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他为什么会说她不是他的妹妹?是事实,还是因为一时情难自控,随口说的。
可她没问,不管答案如何,除了让宇文楚天难堪之外,毫无意义。
“你怪我吗?”他问。
她轻轻摇头,望着他,她不怪他,心里更没有一点的怨恨,她只是心口很疼,为他,也为自己。他满脸释然,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拥住:“小尘,你终于肯原谅我了。”
这一声最熟悉的轻唤,久远的像是前世。
忽然有一些记忆的片段又被这样的拥抱和呼唤勾起,也是这样的深夜,也是这样微寒的风,他也是这样抱住她,问她:“你还在怪我吗?”
不同的是,他身上浸染着冷冽的酒气。
……
“怎么了?”宇文楚天见浣沙的脸色骤变,轻轻触摸她的额头。”头痛吗?”
她努力按住额头,想要阻止后面的画面在脑海中出现,那段记忆却像潮水般涌来,无法阻止。
……
她仰头,眼前的男人近在咫尺,她却感觉越来越模糊,而她记忆中的人反而越来越清晰。
她又记起一个冬天,天特别冷,她站在山顶,独自看夕阳西下。背后突然有人抱住她,淡淡的竹叶的清香,他的鼻尖贴着她的脸颊,唇落在她的下颚,“在等我吗?”
她的身体很凉,他的怀抱很热,热气非但没有驱散她的冷,反而将她身上的冷气逼入骨缝。
她扯了扯他搂在她腰间的手:“饭菜凉了,我去给你热热。”
他反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浅浅摩挲。“你也凉了,我先给你热热……”
阳光沉没了,世界又变成了黑暗,她害怕黑暗,因为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的眼神。
……
“小尘,你没事吧?”宇文楚天关切地询问。
“没事!”她摇头,紧紧握住拳头,让手指不再颤抖。
他说过,他错了很多次,不在乎再错一次;
他说过,她是他的镜花,水月,
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是他罔顾伦常的□□,将她推上了绝路。
她能原谅,他一时冲动,情难自控,但如果是一错再错,甚至变本加厉,以兄妹之实,行着夫妻之事,她将情何以堪?
那时候,她日日是如何面对他的所作所为?如何面对她腹中带着原罪的骨肉?又是如何面对陆穹衣——即将娶她的男人?她想不起来,或许,她选择死亡,不是恨,而是在逃避。
有些话她本不想问,现在不得不问清楚了。“你真的爱我么?爱到罔顾伦常,丧尽天良?”
他忽然笑了,“伦常?天良?它们在哪?你见过它们长什么样子吗?”
浣沙再也无言以对,明明是大是大非,在他的欲念中根本无关紧要。
一阵女子娇媚的笑声从天而降,紧接着一袭紫色的人影飞身而至,就像一缕轻纱,轻轻飘飘从夜空飞落。借着微亮的光,如暗夜一般的身影渐渐显露出来。
“说的好,说的真好!”孟漫一边说,一边鼓着掌,“在这样的清静之地,口出如此狂言,也只有你宇文楚天胆敢如此。”
宇文楚天深吸了口气,看了看天色,冷然问道:“他出发了吗?”
“嗯,赶往濯光山了。”孟漫说着,用一双媚眼瞟了她一下:“我本不想打扰你,可我担心你再跟你的宝贝妹妹纠缠一会儿,会把该做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
宇文楚天又看一眼天色,道:“我先送她回去。”
“不如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我帮你送了宝贝妹妹,再去追你。”孟漫见宇文楚天质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立刻满面笑意:“你放心,我明白她对你有多重要,就是借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伤她一根头发。”
“好吧,路上小心些。”
孟漫将她送回兰侯府,一路上并未说话,不停催促着车夫快点赶路,手指还不自觉搅动着衣襟,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刚到府门外,她便急着离开,浣沙忍不住叫住她。“孟姑娘,他今晚去做什么事?我看你好像很担心他。”
孟漫思虑一下,道:“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不知道,就不用担心,不用挂念。”
“他是不是又要去和人决斗了?”
“别问了,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不知道,有时候更没好处。
她一整夜想的都是宇文楚天去做什么,是不是又去找人决斗,是输还是赢,虽然她不停安慰自己,他的武功是江湖公认的冠绝天下,战无不胜,他定然不会有事。可江湖中的又有多少世外高人,谁又能预料。还有,他损耗的内力是否完全恢复了,身上的伤是否完全愈合,她都不得而知。
好容易熬到天明,她正想去打听下宇文楚天的消息,明心慌慌张张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
“大小姐,萧家来人了。萧老将军带了兵马来,把咱们侯府围起来了。”
“老将军?”涣沙大惊,来不及细想,跑出书房。
涣沙来到前厅,只见萧愈正襟危坐于正堂,一脸粗犷的胡子遮去了半张脸,与那一双睿智的眼睛极度不协调。他正和兰夫人寒暄。奉茶的侍女来到门前,欲敬茶,涣沙拦住她,接过她端着的茶。
她端着茶轻移莲步,进了正厅,上前施了一礼道:“萧伯父,请喝茶。”
萧愈接过茶,缓缓用杯盖拨着茶叶,看着她道:“潜儿这孩子就会打仗,和我一样是个粗人,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地方,你们还要多包涵包涵。”
兰夫人即刻陪笑道:“萧将军言重了,少将军年少有为,国之栋梁。”
“唉!我这儿子从小就活在刀光剑影里,练就一身钢筋铁骨,面对多少敌人都没皱过一下眉,受多重的伤,都能一笑而过。偏是遇到你家涣沙……算了,提起我就生气,一点不像我的儿子。”
兰夫人道:“依我看他倒是与萧将军一样,是性情中人!”
“那倒是的,只是人太过重情,难免被伤。上次回来,潜儿兴匆匆准备了几天的聘礼……”萧愈顿了一下,吹了吹茶雾道:“这次倒是没有带回去,可魂也没带回去,终日愁眉不展。现在,天天在军中操练兵马,不眠不休……”
兰涣沙咬紧下唇,不发一言。
萧潜在她面前从来没有大声说过一句话,每次被兰夫人拒绝,都会笑着宽慰她说:“没关系!”在她眼里,他的脊背永远是挺直的,他的心胸是最宽广的。而今想起,她在坦然接受萧潜呵护珍爱的同时,从未真正去了解他,去揣摩他心思。
萧愈暗中打量了涣沙的神色,饮了一大口茶,长叹一声道:“唉,没办法,谁让潜儿是我儿子,我今天豁出去着老脸不要了,亲自上门来帮他提亲,兰夫人,你不会连我的面子也不给吧?”
“这……”兰夫人看看外面官兵铁筒似的包围,又看看站在身边的浣沙,“现在萧潜正在外面打仗,这婚事,不如等他回来再从长计议。”
“这婚事不能再等了。兰夫人,实不相瞒,自从霍家出事,我也看透了很多事。如今我齐国与周国修好,边疆安稳,我想要潜儿回朝为官,远离沙场。这些日子,我不止一次劝说他,他偏不肯,我想,若是浣沙答应嫁给他,他定愿意回来。”
“这临阵更换将军,不妥吧?”兰夫人面有难色。
“边关无战事,我举荐赵毅过去即可。”
“这,萧潜肯回来吗?”
兰夫人仍极力婉拒,萧愈仍装作不懂:“若告诉他回来完婚,我怕他不等赵毅过去,就赶回来!我替他做主了。五日之后正是良辰吉日,我们萧家自会筹备好一切,到时只需叫潜儿回来完婚便是了。”
兰夫人刚要开口,涣沙急忙跪下,俯首道。“那就有劳萧伯伯为我们做主了。”
萧愈当即大笑,连说了几个”好”字,“我这就回去准备了,五日后迎娶你过门。”
不消片刻,萧愈便带兵撤离,兰侯府恢复了宁静,所有人都跟着松了口气,唯独兰夫人还是愁眉不展,“沙儿,你当真愿意嫁给萧潜?”
她愿意不愿意已经不重要,如今萧愈带兵包围兰侯府,意图已经相当明显,如若兰夫人拒绝这门亲事,今天兰侯府上上下下数十口人都难逃劫数。
“我愿意,我想通了,萧家人都不介意我的清白了,我又何必在意。这样也好,嫁到萧家我就可以彻底斩断过去,重新开始。”
兰夫人长舒了口气,“你想通就好。你知道吗,我原本不舍得把你嫁到萧家,是宇文楚天劝我尊重你的决定,他说只要你开心,其他都不重要。”
“他真的这么说?”
“是啊,他真的是个好哥哥,凡事都为你想。”
好哥哥?她点点头,他的确是个好哥哥。
连续三日,来兰侯府送礼的官员从未断过,官级高低不等,礼品均是价值不菲。兰夫人一直忙着招呼,无暇兼顾其他。浣沙也每天忙着整理礼品,记录账目,忙碌万分,但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宇文楚天。已经三天了,他杳无音讯,她派人去打听过很多次,无论周国的泞王还是无然山庄的宇文楚天,都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一样,无影无踪。
傍晚,她的嫁衣在三十几个绣娘不眠不休的努力下完成了,兰夫人送来给她看。鲜血般红艳的色泽分外扎眼,她指尖拂过上面金线绣成的花样,栩栩如生的百花盛放让她想起了三年前的一个夜晚。
她兴奋地拿着红布在自己身上比来比去,“哥,你说裙摆上绣什么花样好看?袖口绣桃花好不好?”
他含笑看着她。
她说:“领口和袖口这里要踏雪寻梅图,衣摆要蔓藤缠绕,象征我们永不分离,最好再有一双蝴蝶起舞,双宿双飞......”
他笑问:“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嫁人?”
“我不是迫不及待想要嫁人。”她认真地摇摇头,认真地告诉他:“我是迫不及待想要嫁给你!这两者的区别很大的。”
……
浣沙扶额跌坐在床上,她和宇文楚天之间到底又怎样的过去?难道不止他罪欲难控,就连她也……不顾伦常,居然迫不及待想要嫁给他!
兰夫人见她脸色有异样,忙扶住她的肩,“沙儿,你怎么了?”
“我,我太累了。”是的,她太累了,脑中才会生出了幻象,她要好好睡一下。“我想休息一下。”
“好,你休息吧,嫁衣明天再试也不迟。”
“嗯。”
她躺着床上便昏昏睡去,睡梦中,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段遗失的记忆,那段罪孽的爱情,那个漫长的故事从一个肃杀的夜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