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亲兵将送信的哥舒翰心腹领了进来,他单膝跪下,给李庆安抱拳施礼道:“卑职被哥舒将军所派,参见赵王殿下!”
李庆安微微一笑道:“一路辛苦了,请起身!”
“谢赵王殿下!”
哥舒翰心腹站起身,将一封信递给了李庆安:“这是我家将军给殿下的亲笔信。”
一名亲兵接过信,呈给了李庆安,李庆安拆开信,他略略看了一遍,又问送信人道:“哥舒将军还有口信吗?”
“回禀殿下,哥舒将军说,若李亨攻占荆襄会形成与安禄山夹攻中原的态势,请大将军考虑!”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李庆安又吩咐亲兵道:“带他们下去休息,不可怠慢了!”
亲兵将送信人带走了,这时,李庆安将哥舒翰的信递给了韦青平,“先生看一看!”
韦青平接过信看了一遍,他眉头一皱道:“李瑁愿意以三十万石粮食换取我们出兵,他哪有这么多粮食?”
“他有!”
李庆安非常了解荆襄的情况,笑道:“说起来李瑁统领荆襄确实占了大便宜,前几年漕渠堵塞,朝廷便有意走长江转汉水漕运,大量的江淮的钱粮转运荆襄,但汉水的河道尚未完全疏通,便将钱粮暂时屯放在襄阳,结果全部便宜了李瑁,否则他哪有钱粮又是修王府、又是大规模招兵,现在又想拿出三十万石给我,先生觉得这个买卖如何,可以达成交易吗?”
韦青平沉吟片刻道:“大将军,我觉得李亨出兵讨荆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哦?”李庆安饶有兴致笑道:“先生说说看,我倒很想听一听。”
韦青平叹了口气道:“大将军是否知道,李琬和杨国忠最后怎么功亏一篑?”
“我看过你的情报,是李隆基密令高仙芝连夜抓捕,对吧!”
“这就是事情的关键了,明明李琬已经夺取了高仙芝的军权,高仙芝已经退闲在家,那高仙芝又怎么能领兵抓捕?那天晚上,李琬也用金牌去城外大营紧急调兵,但没有军队来接应,一个士兵都没有来,李琬绝望中被杀。”
李庆安有些明白了,“先生的意思是,军权实际上还是掌握在高仙芝的手中?”
“一点没错,剑南军掌握实权的大将席元庆、赵崇玼、贾崇瓘等等都是高仙芝从安西带来的心腹将领,他虽指挥权被李琬夺走,但实际上仍然控制着军队,他只要振臂一呼,这些大将都会听从他的指挥,这一点李隆基明白,李亨也一样地清楚。”
“我明白了!”
李庆安恍然大悟地笑道:“所以李亨出兵襄阳名为征东,实际上是夺高仙芝的军权,对吧!”
韦青平笑着点点头道:“属下认为应该是这样,军权不在自己手中,李亨这个皇位就坐得不牢,他怎肯把军权放在高仙芝手中,所以这次出兵,李系为主帅,高仙芝为副将,再加个鱼朝恩监军,情况就有点微妙了,我没猜错的话,李系会一个一个除掉高仙芝的心腹,而且有高仙芝同时下令,那些将领不服也不行。”
说到这里,韦青平走到地图前,指着剑南大军的进军路线道:“大将军请看,剑南军从夔州出蜀,我估计他们会在荆州一带长期停留,名义上等李璘的军队,但实际上就是在清洗高仙芝的心腹,至于是否和荆襄军一战,我觉得倒不是李亨考虑的重点了。”
韦青平的分析让李庆安陷入了沉思,他背着手在大帐内踱步,南方的局势确实很复杂,他出兵荆襄利有,弊同样也有,关键是孰重孰轻,正如哥舒翰的口信,他也不希望李亨过早统一南方,他现在在集中精力对付安禄山,可不想腹背受敌,但同时,李瑁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屯五万军队在南阳,对都畿道虎视眈眈,只是他现在还没有机会,如果李亨退兵,而自己又和安禄山激战,就保不住李瑁不会趁机对都畿道下手。
“大将军,属下以为让南方保持一种对峙局面,对我们利大于弊。”一边的韦青平小声道。
李庆安点了点头,韦青平说得没错,有李亨牵制住李瑁,谅李瑁也不敢进攻都畿道,让南方保持一种战略平衡,这才符合他的最大利益。
想到这,李庆安便笑道:“我决定给哥舒翰一个面子,出兵相助,不过也无须真的前往荆襄,只做一种势,便足矣!”
......两天后,李庆安的命令送到了陈留,此时的陈留有李光弼的两万大军驻扎在这里,陈留也就是今天的开封,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对南可遏制江淮之军北上,对北则可防御河北之军南下,也是汴河漕运的重要中转站。
这里原是许叔翼的大本营,但许叔翼为了集中兵力和李庆安对抗,同时也为了得到安禄山的支援,他便放弃了陈留,将军队集中在了滑州一线,陈留重地便被李光弼轻松占领。
李庆安的命令抵达陈留当天,李光弼便奉命出兵了,他亲率一万骑兵,配备双马,如一把锐利的长刀,越过宋州,直插数百里外的徐州,两天后,李光弼的骑兵占领了徐州,但他马不停蹄,又继续南下,直扑泗州,仅仅过了一天,安西军的前锋军:三千精锐骑兵便杀到了淮阴县。
三天,安西骑兵仅仅只用了三天,便千里奔袭,从陈留杀到了淮阴,只距离扬州不足三百里,安西军的霹雳之威震惊了江淮。
一封封求救信如雪片般地向扬州飞去,扬州江淮军大营内已是一片混乱,吴王李璘被这个消息惊得目瞪口呆,本来他已经准备再次出兵荆襄,配合南唐军队剿灭李瑁的军队,而现在,安西军兵压淮阴,攻到他扬州只需一天的时间。
李璘不仅不敢再出兵荆州了,而且还用飞鸽传书的方式,火速向荆州的剑南军求援,另一方面,李璘又令长江的渡船准备,一旦安西军攻到扬州,他就立刻撤到长江,乘船逃过大江。
但安西军占领淮阴后,便没有再继续南下,而是虎视扬州,引箭不发。
这就是李庆安的势,势的意思是一种力量,一种趋势,而在这里,它不仅是一种力量的展示,而且还是一种威胁、一种警告,杀到淮阴的安西军仅仅只有三千骑兵,但这种战势便冻结住了李璘的十万大军,也冻结住了李亨东取荆襄的计划。
就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整个南方的战局陷入了一种俨如严冬般的僵持。
......但就像再萧瑟的冬天也有不畏严冬的觅食动物一样,尽管安西军以雷霆万钧之势南下江淮,但还是有人忍不住打起了安西军的主意。
这个人便是许叔翼,他率七万军龟缩在滑州靠近黄河的狭窄地带中,不敢南下,也不敢东退,但安西军也不攻打他,只在郑州和他对峙,已经过去二十几天,安西军始终没有发动战争的迹象。
僵持的时间过久,许叔翼对安西军的惧怕也一点点淡化了,他心中便有了一种出界的念头,有了一种试探安西军的想法,而恰好此时,李光弼率一万骑兵南下,陈留只剩下一万守军,显得有些力量单薄了,许叔翼便发现了打破僵局的机会,如果他进攻陈留,那李庆安必然会分兵来救,这样便给河北岸的安禄山军创造机会,可以实现原本的计划了。
其实许叔翼的担心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他认为安西军之所以迟迟不打滑州,就是在等安禄山最后退军后,然后再收拾自己,所以他也想趁安禄山军还在卫州之时引发战争,就是在这种强烈念头的驱使下,许叔翼亲率三万军,向陈留发动了闪电进攻.....唐朝的黄河还没有夺淮改道,汴州境内并没有大河,只有无数条中小河流,河网密布、土地肥沃,使汴州成为河南道最富饶的粮食产区,随处是大片良田,一眼望不见边际,大片良田之中坐落着一处处村落和城镇,还有蜿蜒的河流和大片森林。
入夜,一支骑兵大队在宽阔的官道上向北疾驶,这是一万安西骑兵,浩浩荡荡,如奔腾的铁流向北行军而去。
这支安西骑兵便是留守陈留的安西军,李光弼南下后,由大将李晟率领,李晟也是随李光弼一起从陇右返回,在剿灭吐蕃后,李晟也没有必要久留陇右了,李光弼看重他,便将他一起带回了中原。
对情报的重视和战争趋势的分析是作为一个名将的基本条件,李晟之所以是中唐名将之一,就在于他缜密的思维和对局势的准确判断,以及他极为善于使用奇兵。
随着李光弼率军南下,陈留只剩下一万人,李晟的心中便对许叔翼生出了警惕,他也敏锐地判断出,许叔翼很可能会偷袭陈留,为此他派出了近百名斥候赶赴滑州,盯住了许叔翼的一举一动,几乎就在许叔翼率三万军南下偷袭陈留之际,李晟便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情报。
他当即发鸽信向李庆安请示,李庆安只发回一个字:战!
李晟信心百倍,一般人都会认为安西军会死守陈留城,以坚固高大的城墙为依托,然后派人向不远处的郑州安西军主力求援,这才是正常而稳妥的做法,而李晟却立刻做出决定,不守陈留,而是主动出击,以骑兵的犀利来击溃许叔翼的偷袭,这无疑是一个极为大胆且冒险的举动。
安西军的行军速度极快,仅一天的时间,大军便抵达了汴州北面的封丘县,这时天已经黑了,眼看要进入滑州地界,李晟便下令放慢速度,等待斥候的消息。
这时,一名斥候骑兵从远处疾奔而至,他飞奔到李晟面前,勒住战马,抱拳施礼道:“禀报李将军,许叔翼的军队已在五十里外!”
李晟微微一惊,许叔翼的军队来得这么快吗?只有五十里,那许叔翼也应该发现自己了,他略一沉思便问道:“你们可遭遇到许叔翼的斥候?”
“遭遇到了一支斥候小队,我们发生了激战,对方十人被杀死八人,一人重伤,但还是有一人负伤逃跑了,卑职等无能!请将军处罚。”
李晟摆了摆手,这没有什么处罚的必要,对方也不是傻子,也不会只派出一队斥候,这种平原地区不像山区,很难隐蔽,他的一万大军行军,一般都逃不过对方探子的侦查。
他抬头向四周望去,这一带地势低缓,良田广阔,一条河渠由南向北流去,和南面相比,封丘县的森林不是很茂密,难以隐藏,但土地平坦,极利于骑兵作战。
李晟知道,一场恶战将不可避免,他立刻命令道:“传我的命令,大军原地备战!”
一万安西军纷纷下马,他们给战马喂水喂干草,让战马尽量保持体力,同时检查弓弩长矛等随身武器,这是安西多年战争所形成的战争素质,不需要人刻意安排指令,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很多人都盘腿坐下闭目养神,在大战中,保持充分的体力才是获得胜利的根本条件。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一个时辰后,斥候兵再一次前来禀报,“李将军,许叔翼的三万军已经到十里之外,正加快速度,向我们这边疾奔而来。”
李晟不由冷笑一声,看来许叔翼确实是发现他们了,而且是邀功心切,一心想把他们歼灭,来得好啊!
李晟立刻低声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准备战斗!”
经过一个时辰的休整,安西军又变得生龙活虎了,他们纷纷翻身上马,箭上弩、刀出鞘,圆盾挺举,长矛锐利,一种对大战的渴望在每个士兵眼中闪动。
他们仿佛变成了职业的军人,战争就是他们的盛宴,杀人就是他们的珍馐美味,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举行这种令人激动的月光盛宴了。
清冷的月光下,远方的地平线上开始出现了小小的黑点,黑点越来越近,又形成了一排长长的黑线,正铺天盖地向这边杀来!
他们来了,安西军就俨如发现了猎物的豹子,杀气开始在他们身上迸发,这种杀气如核武爆发,强烈的冲击波向四面扩散。
李晟的瞳孔收缩成了一线,他一字一句地下令道:“准备冲击,以人头论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