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鲤口中的“两小儿”指的便是奉宁湖衣之命守在洞府门口看管顾少白的灵心和灵音。顾少白本以为妙心妙音已够厉害,哪知灵心灵音不但厉害,还不近人情,一句话也不跟他说,见他出来一次就把他塞回去一次,更是次次精准无比地探查到他所有的法术,几个挥手就将他的法术尽数消融,把他困得严丝合缝,一点空子都没得钻。
“真的?”听素鲤这么说,顾少白激动得差点没跳起来,狠狠拍了下手掌,兴奋道:“你快说,要怎么办?”
素鲤甩了下尾巴,“走出去。”
“你有病吧!”走出去?他早试过不知道多少回了,次次都被两个小屁孩捉住。顾少白无语了,越发怀疑这条臭鱼是宁湖衣安插进来耍他好玩的。
“莫急,你且听我细说。”素鲤围着顾少白绕了一个周天,缓缓道:“世人只知五行灵韵,其实能撼动这世间之力,远不止五行。我要说的,便是这五行之外的第六大神通——虚实。纵五行变换莫测,然蚍蜉撼树,不过虚实一念间。”
“好玄乎……”顾少白喃喃,总觉得这话在哪里听过。
素鲤摇头,“非也。对不通此道的蠢笨之人来说,虚实之力确实玄之又玄。但对另一类人,则等同于探囊取物,一呼一吸间便可信手拈来。”
“那我行吗?”顾少白心情急切。
“你当然行。”素鲤点头,又道:“只要能调动虚实之力,辟出一条三界五行之外的通路,而后将分神释出,无论你去到何处,再没有人能抓得到你!”
顾少白奇了:“我哪里来分神?我才筑基。”
素鲤冷言:“不信便算。”
顾少白连忙摆手:“我信,我信,你继续说。”
“你且躺下,放空神识,沉入你的识海——也就是池水之下,去寻找你生命中的本源之力。记住,一定要绕开你的元神之精……”素鲤顿了顿,似乎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换了个说辞,遮掩道:“哦,我是说,我可能会来阻挠你,历练你。但是你要记住,这是你的识海,所有的一切都应为你所用,如果你连元神之精都无法收服,那么你永远都无法掌握这种力量,切记!”
顾少白似懂非懂,“然后?”
“我言尽于此。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素鲤跃出水面,游到一边,将整片池子都让给顾少白,“开始吧!”
还能怎么办?他可不甘心整天只做笼中鸟,那就勉强信一回呗。左右都在他的元神境内,他就不信还有谁能越得过他去。顾少白耷拉着脸,依素鲤所言躺在了池水中央,幻想着自己是一滴水,“啪”的一声落入池中,与池水融为一体,然后越下越深,越沉越底。
随着顾少白的入定,池面咕嘟咕嘟地冒起泡来,黑雾混杂着水汽,从池心蔓延开来,很快盘踞在整个元神境中。雪不下了,风也停了,四周暗无天日,静悄悄的,唯有素鲤低沉的蛊惑之声不绝于耳。
“对,就是这样,继续……”
“继续,别停下……”
“快想起来……世间无人生而为圣……除了你。”
“啊?”黑雾消失,顾少白睁开眼睛,白了素鲤一眼,“你安静点行吗?别打扰我施法。要说什么等会儿再说,叽叽咕咕的烦死个人。”
素鲤:“……”
“我什么也找不到,看来不是那块料,算了。”在试过三次之后,顾少白得出结论。
“你……唉。”素鲤恨其不争。
“事不过三,我不试了,这行不通。况且现在情况紧急,宁湖衣肯定找寒朔说要紧的事情去了,等我试出来,估计他俩都能飞升了。”顾少白连珠炮似地说了一通,最后总结:“所以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素鲤无奈,道:“有。”
素鲤提供的第二种办法,就是通过契约之力,将神识潜送进宁湖衣的元神内,这样就可以通感宁湖衣的五感六觉,见他所见,感他所感。未免为宁湖衣察觉,在成功将一缕神识送进宁湖衣体内后,顾少白只通感了宁湖衣的听觉和视觉,于是闭上眼,眼前就显现出了上善殿内的景象,和寒朔僵着的一张老脸。
施法成功,顾少白先是一吓,转而一喜,跟着,就在心里疯狂埋怨起素鲤来。此刻的他万分确定,这家伙就是不怀好意的人放进鲛珠里来逗他玩的。明明可以通过契约之力共享宁湖衣的视角,偏偏还要他试什么虚实之力,不就是想看他出丑吗?
顾少白气愤之余,分心扫了一圈周围,发现此地布景虽然熟悉,但并不是临渊派,而是禁地内的上善殿。
寒朔站在台阶下方,对着上座的宁湖衣作了一揖,恭敬道:“不瞒师尊,徒儿寿数将尽,就在这几年了……”
宁湖衣打断寒朔:“我早与你言明,待禅机寺的菩提成熟,便替你重塑肉身、牵魂引命,你道我是诓你不成?”
“徒儿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寒朔垂首,跨前一步,拂袖跪下,道:“徒儿自知天命以来,常常欣羡妙心、妙音两小儿寿数绵长,不老不死,活得甚是惬意。徒儿贪恋人世,贪生怕死,不愿顺命而去,因此恳请师尊如法炮制,将徒儿炼成蛊尸,常伴师尊左右!”
“徒儿恳请师尊应允。”
“请师尊应允!”
“寒朔恳请老祖应允!”
寒朔伏在殿下,三揖三拜,行三跪九叩大礼。他每低一次头,宁湖衣的脸色便阴下一分,直至最后忍无可忍,一掌拍向扶手,怒斥:“住口!此事莫要再提!”
宁湖衣仰头闭了闭眼。他与寒朔师徒一场,至今已逾千年,岂能不知这徒儿心中所想?人各有命,修行本就逆天而为,然又有几人逆得过天?更何况还是在这样一个畸形又腐朽的大陆上。每一个修真者在修行之初就已做好陨落的准备,在长达千年甚至万年的挣扎与拉锯之后,眼见逆天无望,谁又不想得一个安息?哪怕是贪生怕死之辈,甘愿做蛊尸的也只在少数,他相信其中绝不会有寒朔的姓名。他的好徒儿不过是怕他难做罢了。因菩提一次只生一果,他的少白魂兮归来,又正缺肉身。
孰轻孰重,孰是孰非,他难道分辨不出?罢了。宁湖衣布下台阶,将寒朔扶起,而后取出藏于元神中的锁匙交托给他,吩咐道:“你去我洞府,下一层,取些固本培元的丹药出来分给大家。再下三层,将那株并蒂莲采了,留给你自己作益气固魂之用。余下之事不必再言,且静待菩提成熟。”
“师尊,徒儿不必……”那并蒂莲本也是为器灵准备着的,没用得上罢了。寒朔本欲推脱,见宁湖衣脸色不善,只得接下锁匙,改口道:“谢过老祖。”
寒朔领命,末了想起一事,有些吞吐道:“老祖,还有一事……雾筝……筝丫头在等您送她最后一程……”
“我知。你下去吧。”
“是。”
目送寒朔离开,宁湖衣狠狠咬牙,额上青筋毕露。他兀自沉默了一阵,蓦地右臂一甩,锁魂笼应声而出,拧成一条长鞭,随着宁湖衣前行的步子拖行于地,发出“咔咔”的响声。
顾少白最不爱看宁湖衣跟寒朔讲话,一来一回都跟打哑谜似的,半天看不出什么东西。今儿一出,他只听出来宁湖衣有个洞府,宝贝很多,足足有三层,怕还不止。看寒朔离开,顾少白以为宁湖衣总该回临渊派来了,却见他拖着一条血红色的长鞭往殿外疾驰而去,目标似乎正是日晷下方的肉瘤,眼中杀气浓烈得连他都心有所感。顾少白暗道不好,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便兀自屏息,静待好戏上演。
宁湖衣奔到肉瘤跟前,尚未停稳,扬手便是一鞭。鞭身碰到肉瘤,仿若无物,反倒深陷进去,打着了里面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口吐人言,“啊”地嚎叫一声,似痛苦至极,尾音带着三分颤抖。宁湖衣毫不留情,收回鞭子,左手掐诀布下一结界,右手将鞭子一掷,裹缠住肉瘤中藏匿的东西,狠力一拉,就将那东西拉了出来。
顾少白以为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不想定睛一瞧,长鞭尽头竟缚着个裸|男。观那人七尺有余,毛发血红,肌肉壮实,本以为是个糙汉,然看那脸,却俊美十分,漂亮得简直不似人类,惹得顾少白啧啧称其。与此同时,元神境内的素鲤脊背一僵,睚眦俱裂,口中野兽一般发出“呵、呵”之声,似是恨极,只不过顾少白一个劲儿盯着宁湖衣和那裸|男,无暇他顾,因此没发现罢了。
“啊,老友!一千年了,终于肯同我一见?”那人出得桎梏,踉跄了几步稳住,啐去满口血水,直愣愣地盯着宁湖衣,眼中轻鄙毕露,说出口的话却十足十的关切:“老友,你可是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