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正是夕阳最美时。萧潜在兰侯府门外求见,浣沙亲自去为他开门。朱红色的漆门缓缓打开,萧潜的身影渐渐变明,金绣锦缎,长袍过膝,一身刚正之气与生俱来。
萧潜一见她,几步跑上来,俊朗的五官全都飞扬起来,脸上略有些生硬的棱角也被笑容化解。
“浣沙,我是不是来得有点太早?”
“娘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哦?我刚从朝堂回来。”萧潜回首对停在门外红木雕花的马车招招手,乘安从车上搬下一大堆锦盒。
“又带这么多东西来?”
“是塞外的裘袄,特别御寒,快要入冬了,你的身子不好,要穿的厚实些。”
“……”她凝望望着萧潜清澈见底的双眸,心头被温暖和感动包围。
“萧潜哥哥!”浣泠听到动静,也从后院跑出来凑热闹,脸上完全没有了看见白玉人像的悲愤,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总是这样,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
“萧潜哥哥连夜赶路,今晨刚觐见过皇上,怎么一点不见倦容?”浣泠笑问。
萧潜听出其中的调侃,尴尬地摸摸额头,爽朗一笑:“四处奔波,早已习惯。”
“是急着见我姐姐吧?”涣泠本来还想再打趣未来姐夫几句,听见浣沙轻咳一声,调皮地对她眨眼,不再调侃。
说笑间,一股骇人的杀意扑来,萧潜和浣沙皆是是一惊,回头只见宇文楚天自后院走出,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喜怒哀乐,脚踩在地上却发出石子碎裂的声音,甚是刺耳。
萧潜急忙将浣沙拉到身后。
宇文楚天走至他们身前,杀意已隐退无踪。因为彼此身份特殊,萧潜不便多言,只对他施了齐国见礼。
宇文楚天波澜不惊地点头示意,侧身从他们身边走过。
待宇文楚天出门走远,不见踪影,浣沙仍是余悸未平。萧潜附身在她耳边,低声问道:“浣沙,你可知他来侯府,究竟意欲何为?”
她深知宇文楚天之事对萧潜关系重大,便带萧潜到偏厅,打发了下人,才慎重回答道,“他这个人隐藏很深,我确实无法看透,他究竟来侯府意欲何为我也不清楚。但这一个月的相处,我可以肯定一件事,他对侯府,对我并无恶意。至于萧家,我想萧朗被罢官之事,应是他所为。”
“一定是的。我听闻二弟出事,又听说宇文楚天住进侯府,便日夜不安,三次上书请求回邺城,才得皇上首肯。”萧潜握着她的手,忧虑之色溢于言表,“浣沙,你在他身边太危险,不如你随我去河阴吧。”
她哑然失笑,“看来你真是急糊涂了。我是女子,若进军营,事情可大可小,万一被人利用大做文章,你便有空难辨了。”
“我自会小心安排的。”
她坚定摇头,“不必了。他若真想害我,早就害了,不会等这么久。倒是你,要千万小心些,别出了差错,被他抓住把柄。”
“我会的。”
“嗯,萧潜……”浣沙试探着问,“如今边疆局势缓和,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希望你别再征战沙场,与我找个地方隐居避世,你可愿意?”
“这……”
看出萧潜面露为难之色,她深感无望,面上却只轻轻一笑道:“我随便问问而已,你是齐国将军,周国最忌惮的敌人,你怎么可能在这国难当头时隐居避世。”
她字字句句说中萧潜的心事,萧潜只点头道,“浣沙,对不起,我暂时给不了你安稳的生活。不过你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彻底打碎周国的野心,让他们再不敢犯我疆土。”
她想说,她不相信,可她不想去否定萧潜的凌云壮志,继续微笑道:“只要你对得起齐国子民,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好。”
看来她想说动萧潜避祸已经不可能,是福是祸,她也只能与他一起承受了。
浣沙与萧潜促膝长谈许久,直到晚宴备好,她们才走出偏厅。
晚宴设在后园观景阁,观景阁共分三层,一层二层珍藏着兰族的旧物和古籍,楼顶建的一个亭子,琉璃铺地,白玉做阶,流苏灯盏交叠,四周垂挂着薄绢来遮蔽风雨。今日卷起薄绢,正望见一片楹花园。如今深秋,满枝零落,不见了春日的满目缤纷。
说起这观景阁倒是有些来历。
十几年前,兰夫人突然身染重病,连皇宫的太医都束手无策,说她已无求生欲望,即便仙丹妙药也无力回天。侯爷兰沣闻言,请人用十日十夜赶工建造了这座观景阁,还从苗疆移来一片楹花林种植在观景阁前的花园中,日日精心照料。兰夫人站在观景阁上,一览楹花缤纷的风景,为兰沣情深意重感动,此后病情便日渐好转。
今日,兰夫人在这个小楼宴请萧潜,萧潜本就喜不自胜,席间听兰夫人道:“萧潜,你与浣沙的事,你可有打算?”
一句话,萧潜顿时难耐兴奋之情。“萧潜愿凭夫人之意。”
“好,吃过饭随我来书房一趟,我有话和你说。”
“是!”
用过餐,萧潜便随兰夫人去了书房,他们在书房里谈了很久,萧潜出来时,脸色晦暗异常。
“娘跟你说了什么?”浣纱关切问道。
“没什么,”他收敛心神,对她郑重道,“涣沙,不论如何,我一定要娶你为妻。”
萧潜说完,便离开了,金绣锦缎被阳光刺得耀眼。
不明白萧潜为何如此,浣沙只好去书房见兰夫人。在书房外,她轻声叩门。“娘,我能进来吗?”
兰夫人为她打开房门,问道:“萧潜走了?”
“嗯。娘,萧潜走时神色不太对,你和萧潜说了什么吗?”
兰夫人沉默一阵,犹豫不决道:“沙儿,有些事娘不想再瞒你……萧潜对你一番真情,娘早就希望你能嫁给他,可是,可是……”
“娘,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
“好吧,反正你早晚会知道。”兰夫人平复了一下气息,终于说出隐藏三年的秘密:“你已非完璧之身。”
浣沙闻言,后退一步,扶着桌案才站稳,“怎么会呢?我分明,分明没有……”
“三年前,你还曾经怀过一个孩子。”
浣沙顿觉头脑轰然炸开,嗡嗡声停止后,脑海里面还是空白。她极力让自己平静,去回忆过往,可她真的不记得自己曾做过这样的事。“为何我不记得这些事?”
兰夫人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因为那段记忆对你来说太过痛苦,所以我帮你忘记了。”
“忘记?!我早已跟男人有过肌肤之亲,还有过孩子,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可以忘记呢?”她的声音颤抖,带着自责和质疑。
“沙儿,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萧潜真心喜欢你,你也是真心对他,忘记过去,和萧潜重新开始吧。”
“娘,我不能……这对萧潜不公平!”
在这礼教严苛的齐国,一个未嫁已失清白的女子已是耻辱,她又怎么能再嫁别的男人,而且是萧潜那样顶天立地的男人。
兰夫人扶住她的肩,劝道:“刚刚我已经告诉萧潜了,他说他爱你,不论发生过什么,他都会一心一意待你。”
她知道母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可她不能这么自私。萧潜是当今天子的宠臣,当朝最年轻的将军。多少人看着他的成就,多少双嫉妒的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若有一天她那段不堪的过往被人翻出来,他就是天下最大的笑话,她就是世间最大的讽刺。
以后,让他怎么昂首站在朝堂上,怎么顶天立地站在万千将士面前?
“沙儿,萧潜对你一片痴心,他不在乎你的过去,你……”
“可我在乎?!”她紧紧握住娘亲的手,像是抓着唯一可以救赎自己的浮木,“娘,那个男人是谁?我的孩子又在哪里?”
“孩子还没出世,已经没了。至于那个男人……”夫人叹了口气,摇头道:“不是娘不想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这个男人伤你很深,你宁愿粉身碎骨,也不愿再见他。”
“难道,他也从来没找过我吗?”眼眶里呼之欲出的泪水,让她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没有。我想他可能无颜再见你吧。忘了他吧。”
她可以忘记,但不代表一切都没有发生,不代表她可以抹杀一切的错误,若无其事嫁给萧潜。
她不能,绝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