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南钧县已有两月左右,柳河镇发生的事于我而言就像做了一场大梦,阿黄与小圆子就像是梦里故事中的角色,梦醒后虽还记得大概情节,但角色的面容却渐渐模糊。
大师兄说这是好事,因为作为一个法师,这辈子注定要同各种各样的鬼怪打交道,有的作恶多端是得而诛之的邪物,有的却如话本子上写的一般是个催人泪下的悲情角儿,我不能次次都记住前一个故事太久,因为下一个故事必须清醒的去看。诚然他讲的我其实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师父原就说过,法师和郎中一样,都是以救人为生的,郎中靠的是号脉问诊下药除病,法师靠的则是观息做法念咒驱邪,法子虽不一样,其结果称得上殊途同归了。只是郎中与法师一途,虽大都是被世人尊崇的,但也会有遭人唾弃的时候,因为医术再好的郎中也有医不了的病,倘若一个重症之人,本就要死,郎中尽力施药也无法挽回其性命,病者亲人往往会不理实情,只对着郎中大呼“还我命来”。法师也一样,修为再高,也有失手之时,或是碰上被邪祟缠的太久完全失了生机的人,救不了便会难免被人称作骗子。所以入了法师和郎中这两个行当,注定就要比常人更多一份淡然,因为一但入行,就注定要看着生死在自己手上更替,看着生命的辉光在指间滑落。
我被师父那老神棍填鸭子一样的教了十几年,这些话早已印在脑中,心里虽然还有些堵,大概也是平生第一次离了师父自己亲历的缘故吧,然而我苏良夜是谁?那是曲罗山上修为纯正的法师,岂能被一个小妖怪就堵了心智?我拍拍屁股起身,一蹦一癫回了我们的涤尘堂,留下大师兄还保持着小心翼翼悲天悯人准备继续开导我的表情僵在后面。
说到涤尘堂呀,嘿嘿,这可是我和良忻机智无双才想出的点子,咳咳,好吧,我承认,我们两只是起因。这要从刚出柳河镇说起了。
话说我们一行六人火化了小圆子,为防官差发问,匆匆收拾行李出了柳河镇,行走的速度,据二师兄说跟作案潜逃的通缉犯一样儿一样的。
我们一口气蹿了几百里的地儿,到了这个叫做南钧的县城。县城阔气自与柳河镇有天壤之别,肉包子闻着更香,糖葫芦看着更红,连盛馄饨用的粗瓷碗,看着好像都更大一些,当然,价格自然也比柳河镇贵了那么一些。四师兄主张继续走,找个小镇安顿,也好省下点房租,我与良忻却死活赖着不愿意挪步,我是因为实在不想再露宿荒郊,良忻则认为县城的烧饼实在是香。
眼看我们三人僵持不下,三师兄站出来打了圆场,他说住在县城也好,东西虽贵,但人也多,这人多了,找我们驱邪的自然也就多了。
大师兄秉持着必须尽快赚钱不能花老本的伟大想法,一锤定音:“落脚!”
我与良忻怂恿他一定要整个名堂让别人知道自己,就好比游方的郎中都是穷鬼,有名儿的郎中都要开间药房坐诊一样,我们六个货真价实的大法师一定要有自己的堂子。
良忻这小子纯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怕死的又提议我们干脆将阿黄九天居的名字拿来自己用,听起来就感觉阔气,说完不等四师兄动手就抱着头溜开。
我提议干脆就挂个牌子叫驱邪堂好了,被师兄们一致认为俗。于是大师兄他们完全将我和良忻排除在外,嘀嘀咕咕合计了好一会儿,决定用三师兄取的名儿,叫做“涤尘堂”,良忻皱着鼻子说听起来太文绉绉了,感觉像书呆子取的一样,但他的抗议明显被无视掉了。大师兄难得大方的掏出银子在县城大街边角上租了间带一进院子的铺面,留了院里的厢房居住,带着我们亲手装扮前堂。与当初阿黄弄的道观装扮截然不同,我们一应门店全不要香火缭绕的气息,只是将前堂倒置的敞亮,摆上桌椅,在正墙之下置了一张香案,案上供奉的是哪路神仙?哪路神仙也不是,是老神棍给的一张祖师爷画像。收拾好前堂之后,三师兄洒脱的在门头上挂了一张牌匾,上面是他自己写的三个大字——涤尘堂!二师兄眼珠子一转,提笔写了张告示贴在门口,我与良忻跟出去看,只见上边写了一溜儿字:“正宗法师,驱邪除妖,疑难杂症,手到病除。”
良忻抓着脑子问二师兄:“我们又不是郎中,咋还疑难杂症?”
二师兄拍了良忻脑门一下:“说你笨你还不承认,初来乍到的,万一没人来找咱们驱邪,那没生意不得饿死?咱大师兄尽得师娘医术真传,给人诊个病啥的,那不是能多赚一点钱么?”
良忻恍然大悟。
“口袋扯大了才好接粮食,懂不?”二师兄一脸鄙夷的教导良忻。
然而……两个月后……
“吃饭了?”三师兄将瓷盆放在桌上,我拿出六个瓷碗摆好,二师兄用勺子在瓷盆里搅了搅,抱怨道:“这咋就是盆疙瘩汤呢?菜都没有几根?”
“就是,吃的越来越寡淡,在这么下去我就成兔子了!”良忻跟着嚷嚷。
我将手里碗放在桌上,冲着良忻瞪眼:“有得吃就不错了,这两个月,咱们除了接待几个来看脚气和脊背长疮的人外,还有别的生意吗?再这么下去,面疙瘩汤都没得喝了。”
良忻被我吼得缩了缩脖子,低眉顺眼的给自个儿捞了一碗汤,吸溜吸溜的吃起来,我双手叉腰转头看二师兄,他好像也缩了一下,随着良忻的动作一起低头吸溜。
三师兄拍拍我肩膀让我坐下,伸手舀了一碗疙瘩汤放在我面前,接着招呼大师兄和四师兄一起吃饭。
除了四师兄,大家往常在饭桌上都是叽叽喳喳的斗嘴打闹,完全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觉悟,今日却都安安静静低头看着自己的碗,还是四师兄破天荒的打破沉默道:“否极泰来,我觉得不用太心急了。”
二师兄下意识的就反驳:“难道等喝西北风了再急?”
四师兄慢悠悠的用勺子在自己碗里捞着面疙瘩,闻言抬头看着二师兄道:“我有直觉,今天会有生意。”
二师兄放下碗起身,抬起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冲着二师兄伸出右手,“要是你的吉言真的实现了,我就替你洗一个月的碗和衣服。”
“有人吗?有法师吗?我要找法师!”
我们齐齐转头看门外,一个家丁打扮的人扒着门框走了进来。二师兄半张着嘴,四师兄伸出手迅速在他还伸着的右手上击了一下,轻飘飘留下一句“一言为定”便起身走向那人。
我们俱都放下碗一哄而起,随着四师兄走过去,留下二师兄看着自己右手欲哭无泪。
良忻先自抢一步上前,拉着那家丁问道:“你找法师?要捉妖?我就是我就是,嘿嘿嘿。”
那家丁一脸怀疑的神情:“就你,你才这么小?”说着还用手在自己腰部比划一下。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说话,有志不在年高嘛我可是堂堂正正……哎哎哎师兄你不要拽我领子有话好好说嘛。”
大师兄看着良忻被四师兄拎开,才上前询问:“敢问小哥?可是家中有人染上邪祟?”
家丁从上到下的打量着大师兄,又转头在我们剩下几人身上轮番看过,一脸犹豫。
大师兄温和一笑:“小哥不要担心,我们都是真正的法师,你且放心道来,我们必能帮你。”
那家丁许是觉得我们跟市井上做法的老道形象实在不符,还是吞吞吐吐不肯说,四师兄在后面冷冷接了一句:“不灵验不收钱。”
那家丁噗通一声跪下就开嚎:“各位大仙,快随我家去吧,性命危急呀!”
大师兄一把将他拉起,拍着他胸口替他顺气,“你不要着急,先说清楚怎么回事,不然我们也没法准备不是?”
那家丁这才边抹泪珠子边打嗝的道出了事情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