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杨深脱口而出,脸上浮现忧心神色。
原本他是能控制沙棠号的,这回偏偏用的自动程序,倒让谢尔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那个人自从抓了奥斯顿之后就不对劲,蓝夙渊提到巫夔之后他还以为已经他好一点了,没想到会突然失踪。
海底现在情况未明,谢尔单枪匹马杀出去,只怕会落到群狼环伺的境地。
蓝夙渊看了一眼外面,按住杨深肩头,“他也不弱,这是他自己的决定。”
“决定?你是说——”杨深眉头皱得更紧,谢尔难道是要去找巫夔?这就更危险了,现在那个人身为叛族者的首领,怎么可能让人轻易接近。
而此时谢尔正隐在岩山后面的阴暗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灿烂的金发半长不短,之前没时间打理,已经变得有些引人注目,于是被少年伪装成海藻的颜色,一股脑儿扎在脑后。
他已经从银蓝海域通过狭长海道潜入海底城市遗迹,与蓝夙渊等一干鲛人以暴力来去这条密道不同,谢尔选择的是不惊动那些丑陋怪鱼的方式。
论武力值他肯定不能跟鲛皇比较,但隐匿与潜行、伪装则是他的强项。幸亏他每到一个陌生地方就会习惯性地探索整个地域,之前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把地形烂熟于心,少了不少麻烦。
不过海道中发光水母带与怪鱼巢穴四处散布,每踏错半步都有很能落入群鱼之口,要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对付。
饶是谢尔,在走出海道的那一刹那也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手里捏着的鲛珠还是之前与杨深乘战船出海那一场与鲛人的“战斗”中巫夔给予的,而现在,他拿着它,决定去见那个男人。
一路过来,海底城的情况却让人十分震惊。
这城里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人类了,而鲛人们之前基本上都居住在城市的中心地带,因为那里的建筑相对来说保存完好。
现在谢尔却发现,城市边缘,房屋更残破的地方,居住了不少鲛人。
海水中仿佛传递着压抑的气息,一路走来他几乎都能见到隐约听到飘荡在空气中的绝望的哭泣声音。
家家户户房门紧闭,仿佛外面有吃人的怪物,可惜那样残破腐朽的房子,关不关都无法抵御恶意的袭击。
偶尔有鲛人在路上游荡,也是面黄肌瘦,神情哀怨,原本美丽的长发和长尾都失去了光泽,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怎么会这样?蓝夙渊被俘也并没有多久啊,在……那个人的统治下,这里竟然变成了这么一副人间地狱的模样。
想到巫夔,谢尔脑中又浮现出那个随时随地笑眯眯没个正经样的男人,不由得皱起了眉。
如果说刚才在沙棠号上不辞而别孤身前来还有一点自弃的心理在情绪中的话,现在他则被深深的疑问所占据。
把这里搞成这个样子,那个人在想什么。
穿越外城变成了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路上几乎没有人,也没有警戒,好像住在这里的鲛人都已经被遗弃。
不过在进入从前鲛人们聚居的内城区域之后,气氛又陡然一变。
如果用一个词语来形容的话,那大概就是贵族气息。
与刚才那些贱民一般的鲛人们比起来,生活在这里的鲛人则明显过着贵族的生活。
整个城区装点精致华丽,连水温都带着一点暧昧的暖意,来往的鲛人衣饰华贵、神情倨傲,极力装作优雅。
但也只是装而已。
谢尔目光漠然地从他们身上飘过,没做半点停留,这些人,很明显从前都不是贵族。
气质这种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培养出来的,即便他们现在穿着最好的衣服过着优裕的生活,这么短短的时间还是遮掩不掉身上那粗粝的味道。
而且他一个都不认识,确定这些绝对不是从前就生活在那里的鲛人。
那么很明显,这里的这些人,都是蓝夙渊口中的叛族者。
不过说到优雅,倒是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一言一行不论多么出格还是能体现出传承的修养与气韵。
该死,谢尔猛地发现这么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好几次不小心想到巫夔了,虽然他这次来的目标就是巫夔没错,但想得这么频繁可不是好事。
内城的警戒做得十分充分,四处都有明桩暗哨,好像生怕城外那些生活不如意的可怜鲛人冲进来一样。
然而谢尔以自己常年受训的直觉,诡异地觉得这城里这样严密的警戒,防的好像不是外面的人冲进来,而是里面的人跑出去一样。
巫夔那家伙到底在那里?
谢尔藏得更加小心,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与没有生命的物体同化,却没有停止收集信息。
不远处有两个鲛人在交谈,有一句没一句地飘入谢尔耳中。
“那个该死的……凭什么做我们首领,翎羽那家伙就罢了,好控制,这家伙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啧,小声点,跟巫氏合作也是不得已,就凭我们,怎么能把蓝氏皇族拉下马来。你没看到那天蓝皇发现被背叛的眼神,那叫一个好看。”
“那又怎么样,现在蓝皇已经被解决了,可我们倒好,被巫夔压得事死死的。”
“也是倒霉,他手里有那么厉害的药,沾一沾就连蓝皇都能轻而易举放到,原本以为解决皇族之后就能扔掉他的。”
“去他娘的,看他下的这些什么鬼命令,原着民贬为贱民迁居外城,我们倒是成了贵族,却都被圈在这里,还说贵族和贱民不应该接触。”
“这家伙是不是想当皇帝想疯了。”
“轻点声!这离他住的地方可不远,小心把你也贬去外城。”
那鲛人那么一说,他的同伴悻悻地闭了嘴,两个人很不高兴地离开了。
谢尔留在原地,呼吸心跳的频率没有一丝变化,却暗暗蹙起了眉。
他们口中的那个巫夔,怎么让人那么陌生。
贱民?外城那些半死不活的鲛人是巫夔造成的?
用力捏紧了手中的鲛珠,既然巫夔的住处不远,那还是尽快去拜访一下这位“叛族者的首领”。
他原本以为巫夔既然已经手掌大权,虽然时间短,但住的地方一定尽全力弄得富丽堂皇。
小心翼翼地找了半天后,却意外地发现也不过是个大点的屋子。
外面看上去并不多起眼,甚至还比不上之前见过的一些所谓贵族的住处。
潜入建筑内之后,里面的布置倒是有些眼熟。
谢尔眉心微动,恍然想起,当年与杨深一同偷窥鲛人的秘密被巫夔发现后,那个男人逼着他把他带回他家,那时巫夔的家差不多就是如此。
看来他很喜欢这样的陈设打扮,想不到巫夔还是个念旧的人。
只是这些情景让谢尔想起一些令人不太愉快的回忆,比如说蓝夙渊还下过旨赐他做谢尔的未婚妻。
该死的,想到这里他忽然又觉得还是不要让蓝夙渊重登皇位好了,免得再遇上这种事。
心头微微一乱,有那么一个瞬间,谢尔忘了控制自己的动静,然而他很快回过神来,收束心神。
环顾四周一圈,没有动静,看来并没有暴露行踪。
谢尔更加小心地往里走,然后看到用手撑着额头,坐在桌前似乎正在假寐的巫夔。
那人脸上依然带着常年不变的笑容,连闭着眼睛都给人一种轻佻的感觉,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谢尔觉得这笑流于表面那么地不真实。
他被自己的想法恶寒了一下。
巫夔笑不笑与他何干。他只是真的很好奇这个男人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反叛而已。
就在这时,原本合着双眼的巫夔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忽然睁开眼睛,往外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既然来了就出来了。”
隐在暗处的谢尔一惊,巫夔什么时候发现他的?他的隐匿技术明明已经相当高明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被巫夔一眼识破。
这人是在他身上安了监视器不成。
谢尔犹豫着,考虑巫夔是真的发现了什么还是只是使诈,就在这时,却有一个鲛人从另一个方向走了出来。
那人神色阴郁,声音尖细,令人毛骨悚然,“巫夔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
原来他发现的另有其人,谢尔收回原本迈出去一点的脚尖,继续潜伏。
心头松了一口气,却好像还有点比放松更多的东西。
失落?怎么可能,这大概是错觉。
巫夔看了看眼前这个鲛人,基因使得鲛人们全都生来美丽,但这个鲛人虽然也长得很好,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令人不想靠近的阴郁气质。
就连他的长尾也是黑漆漆的颜色。
“有事?”巫夔侧头看他,尾音轻扬,像个调戏美人的纨绔。
那人丝毫无动于衷,尖细的声音让人感到十分不舒服,“巫夔大人,你严令贵族不能与贱民接触,到底是为了什么?”
巫夔长眉一条,懒洋洋地说:“啧,这不是你们的愿望么,脱离叛族者的身份,成为人上人,报复原有的鲛人?”
“可是——”
“可是什么?我命令的是不许贱民与贵族接触吧,区分内外城不就是为了彰显你们渴望的身份么,怎么,你们还想跟贱民混在一起?”
“哼,巫夔大人好一张利嘴,当初也这样与我们谈判合作,把蓝氏皇族拉下马来,如今终于一统鲛族,阁下半夜心安么?”
巫夔一脸你脑子有病啊的表情,“你们都不怕,我有什么好不安的?还是你们希望我幡然悔悟,把蓝夙渊弄回来,统治你们,送你们回无望深渊?”
那人被气得一噎,恶狠狠道:“你手里的药最好没有用完的时候,还有,那群贱民可不会感激你!”
“呦,贱民而已,感不感激,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你想吃药?”
黑色的身影在水中一闪,迅速没了踪影。
这时巫夔却又转过头来,望着谢尔藏身的方向,“出来吧,小家伙,听墙角好玩么?”
一阵长久的沉默。
终于,谢尔慢慢从暗处现出身影,一言不发地与巫夔对峙,目光交汇。
巫夔笑,“你这是什么表情,亲爱的,打算揍我呢还是打算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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