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老秀才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傅振羽倒是干脆:“不仅曾经,便是而今还有两个未出师的弟子。”
闻言,老秀才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
眉舒面展后,活动过面部表情的老秀才,朗声正色,道:“山长也是师者,定有师者风范。今后,老路定以山长风范为标准!”
也就是说,老秀才自己想留下。可他又不敢挑战傅振羽的权威,生怕傅振羽一个“激动”,真接丢给他十两银子。
他穷,缺这十两银子不假。但他都穷一辈子了,已经很习惯穷了。他现在还不能习惯的,是没有老伴的日子。他来做这个夫子,也只是想在余生找个乐趣。真让他回到那破旧的房子,回忆着和妻子的点点滴滴,不如直接买块豆腐撞了。
老秀才油腔滑调了一辈子,他自己能适应这种生硬的转变,别人可没这本事!
傅振羽花了至少十息,才将嘴巴合上,又脑补着自家男人的脸,面无表情地说:“我等着看路秀才的师者风范。”
说完,傅振羽怜悯地看了胡纶一眼,胡纶心中“咯噔”一下。
傅振羽哪管他心跳如何,在所有人都随着老秀才的生硬表态,选择了留下后,傅振羽这才真诚地说:“欢迎你们加入钟山书院夫子学院,从今日起,周山长将出任夫子学院的院长。除了院长外,我将会从你们中挑一位堂长,作为周院长的副手。”
周靖不乐意了:“做我的副手,不该我来挑吗?”
傅振羽立即甩锅:“其实不是我挑的,大师兄方才说的。”
周靖:……
胡纶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忙警惕地问:“不知傅山长挑人的要求是什么?”
傅振羽咧嘴,笑不出齿,那笑容假得让胡纶发寒。而后,只听傅振羽说:“没什么标准,眼缘。我和我家夫婿方才已经有了人选,便是胡秀才你。”
胡纶怔住片刻,问身边的人:“是说我吧?你掐我一下,我怎么不信呢?”
“啊!你想掐死我啊!”
胡纶叫嚣着,也确定了傅振羽的确要的是他。不,确切地说,是李祭酒挑中了他。同周靖、李子坚还有正在外头的什么候世子,能扯上一点关系,将来也都是无限受用的存在!
这是天下又掉下个馅饼啊!
不过,没事,我头大,不怕砸!胡纶傻笑着,道:“胡某虽然不才,不见得能当起这个大任。但山长有所吩咐,胡某定当遵从!”
傅振羽被他带笑了,转向周靖,低声道:“怎么样,这人有趣吧?”
“没觉得有趣,只觉得你们夫妻两个在欺负我。”周靖实话实说。
越过他,直接安排个堂长,这是给他安排助手呢,还是安排个耳报神?
近来傅振羽同他往来不少,知道这人表面温和之下,防人之心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恨不得和每个人都没有任何“关系”,才能干干净净。所以,前脚得了房知府的帮助,后脚,周靖就把人情给还上了。知道归知道,傅振羽不准备适应,不屑道:“你有什么好欺负的?今天就是大师兄做这院长,堂长我也会指定。将来你用着不顺手,再换就是了。”
周靖挑眉:“我可以随意换人?”
“当然不可以!”否认后,傅振羽飞快地说出原因,“身为上位者,自然拥有换人的权利,但理由必须充分。”
这话不知戳中了周靖的哪根筋,他没反对也没承诺。不过,傅振羽当他默认了。接下来,凭借着方才一柱香内的观察、桃李的耳报,还有之前记下的名单,傅振羽又主动点了三名秀才,各自精准地勉励一番后,方将三尺长案,转给了周靖。周靖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接下来的事,除了课程和生活,重点是二十八的圣人祭。
抽身的傅振羽去见荣昌候世子和顾咏言。这两人今日过来,一为道贺,二为问询军事学院的事。最急的是无所事事的荣昌候世子,见傅振羽进来,不等傅振羽见礼,他已道:“这些俗礼免了吧,还是说说军事学院吧,都吊了我一年的胃口了!”
他还等着做军事学院的院长呢!
对见礼没什么诚意的傅振羽,顺着这话直起了腰背,对荣昌候世子道:“夫子学院的院长是周安和,他是两榜进士。孙世子既想做院长,是不是得有点表现?”
荣昌候世子把不悦放在脸上,凶相毕露:“怎么,你这是不愿意我做这院长了?”
傅振羽没说话呢,李子坚已道:“我夫人何时这么说了?”
孙皓的祖父刚好是个千户,孙太后从选秀出身,做了二皇子的妃子,生下了今上。后经种种机遇,终于在儿子登基后,让孙家成为外戚。
而外戚封侯的孙家想翻身,最快的方式是拿军功来换,是以,荣昌侯自妹妹被封太后,从小就习武的孙皓,立即为孙皓延请名师。他纵容儿子一切,只对孙皓武艺非常严厉。因为,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送儿子去战场。
有荣昌候这个严父在,孙皓虽然天赋普通,但武艺学的真不差,至少不比顾咏言差。而上一科武举,顾咏言拿武状元、援朝,混军功,这恰是荣昌候无数次幻想中,孙皓会走的那条路。
结果,被人捷足先登。
荣昌候既眼馋,又生气。他气胞妹的小家子气,就知道捞钱。捞那么多钱,有本事守住才是!可孙太后也不是个好惹的,她也是理直气壮:“哥哥还想更进一步?做了后族,不倒退就不错了!哥哥管教侄儿我不管,但银子必须要。”
这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反之,非要那军功,再弄个重权在握,等这皇帝换了人,孙家还有个屁?孙太后她一生都没什么大志愿,偏她得到了别人梦寐以求的位置。从前是,现在是,她认为将来也是这样。
“哥,你听妹妹一句,好好享受当下,比什么儿孙福都好使。”孙太后呕心沥血地劝着自家哥哥。
于是,荣昌候想让太后下旨,让孙皓归京,便成了妄想。直到今年春上,他收到南京国子监祭酒李子坚来信——我若保孙世子武举在列,侯爷如何感谢?
荣昌候想振兴家业,脑子是一等一的。李子坚既然这么问,就表示他这里有李子坚需要的东西。
那么,现在的李子坚,需要什么呢?
仕途上,文武殊途,他肯定帮不了李子坚;至于女人,李子坚不好色这一点是肯定的,要不然也不会至今连个妾侍都没;子嗣方面,两子一女,于文官之家来说,不多不少刚刚好。家业上,仓家的本领,他也略有耳闻。
细数半晌,荣昌候终于想起他能给李子坚的是什么了。于是,他回了李子坚一封信,信中只有两个字。
王喜。
李子坚比他大方,回了一句话:请侯爷静候佳音。
过去一年的往来中,李子坚先是确认了孙皓的大有可为,而后再去和荣昌候讨价还价。他明白,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他就必须先拿出成绩来。
文考方面,他已经拿着未来院长的名号,硬给孙皓补大半年的知识。最近一次检查功课,孙皓现在的文采,虽比不上顾咏言,但文考不至于落榜。接下来他的目标,便是激孙皓入京参加明年的武举。
是以,傅振羽对孙皓这个未来院长提要求,一为军事书院,二是顺应李子坚的需求。傅振羽做事不为李子坚,李子坚都会为她出头,何况傅振羽的要求,本就是他自己需求的。
反问过后,李子坚耿直得说:“世子虽是一品的侯爵,但那并非孙兄本身之能!”
这是赤、裸、裸的藐视,换个人孙皓能当场把说话的人,打到亲娘都认不出来的模样。可他眼前的,是他结识了一年,比他还离经叛道又有趣的李子坚。
孙皓想也不想的反驳:“怎么就不是我自己的本事了?我会投胎,那也是本事!怎么,你嫉妒?”
“我会嫉妒你?”李子坚面带不屑。
孙皓无法反驳。
因为他面对的人,也是投胎小能手。不仅出身好,自家的本领也让人嫉妒——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状元之才的!
李子坚拿自己的各种“文凭”碾压孙皓后,开始忽悠:“孙兄,回京参加明年的武举,证明你自己的时候到了。”
孙皓有些心动。
心动的同时,扫了在座的两位状元一眼,非常自信地说:“好,希望明年此刻,这同一间屋子做的是三个状元!”
状元,真敢想啊,这是没睡醒吗?
顾咏言才要开口讽刺之际,李子坚拿自己的大脚,踩了过去。傅振羽同样觉得不可思议,她比顾咏言好的是,她知道李子坚是有目的的。
于是,镇定下来后,傅振羽吩咐顾咏言:“稍后把你那年的考题默出来,送到我那。”
李子坚又补充:“不止去年,还有往年武举的文考试题,以最快速度送到双井巷。”
孙皓插言:“我自己就能办到,不必旁人帮。”
李子坚看着他说:“你有你的事。”
“什么事?”
“保证明年武举也开,且你也能直接参加武考。”李子坚毫不犹豫地让他使用特权。
孙皓忽然牙疼起来。
特么的,他竟然把这事给忘了。每三年举行一次会试,武举可不是啊!绝不能让延迟武举耽误了他的状元之路!
孙皓打定主意,豁然起身,道:“我这就回去写信,六百里加急送到京城。”
孙太后收到大侄儿的信,派了贴身的女官骆姑姑南下金陵,来看看金陵这边发生了什么事。骆姑姑抵达金陵时,已过了寒衣节。见到骆姑姑,孙皓一顿埋怨过后,倒是把事情给说了。
骆姑姑在孙皓的逼迫下,同样写了信,六百里加急送到太后手中。
信中主旨就一句:荣昌候世子孙皓打算考个武状元,然后好在金陵做书院的院长。这院长和山长一个意思,单管一方面的事务。
考个武状元就为了做山长?
太后惊讶得合不拢嘴,她这大侄儿脑子里想什么呢!孙太后还没决定去不去找皇帝要特权呢,皇帝那边,在锦衣卫的提示下,来关爱亲娘。
“母后身边的骆姑姑去看表弟了吗?可是表弟那边有什么事?”
知子莫若母,儿子是亲生的,孙太后才不愿意孙家“出类拔萃”,做纨绔更好的那种。见皇帝开口,她便不再隐瞒,把事情经过说了后,还把骆姑姑的信递给了皇帝,还道:“皇帝,哀家认为,皓儿必是被他人蛊惑了。”
孙太后说的郑重其事,皇帝却是笑着附和:“母后圣明。”
孙太后想到锦衣卫在手,立即来了精神,问:“哦?皇帝知道些我不知道的吗?”
“也没什么。去年春上,丁未科的状元李子坚去了金陵,任了南京国子监祭酒。这李子坚呢,做了点事,耽误了皓表弟搂银子。二人对上后,表弟缠上了李子坚。这李子坚可能是夫子当得太久,也不知道怎么做的,愣是让表弟规规矩矩地读了一年的书。”
皇帝说到这里,孙太后已震惊得合不拢嘴:“皇帝莫不是哄我吧?那小子几时愿意读书了?”
这次的惊讶,是货真价实的。
皇帝很满意孙太后的反应,他说:“这就是李子坚的厉害之处啊。”
孙太后知道儿子喜欢那个状元,可她不是别人,不需要去哄皇帝。孙太后丢了李子坚的话题,只问同庆帝:“那这个武考,让他参加吗?”
“让啊!朕想看看,这个李子坚教了一年后,表弟而今的样子。”
同庆十五年十一月,同庆帝再发文武同考的消息。时隔三年,天下文武举子,再次熙熙攘攘地聚在京城。
新年将至,京都的所有生意,再一次红火起来。
金陵,顾咏言努力了近一年,范茗终于再次有孕,只不过刚上身。主母有孕,又是在失去一个孩子的情况下,顾家的年节注定精简。好在京城那里的节礼早已备好,车马已经先行。傅振羽这里惨多了,别说节礼了,她还在替顾咏言走一些人情。
所有的节礼中,方家的节礼最厚,厚得让方老太太自家都觉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