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夫人蹙紧的眉目顿时舒展开,“也好,那你带着孩子去墨竹园吧!”
萧朗也惊喜莫名,道:“那有劳兰小姐了。”
浣沙无暇多言,从萧朗怀中接过孩子,小心地抱好那柔软的身体走向墨竹园。一路上,她许多次望着怀中孱弱的不堪一击的男孩儿,虽是从未相识,但见那一张粉嫩的小脸被苦难所折磨,莫名心酸。
墨竹园门外,淡淡的茶香缭绕,宇文楚天正坐在墨竹下调息,见她脚步匆匆而来,即刻起身迎过来,从她僵直的手臂中接过了病重的小阳。
此刻,小阳的鼻端已经渗出暗红色的血水,气息微弱,他看了一眼小阳愈加灰暗的脸色,神色依旧淡然无波。
浣沙来不及缓口气,便道:“宇文……公子,这个孩子中了瑶华之水的毒,宫里的御医也是束手无策,你能救他吗?”
“他的毒气已经侵蚀心脉,就算是现在帮他解毒,也是无济于事。”
“什么?!不会的……”一时情急,她全然忘了礼仪,扯住宇文楚天的衣袖满眼哀求地望着他:“可他还有一息尚存,你医术非凡,必定有办法救他的,你再想想!”
他看着她,看着她泫然欲泣的眼眸,目光仿佛穿越了她,看向了遥远的过往。
她有些急了,眼泪悬在眼眶即将坠落,“我求你了,你再想想办法。”
“你真的想让我救他么?”
浣沙凝望着他,又看了看怀中的孩子,忙点头。“是的!”
宇文楚天凝眉,沉吟片刻后接过她手中的小阳,“把他交给我吧。”
“你想到办法了?”
“嗯,我用内力帮他修复心脉,再帮他解毒,可保住他的性命,至于他以后能不能全然复原,要看他的造化了。”
“好,能保住性命就好。”
他抱着小阳转身进了园内,见她紧随其后,道:“你在房门外等我,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进来打扰我。”
“嗯。”她不敢再向前一步,守在他的房门外等候,等了许久。
雅儿过来给宇文楚天送午饭,她怕打扰了屋内的人,道:“宇文公子不便用餐,你先把饭菜端回去,我过会儿亲自去厨房为他准备饭菜。”
雅儿便端了饭菜离开,临走时还一步三回头地往园子里张望着。
阳光穿透晨雾,墨竹上的露水渐渐散去,她的脚也站得没有了知觉。终于,她听见宇文楚天在房内道:“进来吧。”
她即刻推门而入,只见小阳的脸色已见好转,呼吸也平和了,只是还没有苏醒,沉沉昏睡在床上。
宇文楚天坐在床边,他脸色看来很不好,毫无血色的惨白,身上的素锦长衫全被汗水浸透,紧紧包裹出他修长的身形。他缓缓站起身,轻轻呼气又深深吸气,眉心和鼻尖浸着细密汗丝,难掩疲乏之色。
“你还好吗?”她看着他眉心沁出的汗滴,不禁有些担忧。
“我没事,只是刚才运功为他护住心脉,耗损了些内力,调息修养半个月,等内力恢复了就没事了。”
内力对一个习武之人尤为重要,若是内力受损,便等同于受内伤,比外伤更难治愈。
“半个月能恢复吗?”浣沙问。
“嗯,若是半月不动用内力,静心调养,可以恢复的。”
“不用内力?那若是有人想要害你……”
“那这半月便是最好的时机了。”宇文楚天轻轻一笑,语气极为清淡,似乎谈论的是别人的生死。
浣沙却感觉心口一紧,莫名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如果我没猜错,是萧朗带这个孩子来找我医治的吧?”宇文楚天缓缓挽起衣袖,问道。
“你怎么知道?!”
“我认得这孩子,他的父亲是凌王,齐国名将,高氏宗亲。他临终前将唯一的儿子交给萧家照顾。”他抬头看了一眼浣沙,“如今这孩子中了剧毒,萧潜在边关打仗,能送他来兰侯府,请动你来求我的——自然只有萧朗一人。”
浣沙难以置信地看着宇文楚天,凌王两年前以谋权之罪被诛,满门皆受牵连,这种托孤的秘事关系到萧家九族的性命,萧潜都未曾对她提起半个字,而宇文楚天却了如指掌。
蓦地,她脑中寒光一闪,“你怎么会认得这孩子?”
“因为两年前凌王被诛时,我刚好在邺城。”
这世间岂有那么多“刚好”之事,凌王谋权之事何等隐蔽,齐国的昏君怎么会突然耳目清明发现此事?凌王领兵多年,武功盖世,怎么能轻易被一杯毒酒赐死?这些曾经让浣沙困惑许久的疑虑在这一刻解开了。
是啊,若是凌王不死,周国岂敢进犯边疆;若是凌王不死,昏君何以祸国殃民至今;若是凌王不死,齐国岂会孱弱至此……所以,凌王必是要死的,而且要死在昏君手中,要让忠臣寒心,良将含恨,要让满朝文武百官心惊胆寒,力求自保!
宇文楚天这一步杀招,太阴狠,太毒辣,但也是制胜的关键。
然而,时隔两年,他又来邺城。若是冲着萧家而来,怕是萧潜在劫难逃了。不,她绝不会让凌王的悲剧发生在萧潜身上,绝不会!
她心思沉虑中,宇文楚天淡然自若取了一盏白玉杯,手放在杯口处,挥剑将自己的手腕割开,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涌出,一滴滴落入白玉杯中。待玉杯盛满了血,宇文楚天才扶起床榻上的小阳,将一杯血喂着小阳服下。
血入喉,小阳的脸色更见好转。
“你的血,可以解毒?”她讶然问道。
“我娘在怀我的时候,曾服用过火莲,所以我的血天生异于常人,可以疗伤解毒。”
“火莲?!苗疆圣物火莲?”
“嗯。”
她记起娘说过,她偷盗圣物火莲,是为了救一个人,难道宇文楚天的母亲——陆琳冉?
看出她的惊异,他道:“兰夫人救了我娘一命,也让我有机会来到这个世上,我对她感激至深。所以但凡能为兰侯府做的事,我必会竭尽心力。”
“原来如此,难怪娘亲说你是故人之子,将你留在兰候府。”
“是啊,所以你大可放心,国事是国事,家事是家事,不论我来邺城准备做什么,我对兰侯府绝无恶意。”
“那么萧潜呢?”她问道。
沉吟良久,他道,“我说过,但凡我能为兰侯府做的事,我必会竭尽全力。”
这便是他能给的承诺,若萧潜是兰侯府的乘龙快婿,必定平安无事,若他一心血洒疆场,宇文楚天也有心无力。
无需多言,浣沙拿出贴身的丝绢缠在他的手腕上。他本欲缩手,浣沙扯住他的袖子,“别动,我帮你把伤口包上。”
宇文楚天犹豫了一下,便由着她包扎,整个过程他一直看着她,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安静,生怕惊了这片刻的温柔。
“这半个月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吧,想吃什么就让……嗯,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现在去帮你做。”
“都好。”宇文楚天站起身来,过快消耗的内力让他漆黑浓密的睫毛氤氲上了一层雾气。他披上了一件披风,站在碧纱窗前,看见了正在竹园外向内张望的萧朗。
“这孩子已经无碍了,你可以抱着他离开了。”
“嗯,我先把小阳抱给萧朗,免得他挂念。”浣纱俯身将小阳抱在怀里,轻轻抬眸,对着宇文楚天认真的说了一句:“谢谢!”
宇文楚天没有说话,只点头致意。
待浣纱的身影完全淹没在竹林之中,宇文楚天捂着微微阵痛的胸口,不由得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于我,你永远不必说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