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料库被焚烧事件给安禄山带来的影响远远超过了火药场被炸,一个冬天,他的三十万匹战马饿死近半,契丹和奚也借口自己草料不足,只肯支援他们各自的军队,若不是史思明从仆骨部借来了八十万担草料,恐怕连安禄山的幽州铁骑也从此消亡。
又由于安禄山在起事之初不顺,连吃败仗,他的兵力也锐减了十万人,战马不足,兵员减少,再加上他占领了河北全境,安禄山便改变了策略,准许他的部将有募兵权,而不封顶,但所招募新兵的钱粮由他们自己解决。
目前拥有募兵权的大将一共有六人,史思明、李怀仙、田承嗣、蔡希德、李归仁,以及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这六员大将各统帅重兵,史思明率八万军驻扎在恒州、定州,李怀仙依旧驻兵幽州,田承嗣在魏州、博州、相州,蔡希德在沧州、德州,李归仁则驻扎在赵州、邢州,安庆绪的军队则驻扎在蓟州、檀州及平州一线。
得到安禄山的首肯,这六人在辖区内大肆招兵买马,所需钱粮则从民众身上盘剥,河北未逃走的民众还有十之三四,他们钱粮几乎都被安禄山军盘剥殆尽,尤其大户人家,被敲骨吸髓,早已变得一贫如洗。
残暴者如蔡希德之流,纵兵血洗南皮、饶安和弓高三县,抢夺民财、轮暴妇女,将三县男子全部抓入军中为卒,年迈如六十老者,年少十三四岁少年,一个都不放过,使蔡希德的军队从五万人一下子增加到八万人,成为燕军的第四大势力。
一个冬天,除了幽州还有几分生机外,其余河北州县哀民遍野,饥寒交迫,民无食,挖野菜、剥树皮度曰,此时河北道就像一个骨瘦如柴的病人,除了空有一副骨架,血肉早已被吸干,已经无法再压榨出油水了。
燕军将士开始不满,为安禄山卖命的契丹、奚人也一样不满,尤其是奚人,安禄山可是答应了他们洛阳高贵之女,可现在他们连洛阳的影子都没看见,奚人大营开始搔动起来。
安禄山无奈,只得命各将献女数千人,送入奚人大营中安抚他们,但治标不治本,安禄山知道,关键是河北道已经养不活他的数十万大军了,此时漫漫长冬已过,出兵河东的时机成熟了。
燕王府,从各地赶来的大将聚集一堂,除了史思明在幽州养病,李怀仙本身就在幽州外,其余大将皆从外地赶来。
在安禄山的议事大堂正中,放着一台巨大的沙盘,长五丈、宽三丈,包括了河北道和河东道,沙盘用一幅绢纱覆盖,使人看不清上面的情形。
安禄山高高坐在正中,他头戴金盔,一身金甲闪闪发光,平时安禄山不穿盔甲,都是穿常服,而一旦他顶盔贯甲,就意味着他要发动军事行动了,他的六员大将分两列坐在下面,大堂内十分安静。
“休养了一个冬天,该是出兵的时候了。”
安禄山开门见山,直接向众人挑明了今天开会的主旨,众人从安禄山的装束便预料到了,没有人吭声,安禄山点点头,目光瞥向了史思明,见他面黄肌瘦,脸带病容,他是因为生病,特地来幽州养病,安禄山心中有些不喜,便问道:“史副帅,你的病情如何了?”
史思明有些吃力站起身,拱手道:“回禀燕王,卑职已无大恙了。”
话虽这样说,但他语气微弱,谁都看得出来,明显是在应付安禄山,不当众扫他的兴,给他个面子,若真要让他去打仗,安禄山也未必愿意,更重要是史思明已经有败绩在先了,安禄山已经有点不大相信他。
安禄山眉头一皱,目光不自觉地扫了一眼李怀仙,安禄山这一点微妙的变化立刻被史思明捕捉到了,他心中暗喜,这正是他所期盼的,让李怀仙去河东。
史思明从燕王府中也得到了一点点消息,安禄山可能会兵分三路进攻河东,但怎么派兵,路线是怎样,这些他都一无所知,他现在急需买通安禄山身边的亲信成为自己的眼线,而李猪儿就是最好的人选,他极得安禄山信任,甚至有资格在安禄山榻边站岗,安禄山喜欢肥熟妇人,李猪儿便到处给他寻人,是安禄山那个方面的大管家。
而且史思明也打听到了,这李猪儿十分贪财,但他又很小心,不轻易从外人那里接收钱财,怕丢了安禄山的信任,所以史思明才准备从李猪儿的叔父李醉那里下手,让李醉成为他的牵线之桥。
史思明已经看出安禄山不想派他了,他一声不吭,病歪歪地坐在一旁,这时安禄山站起身,在心腹李猪儿的搀扶下走到沙盘前,他一摆手,立刻上来两名侍卫,一边一个,将覆盖在沙盘上的绢纱徐徐掀开,露出了沙盘的真面目。
“你们都过来看看吧!”
安禄山拔去了原本插在井陉的史思明小旗,换成了李怀仙的小旗,李怀仙上次击败了郭子仪的军队,使安禄山对他充满信心,以至于连烧毁草料库这么大的罪都没有怪他,而杀了一名低级将领作为他的替罪羊。
众人围拢上来,安禄山取过长木杆,指着河东以北道:“现在河东有北唐的三路大军,北面是云州代州是雷万春部,有一万五千军队,这里兵力较少,不足为虑。”
他木杆又移到南方,重重地点了点晋州,道:“我真正担心的是这里,晋州部署了李嗣业的五万安西军,这五万人是李庆安的精锐之军,除了他们,还有三万从河西、陇右来的军队部署在绛州、潞州和泽州,而河南那边又有李光弼的二十几万大军,更重要是我们没有渡河船只,本来沧州有船场,却被某个蠢货一把火烧了,造船的工匠死的死、逃得逃。”
说到这里,安禄山目光凌厉地射向蔡希德,蔡希德心虚地低下头,不敢说话,安禄山重重哼了一声,又将木杆指向太原,对众人道:“太原虽有郭子仪的八万军,但却比安西军容易对付的得多,所以这次我决定攻打太原,力争在一个月内攻克太原。”
他的目光一一向众人扫过,最后下令道:“我们兵分两路,李归仁为南路率本部五万人出滏口陉,佯攻潞州,务必给我牵制住李嗣业的安西军,若他主力北上支援太原,你就出兵潞州泽州,给我烧杀劫掠,逼李嗣业南下。”
他又用木杆指了指井陉,对李怀仙、蔡希德和安庆绪道:“你们三人率本部十五万大军,走井陉进军太原,安庆绪为主将,李怀仙和蔡希德为左右副将,南方进攻是虚,而你们进攻是实,从入井陉之曰算起,我希望一个月后,我亲赴太原视察。”
众人齐声应道:“遵命!”
“好!现在各归去整顿兵马,十天后大军汇兵幽州,正式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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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城内尘土飞扬,马蹄声如雷,一队队骑兵向城外驰去,田承嗣、蔡希德、安庆绪各率亲兵离开了幽州城,城内被一个冬天泡得有些懒散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许多人都意识到了,大战将起。
城南的一间平房内,季胜正和一名中年男子商量买药一事,中年男子叫魏汝群,是燕军中的一名汉人军医,身材瘦高,他原本是幽州一家药铺的首席医师,去年妙手回春堂事件后,所有幽州城的药铺都被牵连了,他所在的药铺被关,药材被强征,他本人也被强征进军营做了军医。
魏汝群年过四十被强征入伍,对安禄山没有什么忠义之心,再加上燕军内山头众多,军纪不严,人人都在想着劫掠发财,魏汝群也寻思着能发一笔财,给他儿子娶亲买房,也给自己攒下一笔养老钱。
只是他年老力衰,没有机会去参与劫掠,只能靠山吃山,私自倒卖安禄山的军用伤药,平时都是零零星星偷卖给病人,冒着被发现杀头的风险,几个月才攒了三四贯钱,这令他很不爽,而季胜是他的第一个大主顾,使他倍加讨好,生怕生意谈不成。
“我手中有八百丸行军散,两百副金创药,都是上好药材炮制,若按市价,这些至少值三百贯,如果季公子能一起买下,我可以便宜一点,两百五十贯,全部卖给季公子。”
季胜取出两锭黄金笑道:“这是二十两黄金,给先生,不用找了。”
魏汝群大喜,对方居然给黄金,而且是二十两黄金,现在金银可是河北最稀缺宝贵的东西,黑市上一两白银或者一块安西银元可换两贯钱,黄金价格更贵,一两黄金可换三十贯钱,尤其大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有钱窖,三十贯钱就重两百斤,根本拿不走,也藏不住,只有换成金银。
季胜给了他二十两黄金,在长安或许只值两百贯钱,但在河北却值六百贯钱,看样子这个人不是商人,商人怎么不懂这些?
但魏汝群已经顾不上了,这二十两黄金就能救他一家人姓命,他立刻收了黄金,高声喊道:“鹿儿,把为父的药包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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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