就不会在与莫汉里交手的时候受伤了。”

“那他还不快些打马回去,说不好回去晚了就见不着了呢。”钟天说。

言节道:“他未必真的相信辰君死了,他有他的消息来源。而且若辰君已亡,他赶回去也未必还能相见,前线却会因为没有主帅而大乱。这笔账唐子瑜应该算得很清楚,即便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却也依然没有乱了心神,这样的人绝对不可小觑。”

钟天道:“我们这一逼他没有逼成不说,反而还弄巧成拙了,再让他打下去,我们还不出手就连汤都喝不上了。”

言节道:“还不急,巽军离大明城还远着,离国也不是那样容易灭的,否则也不必用这一招逼着我们出军了。再说,巽国即便能吞下离国这块大肉,也消化不了,鞑靼人岂是那样容易驾驭的。”

“正是如此,”文珑说,“飞云,你安□□去的人准备的怎么样了?”

“已经取得了泉亭王的信任,应该随时可以动手。”

“动手吧。”文珑毫不迟疑的说道。

——————

到了年下,芳歇苑宾客络绎不绝,各家命妇皆前来送上贺礼。泉亭王本就极得皇上赏识,而今皇后入宫,泉亭王又在沙场屡立战功,因而今年来拜年的人比往年还要多。不过有皇后懿旨,任谁也不能打扰泉亭王妃休养,尉迟晓倒是没真的见谁,只让人收了贺礼,又命人备下给各家的还礼送去,也就别无他事。

初一新春,芳歇苑里很安静,有家在云燕的仆婢,王妃便都放了两天假让他们回家过年去了,其余家生或是孤苦的一早受了节赏之后也都各司其职。秋光院里,虽然怡妃被接了回来,但是一百脊杖岂是玩笑的?而今捡了命回来,却是动弹不得,听说那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极为骇人。现下端木怡别说刁蛮使性,连说话都不能够。

尉迟晓独自在房里卧着,她此时倒恨不得有什么事可以让她来做,虽说是养病,但这样闲着让她脑海中思绪更加纷乱。看那天唐碧的样子,必然是有事。

从让如是送那封信开始一切就在她的算计之中,那天端木怡请她到秋光院,只看见桌上的酒壶,她就知道酒里有毒,那酒壶乍看起来像是银制,却是锡制的,酒壶上的机关虽然隐蔽,但是端木怡劝她喝酒的那一刻,就一切坦荡无余,可她还是毫不犹豫的喝了下去。她知道那晚端木怡必然害她,才早先就把秋光院内内外外打通,又和李太医说自己近日身子不适,李太医一直警醒着,才能那么快就来救治。

她不仅要用自己中毒来使端木怡受害,还要用这个消息牵动唐瑾,只有他心慌意乱才能出错,只有出错兑国才有机可乘。可是,那天唐碧的神情总让她觉得不安。唐瑾应该是出事了,到底出什么事?刀剑无眼,一旦……!

尉迟晓蹙眉,想忘却心里的愧疚和担忧。明明一切都是她做的,她有什么担心的资格?她翻了下身,见窗纱上的小字依然清晰,——“落叶冬竭尽,西风焰萧疏。春光应渐翠,旧蜡换新烛。”尉迟晓心中莫名的烦闷,回视窗牖,每一扇上都有他亲笔题的小诗。来云燕的路上,她说剪纸的窗花无趣不如题诗,于是便有了窗纱上的别出心裁。

他现在可好吗?

“小姐,王爷来信了!”如是拿着信进来。

尉迟晓从来没有那样快的翻身坐起,如是忙扶了一把,“小姐小心起快了头晕。”

尉迟晓从她手里拿过信,见上面写道:

“吾妻卿卿:

军中有兵士家信,皆言汝病之旦夕。惊闻噩耗,吾心如焚,然君命在身,不得反耳!

汝且安好?可染新症?旧患愈矣?寝食安否?鹤庆乖戾,可与汝生事?思及此些,忧心如捣。惟愿此日,速生双翼。

盼即赐复!

夫唐瑾

又及:示复少言,切勿劳神。”

尉迟晓向如是问道:“送信的差人还在?”

“在。”

“你去拿笔墨来,再把那差人叫来。”

“是。”

送信的差人进来时气还没有喘匀,想来唐瑾定是十分着急,命他一路快马加鞭。

尉迟晓向那信使问道:“王爷在军中可好?”

“都好,王爷……”信使不知怎的顿了一下,“王爷听说王妃病重,心急得不得了,让小人快马送信回来,路上马都累死了两匹。”

“你说谎。”尉迟晓淡淡的说。

信使不知为何会被王妃指责,心中面上皆是大惊,“小人不敢!”

“王爷在军中不好,是不是?”

“没……”他还没把“有”字说出口,就对上王妃冰凉的目光,生生是不敢再说下去。

“你既说谎,我怎么能信这封信是王爷写的,不是旁人杜撰以取我笔迹。”尉迟晓说。

那信使来不及多想,忙道:“这真是王爷亲笔,王妃不信可拿以前的信件来比对!”

如是道:“王妃说你说谎,你就说实话来,王妃不就信你?哪来这许多废话?”

“这……不是……那个……”

“王爷是不是出事了?”尉迟晓问。

信使颇为为难,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尉迟晓道:“王爷能送信回来,前方又屡战屡胜,可见不是出了大事。你此时告诉我王爷到底如何,我也安心。若你以为不肯实言相告,我怎知王爷一定安好?岂不是更让我担心。”

信使无奈,这才将事情说了。巽国军中多有家在云燕的乡人,之前几日收到家书,皆说王妃病重不起,命不久矣。泉亭王听说之后心神不定,出战时神思一晃,就在莫汉里手下受了内伤。泉亭王打退离军回来,亲自要来那些书信看过,当时就呕出血来。

信使窥了一眼泉亭王妃的神色,忙着说道:“不过,医官看过说是急火攻心,不甚要紧,血吐出来就好了。”

尉迟晓急着又问:“那伤也不要紧吗?”

“医官说只是轻伤,会吐血多还是因为急火攻心的缘故,放下心养两日也就好了。”

尉迟晓点了点头,对信使道:“受累了,你好好歇一日,我写好了再叫你送回去。如是,带下去休息。”

信使跟着如是去了。尉迟晓提笔半晌,却不知该写些什么。若只书“安好”二字,又怕他以为自己无力书写,反而担心。若是写多了,又怕他多想,以为自己存心安慰他。尉迟晓思来想去,琢磨了一刻才于信笺上写道:

“晓来扶病镜台前,无力梳头任髻偏。消瘦浑如江上柳,东风日日起还眠。”

她又在一侧写了“地水师”三个小字,想来唐瑾是看得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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