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叮叮当当悠扬悦耳的钟鼓馔玉礼乐声中,皇帝郭荣换上了一身没有任何纹饰的紫色日常便服,背着双手步伐轻快地走了进来,一众文武少不得又起身行礼。
“诸卿免礼!”郭荣面带微笑,看起来心情不错,连连挥手示意,快步走到里侧正中一面宽大的朱红色鸡翅木雕龙凤屏风前,布置的矮榻和长条桌案后就坐,为缓和气氛,一向注重礼仪的郭荣居然手臂撑着桌案,一腿屈着,一腿伸着,坐得很没形象。
文臣相公们看得一阵愕然,随之面露微笑,大家都很识趣,又不是上朝,要讲究庄严隆重,当然没有人跑出来纠正礼仪。
“近来朝务不甚繁重,不用担心诸事无人处理,众卿且随意!尤其是得胜归来的将帅,要回地方上任的,也不忙在这一时,且与朕满饮此杯,为平定凉州,为西复河湟的大功庆贺!”郭荣举起酒盏,很豪爽地仰头一饮而尽,并不是做做样子。他本也是武人出身,酒量当然是有的。
“为平定凉州贺!为西复河湟贺!”一众文武刚刚坐下,这时又纷纷起立,举盏同饮。
说起来,这确实是近两年非常显赫重要的大事,远远比秦凤战事的意义更深远。因为那是唐时丢失的土地,前几朝都没能收回,本朝收复了,中书相公们已授意修撰史册的文官着重提及,彰显本朝皇帝和文武的功勋。
当然这些都是虚名,而实际的好处自不待言,章钺这次带回京的三万匹战马,已经得到枢密院和禁军上层将领们的高度关注。而中书相公们也已经知道,河湟、松潘有大量黄牛、水牛可以作为耕牛,牦牛浑身都是宝,用途更不用说了。
“显德二年,章元贞献《平边策之关西攻略》,如今果然完成,足见眼光独到,也说明朕没有用错人,终于可以放下一件心事了!但淮南战事拖而未决,仍有舒、庐、濠、楚等州未下,朕从显德二年准备,两下淮南,连宣懿皇后病重也无暇顾及,朕心中有愧啊!可大军围困寿州年余,不可谓不尽力,然而朕退兵后,所得州县尽叛,今年重新收复,分外艰难,所耗钱粮加倍,朕决意入秋后再征淮南,一鼓而定,诸卿有何计议,当尽早进言,无论对错,皆是拳拳之心!”
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说到符皇后动了情绪,郭荣的嗓音渐渐沙哑低沉,但无疑十分有力,殿中一众文武皆受感染,互相对视后脸色沉重,都默不出声。
郭荣举目扫视殿中一众文武,见无人开口心中不悦,便点名道:“文柏!你且说说此前淮南之战的得失,若再南征当取何策?”
王朴闻言也不推脱,借着起身整理仪表缓步而出这一瞬间,迅速理清头绪,组织了一下语言,方才不慌不忙地躬身致礼凑道:“回陛下!臣以以南征的战前准备稍嫌不足,至少就没做好攻打寿州坚城的预计,以致旷日持久。若再南征,应先派将作监官员带工匠南下,根椐各州坚城打造器械,以备军用。另派使至荆南、杭州,督促高保融、钱弘俶调集水师,助王师沿江而进,东西夹击南唐援军,而江北诸州后继无力,在王师利器攻城下必定覆灭。”
王朴说的是战略上的,细节却未明说,郭荣点了点头,并不是很满意,将目光缓缓移向右侧,在李重进、赵匡胤等人身上停留片刻,转到西征将帅这边,顿时就发现章钺正在大块朵颐,两名小宫女一个在给他剥桔子,另一个不时给他续上饮品,将羊肉脯一块块用小刀切好,整盘子端到他面前。
章钺一手拿着竹箸,一又拿着宫内御用的银制叉子,当直是左右开弓,大伙儿都停下了,随着皇帝的目光一齐看了过来。这下章钺终于发觉,很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起旁边木盒内折叠的餐巾擦了擦油光水滑的嘴唇,再擦了擦手放回去,然后抬头瞥向御座,明显有点心虚的样子。
“吃好了?不够的话再上两盘肉脯、两壶酒,宫内供应得起!”郭荣目光灼灼地看过来,抿着嘴一脸似笑非笑之色。
“咳咳……不用了!早上起得早吃不下,现在吃饱了!”章钺讪讪笑着,惹得殿上众臣大笑起来,都心有同感。因为每天早朝寅时就要起来,确实吃不下多少东西,然后等进宫了饿得很快。
“那便好!卿有大功,朕不能慢待了!刚才所议之事,你可听到了?有何想法只管说来!”郭荣不以为意,御宴多半时候都是很沉闷,文官们谦礼都很讲究,武将也少有像章钺这样无所顾忌地大吃大喝。
“这个……”章钺在犹豫着,要不要像王朴一样出列,上朝一样凑对,哪知刚站起来,郭荣就像明白了他的心思一样,挥手下压,让他坐下回话。
章钺一见也就顺势坐下,脸色一肃,目光瞬间变得沉静而锐利,组织了一下挫辞,便淡然开口道:“陛下明见,欲博采众臣之言而行事,实乃明君典范!”
章钺一开口就送上一记马屁,其实他是还没想好究竟要不要照实说,没见刚才王朴都说的很拢统么,章钺虽然在风卷残云,可他都是听到了的,而且淮南战事他也一直关注,前后经过知道的不少。
郭荣一听脸上露出了笑意,但只是抬手示意,静听下文。殿内一众文武也都看了过来,毕竟章钺带兵以来,还没吃过什么败仗。而且同期开始准备,他进献的《平边策》顺利完成,淮南战事却没结果,众臣也都想听听,他有什么特别的说法。
“臣以为……淮南之战,陛下两次亲征时,将士们攻城拔寨,无不奋勇当先。而陛下一回朝,却多是小规模零星战事捷报,未听说斩敌数万,攻下几城的。这难道是后勤军需不够吗?还是大将没有便宜节制之权?听说一个个都是领节镇的,既屯兵前线,却为何拿不下一个个小小的寿州城?竟需要集中兵力苦苦围困?”
章钺这么一连串发问,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郭荣也心有戚戚,觉得很是委屈,但却不露声色。殿中文官们顿时交头接耳,互相嘀咕议论着。禁军将领们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尤其是李重进等人。
但章钺话还没完,继续进言道:“若再征淮南,当尽早准备,十万禁军无需尽出,挑选四五万精锐为主力,邻近节镇出兵协助转运粮草,西路以寿州为基点南击庐、舒等州;东路以泗州盱眙为基点,水陆同步进击,先期与西路夹攻濠州,完成战略任务,该地交由后方镇兵驻守,南下涂、和两州,与盱眙主力北沿淮水,南沿江北向东横扫,以水师机动调兵,拿下并不难!”
“说得轻巧!纸上谈兵而已!庐州、濠州皆是坚城,扬州、楚州城池皆临水而建,你待如何攻下?”李重进很不服气地反问。
章钺要说的都说完,这时却闭口不言了,因为人的记忆力毕竟有限,前面想到后面说漏是很正常的,语言也说不了那么细致,需要以文书一一参详记录,逐步落实形成大纲。不说实际率兵出战,就是参谋也不是那么好做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