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外面领头的读书人是两名举子,都是江南人士,一个名叫何值,另一个名叫姜琦,都是将常与孙华聚在一起吟弄风月。
何值是孙华的门生,而姜琦则是孙华当在文选清吏司考核的一名江南籍贯官员的侄子,二人皆与孙华关系匪浅,孙华入诏狱后,便是通过这二人联系在外面弄风弄水,于是他们联合起来鼓动了一群读书人,相约吏部闹事。
确定目标就好办了,叶观拧着眉想了片刻,脸上便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这个黑锅不好背,还是换个人帮他背吧。
王鏊见叶观此刻居然还笑得出,心中不由愈发气怒,冷冷道:“叶佥事却是悠闲,颇有诸葛孔明谈笑间指点江山之意,不知可有想到良策?”
心情一轻松,叶观说话便没了顾忌,微笑着叹了口气,悠悠道:“王大人,计谋下官自然是有的,下官现在就好似三国孔明附身一般,心中灵台清静,其实最好的法子嘛,……还是拿焦老大人当肉盾,大伙儿一块冲出去,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焦芳闻言,吓得猛然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指着叶观骂道:“你这哪里是诸葛孔明之智?明明就是毒士贾诩之谋,难道你们锦衣卫除了这些歪点子就没有好点的办法了吗?老夫跟你是有多大的仇,你来想着法子的坑我?”
叶观觉得焦老大人对锦衣卫存有偏见,就像锦衣卫对所有的文官集团也存有偏见一样,其实大家都属于互相看不顺眼的那一类人,出了事情都想找人顶缸,得了好处都想踩着人上。
王鏊冷着脸没说话,神情不置可否,随手端起了茶杯微微品了一口香茗。在他看来,拿焦芳当肉盾也好,锦衣卫被黑锅也好,只要士子们不拆了他的吏部衙门,怎样都好说。反正只要不搞到他吏部的头上来,怎么样都可以。
——堂内三人分属不同阵营,大家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都不要脸,皮球踢得是顺溜的很,谁都不想射门。
都说清官正直,叶观也就算了,他本来就是锦衣卫,身上背着奸臣,朝廷鹰犬的大帽子。可是王鏊可是标准的正直文臣,文官里面的表率,焦芳也是日后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的人物。没想到奸起来比叶观更奸猾。其实但凡进了官场的人,当初读圣贤书时的高尚品性差不多丢得干干净净了,大家的道德底线低得不敢想象,贪官奸猾,清官更是狡猾。当然,也有例外,不过这种例外只是在官场上昙花一现,最后的结局必然泯灭于众人。被一群贪官踩得跌倒谷底。
有道德的人是当不了官的,就算当了官,必然也当不长久。他合不了群,拉不住关系网,奉行古板的君子群而不党,一盘散沙那里抵得上一群会编织关系网的官员,当然是完败了。
眼见焦老大人气得有种想跟他拼命的架势,叶观急忙温言安慰:“焦老大人放心,刚才下官只是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不到万不得已,我们是绝不会拿大人出去当肉盾的……而且再怎么着,您也要吏部大门这座建筑物重要不是?实在不行,先让人把吏部衙门烧了解气,是在是抵不过了,再把您拉出去送死。”
焦芳呆了一下,接着又跳了起来,勃然怒道:“就算万不得已,你们也不能拿杂家当肉盾!凭什么!老夫招谁惹谁了?”
旁边端坐的王鏊也是猛地跳了起来,破口大骂道:“叶观,想拿我的力不衙门当垫背的,你想得美!”
“是是是。下官晓得。不过两位大人,您俩位今天是来比跳高的?怎么一个比一个身体好,一个比一个跳得高?”叶观只顾埋头称是,却忍不住揶揄道。
言罢,王鏊和焦芳互相看了看,觉得真的7有失身份,哼了一声,又都坐了下来。
过了会儿,王鏊皱了皱眉,道:“叶佥事,事态紧急,你可有主张?快说说吧。”
“呵呵,办法自然是有的。”叶观笑着看了看焦芳和王鏊。
“不许说拿我当肉盾。不然老夫跟你拼了!”焦芳奔劳刚坐好,看见叶观又在看他,所以又站起来说道。
“不许说让人烧了力不衙门,不然本官就跟你们锦衣卫的指挥使写折子,让你滚蛋!”王鏊也是气的胡子乱颤。
叶观微微一笑,道:“事情既然跟锦衣卫有关,自然由锦衣卫解决,王大人,焦大人放心,外面那群人哪里需要您二位出马,且安生坐着吧。”
王鏊听见叶观如此说话,这才点点头,道:“叶佥事,士子乃国之重器,你可要善待他们,若有死伤,本官必定上报朝廷,拿你是问。”
“只要不死人不重伤,本官站在你这边!”焦芳不就不喜欢南方人,今日无端被骂,刚才又被人打了一顿,心下对南方人更是不喜,所以这次反而站在了叶观这边,不过他也设了个前提,就是不死人不重伤。言外之意就是要死死了人出了大事,本官也是会写折子弹劾你的。
这话先把他俩都摘出去了,又站在文官集团的立场上把叶观架到火上。让叶观也是一阵暗骂,文官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掌握着话语权不说,还随意让人背黑锅。标准的黑锅你来,送死你去。
吏部衙门外的大街上。
年约四十的何值盯着紧闭的吏部大门,脸上露出几分冷笑和得意之色。身旁三十出头的举人姜琦也跟在何值身后意气风发。
二人都是有功名的举人,平日里对那些秀才们傲气十足,可是对上面的人却十分的会溜须拍马,渐渐地他们两人就成了江南在京士子们的领头羊。在京师士林中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政治小圈子。
因为他们都算得上是孙华的门生和好友,所以当孙华的家人找到他们,说孙华在牢里传出消息要求他们搭救时,二人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换了太祖或成祖时期,或许二人想都不想便拒绝了这个要命的请求,开玩笑,太祖皇帝虽然口中说着爱惜文士,可是杀起人来就跟杀一头猪没有两样。不过如今已经是开过百余年了,文官集团早已按照自己心目中的要求培养了几代文人皇帝了。已经掌握了话语权,于是善待士大夫也成了如今大明的主旋律,只要纠集起一大群有功名的读书人,无论厂卫还是官府都不敢拿他们怎样的。
更何况只要这次事件做得好,要是被哪位大佬赏识上了,即使考不上进士,走一个恩荫的路子,自己也能走上从政的路子。就像XX花或者XX伞的某些学意领袖一样,立场不立场先不说他,私心是绝对少不了了,要不然内部也不会如此快的就分裂了。如果真的带着崇高的立场,有着同一个目标,自然有人是做主席的毛先生,有人甘愿做周总理。都想做毛先生,怎么可能会不分裂。说到底了,在他们心目中,民主什么的是很重要,不过头顶上的各种光环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二人碰头一商量,觉得事有可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出头机会,所以一百多个读书人就这样被推上了二人的战车。
事实果然如同他们预计的那样,官府和锦衣卫不敢拿他们怎样,反而节节败退进了衙门,大门紧闭,高高挂起了免战牌。任凭那些读书人如何砸门痛骂,他们就当没听见,就是不开门。
广场上的士子们仍在骂骂咧咧不休,何值皱眉道:“姜学弟,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拖久了大家的心气儿也泄了,此事怕是无果而终呀。干这事,最怕的就是托,必须要赶紧火上浇油,把事情闹的大大的。”
姜琦年纪虽小,但是心中却多有计谋,他看着吏部的大门,冷冷一笑,道:“何学兄,咱们肯定不能让那些狗官们逃避下去,不如一涌而上,把这衙门砸开再说,大明律法虽严,然则法不责众,只要掌握了主动权,掌握了民间和官场上民心,官府也不能拿咱们怎样的。咱们今日也学一学英宗年间金銮殿群臣打死锦衣卫指挥使的办法,那个年轻的什么佥事就是咱们出人头地的投名状!”
何值听见姜琦居然心思这么毒辣,心中也是暗自胆寒,不过事情走到这一步了,肯定不能虎头蛇尾的收场,那么自己的名声可就全完了,最后在无限未来的诱惑下只好点头:“甚好,就这么办吧。”
姜琦深吸一口气,忽然站起身振臂大呼道:“同年同窗们,厂卫陷害忠良,吏部那些庸庸碌碌的老臣们为了自己的官位,沆瀣一气打压年轻臣子。孙主事无辜入狱,我等学子士人皆负功名,乃大明之重器也,国之未来,民之所由。今日本来欲与他们来此讲理,没想到吏部与锦衣卫竟避而不出,慢待我等,难道我等便任由此事作罢,任由忠良狱中受苦吗?难道这朗朗晴天就能被他们一手遮天吗?!!!”
几句话一煽,广场上的士子们顿时又被点燃了热情,纷纷大喊道:“不能!”
“我等饱学圣贤之书,熟悉圣人教诲,凭一腔浩然正气立于天地间,岂能任卫狗和一班栈恋权位的庸官颠倒黑白,而令忠臣含冤莫白?莫非今日这世道还不如前元的窦娥不成?今日我等愤而击之,只为伸张国朝正气,只为呼喝乾坤不平,诸年兄,吾谁与往?”
众士子激昂大喝:“同去,同去!”
“好,诸位同年都是圣人门徒,忠贞之士,都是知道故宋文丞相的《正气歌》的: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何值一边唱着《正气歌》,一边把自己塑造成文天祥一般的人物,然后带着慷慨激昂的满腔阴谋,捡起一块大石头,率先朝着吏部大门砸去。
众人看见何值和姜琦都行动起来了,任谁也不甘落后,纷纷拿起能拿的东西朝着吏部的朱漆大门砸去,石头砖头和杂七杂八的东西雨点般的砸在吏部大门上,外面甚至有人呼喊说拿着火把一把火把这肮脏的力不衙门烧了,赢得了一片的赞同声,听得里面的一众官员心惊胆战。
今日这事,当真不能善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