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振羽才说完,仓子坚的脸,立即落了下来,傅振羽少不得问一句:“怎么了?”
仓子坚抿了抿嘴,没说话。
傅振羽立即明白,这是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说,索性按照他以往的惯例,选择不说。若是从前,傅振羽也就由他去了。可现在,她已经决定和他共度一生,便不允许他还这样。
略作思索,傅振羽抽出一张纸,一块黑一块留白的涂抹起来。约莫一盏茶功夫,她拿着涂抹好的方块,问仓子坚:“大师兄,不要数,凭感觉去断定,白的多还是黑的多?”
“白的。”仓子坚如是说道。
“我觉得是黑的。”傅振羽偏和他说了相反的话后,又道,“现在,我们来数一数。”
说完,她拿出一张纸,一行一行地核对黑白方块。数到最后一行时,傅振羽宣布正确答案:“其实,黑色和白色,是一样多的。所以,感觉不一定对,你的感觉和我的感觉也是不一样的。大师兄便是再厉害,也不见得事事就都对。便是我错了,你说出来,我也能有所精进,对吗?”
定定地望着比从前耐心不知道多少倍的傅振羽,仓子坚不再犹豫,道:“林家外祖母说过,你从小就懂事,乃因师母太不懂事。过去你辛苦,乃因师母这个母亲做的不够;现在,我已把你当成妻子,你也知道这个,却比从前还辛苦,便是我做的不够。”
这是什么逻辑!
傅振羽气恼着去瞪在仓子坚,却从他那不安的目光中,发现了焦虑,因为他付出了全部的感情,却从自己这里得不到对应回应的那种焦虑,不敢明言的焦虑。
长叹一声,傅振羽更加耐心安抚着大男孩:“从前我不辛苦,是因为爹娘两个大山在,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现在的辛苦,却是因为有了你,有了你,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是对你的信任何和依赖——我就这么把自己的后备交给了大师兄,所以,大师兄,用你的功名做聘礼来娶我,用你的官职也护我,可好?”
望夫成龙,是天下女子的期盼。一不小心,便会要求过火,导致夫妻不和。但仓子坚和傅振羽不是,仓子坚不惧傅振羽来找他索求,只怕傅振羽,无欲不求。
是以,听到这样的要求,仓子坚毫不犹豫地说了个——
“好。”
乖巧的像个宝宝,以至于傅振羽有个错觉。她还没生儿子呢,先养了个大儿子。
是夜,傅振羽埋案狂书之际,仓子坚左手拎着食盒,右手抱着一捆书,进了竹院,在傅振羽不解的目光下,道:“你晚饭吃得太少,我知道你又苦夏了,特意让苏大娘给你熬了绿豆汤,又用井水过了面条,做了京城的炸酱面,过来吃一点。”
摸了摸确实有些饿的肚皮,傅振羽没有拒绝的理由。大半碗凉面下腹后,又喝了两碗绿豆汤,心满意足的傅振羽,猛地打起了嗝,吓得。
“大师兄,那是我吃过的,嗝……”
仓子坚正拿着傅振羽用过的筷子,吃着她吃剩的面条。见她大打嗝,也只是又递了半碗绿豆汤过去,还颇为委屈地说:“是你说的,不得浪费粮食。”
胡扯!
她那是对弟弟说的好吗?傅振羽叫嚷着:“我还能吃,不会浪费——”
“师妹小声一些,小姨母在隔壁,天色这么晚了,把她引来就不好了。”见傅振羽收声,仓子坚说出了自己的下半段,“这时辰还吃这么多,不养生。下一半我来吃,刚刚好。”
傅振羽定定地看着仓子坚,把人看得面红耳赤,看得人惶恐不安,也没移开视线。
仓子坚受不住,问她:“师妹这般瞧我,做什么?”
傅振羽不答,指着仓子坚拎来的书,反问:“大师兄是要和陪我熬夜?”
冒着被拒绝的风险,仓子坚还是说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话,也是他的真心话。只是那口吻,有些可怜兮兮的:“只剩一个月,我便要北上。长夜漫漫,我想,多和师妹待一会儿。”
“那你快些吃,吃完抓紧看书。不是实力足够,就可以免考的。虽然很没意思,但我还是希望大师兄,比袁自舟还要强。”直接选择了相信后,傅振羽坐回案边,继续撸着自己的教案。
仓子坚望着灯下的美人,只觉无比美好,无声笑得妖艳。
他赌对了。
惨师妹现在对他,很是纵容。
窃笑之余,仓子坚吞尽剩下的面条,饮了绿豆汤,做到傅振羽的对面,打开书籍,开始复习。仓子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天才,但他知道自己比别人专注。眼落在字上,字由眼入心,他便再也没了旁的心思。灯下美人,也被他抛到九霄云霄。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呼唤:“大师兄,喝口茶,休息一会儿。”
“我不累。”想也不想的,仓子坚直接拒绝。
两个人已经看了半个时辰了,怎会不累?脑子不累,眼睛也累啊。现在又没有眼镜,眼睛,是一定要保护起来的。下定决心,傅振羽见他不配合,上前,用脑袋挤开书籍,嗔道:“我还没书好看么?”
近在迟尺的红颜,仓子坚毫不犹豫丢了书,然后,人也跑了。
坐回去的傅振羽,正色道:“大师兄,便是白日里看书,也不要超过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或是看看别的,或是看看鱼儿,都很好的。”
说着,傅振羽敲了敲案上的鱼缸。
缸内,手指长的鱼儿,欢快地游来游去。
仓子坚看一眼师妹,再看一眼灵动的小鱼儿,最终抹了一把脸,因为不确定的自控力,是以,最后选择了看小鱼,同时转移话题:“师妹养鱼儿,竟是这缘故。”
“要不然呢?拿来吃么?那样还不如直接去湖里捞省事!”
仓子坚不过随口感慨,并没有别的意思,遂不接话茬,又说起了另外一个事:“知府夫人最近过的很不畅快,你明日同她说话时,需要多用点心。”
“哦?怎么了?”
仓子坚正好要想法子,让自己不去想师妹的美好,闻言便把自己得来的消息,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事情和顾夫人所想的,有所不同。
她以为自己忽略那二人,守着自己的心过着孤单的日子,便也就是极限的痛苦了。哪知,那个老妾并不满足,仗着知府撑腰,又有手段,时常撩拨顾夫人,还不落把柄,直把顾夫人憋屈的半死。也因此,一听傅振羽回来了,还要和她商量事——要不是天色已晚,她恨不得当时就跟着山河出城来见傅振羽了。
“啧啧”两声过后,傅振羽撅着嘴,对仓子坚道:“不管你多老、多厉害,敢弄小妾回来——和离休弃我都嫌费事,直接废了你,最省心。”
面对突然狠厉起来的小姑娘,仓子坚不悦道:“我既允诺,师妹还如此言语,便是不信任我。”
这种事,哪个能随便相信?等我真信了,付出真心,你再出个幺蛾子,我要怎么过?傅振羽心中不屑,口内道:“我相信大师兄是个好师兄,但架不住有坏女人啊。有人陷害于你,你待如何?”
“我——”
“哦,时间到了,大师兄继续看吧,答案一会儿再说。”傅振羽指着鱼缸旁的沙漏,如是说道。
那个沙漏是半刻钟左右,约莫十来分钟。时间一到,便该继续看书了。同仓子坚一样,傅振羽也是个专注的人。说完,她便继续奋笔疾书,完全沉浸在回忆里,回忆曾经学过的那些课程,修修剪剪的,书写成更适合时下的夫子教材。
被她彻底遗忘的仓子坚,却难以入书。
他想告诉傅振羽,他没那么笨,会被女人陷害到;但有些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他还要对傅振羽提个要求,真有那么一日,请她手下留情,先给他处理的机会,勿要那么早、那么激烈地去动手。
可傅振羽,明显不听了。那这事,在师妹心中,到底是重要,还是不重要呢?仓子坚无所适从,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一直在走神,试图分析傅振羽的行为。
生物钟是个可怕的存在。
不用看钟漏,当傅振羽觉得自己眼睛不舒服时,便停了下来,迎上了仓子坚探究的目光,疑惑的“嗯”了声。仓子坚就像没经历方才的半个时辰一样,道:“若是有人陷害于我,还请师妹勿要动怒,给我处理这件事的时间。”
傅振羽眨眨眼,想了片刻,才接上半个时辰之前的记忆,顿时好奇不易,问:“那大师兄,要怎么处理?”
自然要根据具体情境、具体的事态,去处理这件事。但过去半个时辰的他,好孤单,也琢磨了许久的傅振羽,因问没琢磨透,趁机问:“师妹想要什么样的处理结果,那就怎么处理。”
这个答案可以有,傅振羽循循善诱,继续问:“我想要什么样的处理呢?”
想要什么?
仓子坚代入傅振羽,自然代入不出来,眉头皱成山峰。
傅振羽也不为难他,因道:“我想要的,你一定不喜欢的。大师兄这一去,少说去个一年半载的。先不说你从前有没有未婚妻什么,便是李氏宗族给你安排个媳妇,也不在话下;若再畅想一番,大师兄心想事成,金榜题名,届时,只怕还有更多的人准备暗算你。所以,请大师兄,务必小心谨慎。”
傅振羽有傅振羽的担忧,仓子坚也没好哪里去。
若是没有顾虑,他眼下又怎会处心积虑地和傅振羽相相处?闻言道:“你是姑娘家,我不在的时候,你定要小心——罢了,还是给你留两个人吧。”
留自己的人,顾全师妹的同时,还能掌握师妹的全部消息,这个决定,再好不过了。
傅振羽不知他的心思,只想着自己从前出门时,仓子坚一定要跟着,那会儿两人还没关系呢。眼下又确定了关系,大师兄只会殚精竭虑,便没放在心上,爽快道:“这都是小事,大师兄决定便是。”
说话间,又休息够了。这一次,二人都各自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直到傅振羽搁笔,说:“好了,快三更天了,我要睡了。”
这是撵人。
仓子坚恋恋不舍地离去,幻想着终有一日,他不必离去。
次日,晚起的傅振羽随意摸出儒士服,换上,特意等学子们吃完早饭,走的差不多了,才晃晃悠悠去饭堂,却在饭堂遇到了不少人。见她进来,十来个少年,呼啦起身。
“大家怎么没走?”傅振羽明知故问。
赵麟顶着大大的黑眼圈,站起来第一个道:“不用回家去问,我还在南湖书院读书。”
自己带的孩子,傅振羽心里清楚。赵麟只一宿便能做出决定,傅振羽欣慰之余,赞道:“好孩子,将来,你一定会很出色的。”
赵麟不满道:“我现在也很出色。”
傅振羽拍了拍他的肩头,走到一人面前,那个人,就是这群里人态度最淡然的那一个,姚小安。
“小安,瞧你这面色,你昨晚睡得不错吧?”
“回夫子,是,我睡得很好。”
竟连称呼都没变,傅振羽着实讶异,还把讶异放在了脸上眼中。姚小安瞧见,露了一抹笑,道:“我爹过世后,娘养我和妹妹养得很简单,但她做到了;若不是有牟婶婶,我娘也养不了我和妹妹。夫子是男是女,我并不关心。再者,我师父也是知道夫子身份的,他没说话,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说的都对!”
除此以外,傅振羽无话可说。
她没有,姚小安有,姚小安道:“夫子的女子书院,尽快开起来才好,好让我妹妹,也能读书认字。不过,我家贫寒,我希望妹妹的束脩记在我头上,还请夫子答应。”
这下,傅振羽就更诧异了。
从前的姚小安,因为贫穷,又不愿意承认,和韩末颇为相似。怎么不过半年不见,这小子就这么大方地承认自己“家贫”了?
这时,赵麟凑了过来,勒着姚小安的脖子,道:“臭小子卖什么乖!”
说完,他对傅振羽道:“夫子,他这半年进步神速。按大林夫子说,怕是再给他一年,他就能超过我了。这样的速度,便可知他拿了多少银子补贴家里。大林夫子,还把他一个月拿的工钱告诉了我们。这下子就动心了,发誓一定要考个秀才。”
原来如此。
在书院读书,让姚小安知道凭借自己的努力,他一定能养活母亲和妹妹。带着无限希望和期待,少年锐气全开,气质似脱胎换骨。
傅振羽偏板着脸说:“秀才能赚的,显然没有举人多。所以,请把你们的目标,定的高高的!现在,我好饿,给我腾地,我吃饭。”
苏大娘立即送上简单的早饭,傅振羽才喝了一口粥,就见门子来报:“姑娘,知府夫人到,她要见您!”
知府夫人啊!那是十分厉害的存在啊,赵麟顿时急了,一把夺下傅振羽手中的饭碗,还道:“夫子,你快去换个衣裳吧。”
学生那里手忙脚乱,傅振羽这个福字,却慢斯条理地说:“不着急,不必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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