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茜贝拉公主的婚事,我想我并没有发言权。”萧瑜冷静地说道。雷蒙德与阿格妮丝之间的博弈,他从来没有站队,也不打算归入任何一方。
几年下来,拉拢他的贵族不少,但他始终没有掺和进两派的斗争,一直保持着鲍德温国王骑士的身份,明哲保身。
萧瑜心中讽刺地笑了笑。蒙吉萨这一役后,莱特的身体情况骤然变得糟糕,不管是他的母亲,还是雷蒙德,此刻都已经在盘算着耶路撒冷王位今后的归属问题了。阿格妮丝的打算便是让莱特生下有着他血脉的儿子——同样具有库尔特奈血统。
而雷蒙德,则将主意打到了茜贝拉的婚事上。
成为莱特的骑士后,萧瑜与茜贝拉的接触不少,这位继承了阿格妮丝性格的女孩,始终洞悉宫廷中的一切,对于自己今后的命运,也有着非常冷静的认识。因此在阿格妮丝给她安排与长剑者威廉的婚事时,她反而前去劝慰了莱特一番,表示自己是自愿嫁给他的,毕竟这桩婚姻对于耶路撒冷来说有着极大的益处。
但他们都清楚,这仅仅是一桩有着浓重政治色彩的婚姻,庆幸的是,长剑者威廉作为西欧贵族的代表,对茜贝拉还算尊敬,尽到了他作为一个丈夫的责任。
萧瑜也非常清楚,对于茜贝拉的婚事,莱特从一开始便是心存愧疚,不容许别人再对此做出任何的盘算。因此明白雷蒙德的想法后,他便直接拒绝了。
但雷蒙德却步步紧逼:“说笑了,阁下与茜贝拉公主是多年的好友,并且您的意见深受陛下的看重,若是由您提出人选,陛下就算不满意,也是会好好考虑一番的。”
雷蒙德的长相很周正,让人联想到坚忍、果敢等等的骑士誓词,而他向来以正直公正的形象示人,因此在他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正义凛然的态度。
萧瑜双眼幽深,凝视着对方正直的脸孔,半晌,才开口:“雷蒙德大人的人选是?”
“巴里安。”
从雷蒙德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萧瑜并没有多少意外。贝里昂同托伦的汉弗雷一样,是温和派中举足轻重的一员,自他去世后,作为继任的伊贝林男爵,巴里安不可避免地与温和派走得比较近,雷蒙德以巴里安作为筹码迎娶茜贝拉,确实是温和派可能的手段。
但他不会想到,茜贝拉的婚事,不会那么容易。
“大人。”萧瑜停下了脚步,认真地说道,“伯爵大人,若是您把希望押在我的身上,那您算是找错人了。”
“茜贝拉的婚事,陛下不会这么容易就决定下来。从纯粹的政治联姻来看,他更倾向于欧洲的贵族,具体的原因是什么我想您也知道。”
“作为茜贝拉公主的生母,您认为阿格妮丝殿下会容许我插手她女儿的婚事吗——在她已经如此憎恨我的情况下。”
这句话刚说完,萧瑜便敏锐地察觉到雷蒙德眸中闪过的一丝诡异的光芒,那似乎蕴含着什么更加深层次的原因,只是他并没有探究出什么。
“最后,陛下对于茜贝拉公主此后婚姻的考虑——会更加注重公主自己的选择。请您好好考虑一下吧。”
萧瑜说的这几点,雷蒙德不会没有想到,只是他所打算的,并不只是茜贝拉的婚事而已,他希望借此达到的,是作为鲍德温国王最亲近骑士的公开表态。
阿格妮丝对他的厌恶已经明确地表现了出来,所有人都清楚,鲍德温国王将活不了多久,这位固执己见,从来不加入任何派别的骑士今后将会如何,众多人都带着写幸灾乐祸。若是他能够现在便站好队,为温和派赢取利益,那么在鲍德温死后,雷蒙德不介意将他从阿格妮丝的手下保下。
但是,他却不知道,萧瑜并不在乎。
或者说,他清楚地知道这位耶路撒冷国王会在什么时候死亡,自己今后的选择,他也清楚得很。
雷蒙德抬了抬手,显然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萧瑜却后退了一步,快速地说了一声“告辞”,便转身往自己的府邸走去,留雷蒙德在身后沉下了脸。
萧瑜的心情并不好,雷蒙德的打算是什么,他多少有些察觉,联想到莱特越加严重的病情,他胸口像是堵着一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硬生生将自己憋得内伤。
因此,在回到府邸后,他没有理会手忙脚乱的仆从们,而是自己牵了一匹马,往城外奔去。
这种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距离蒙吉萨要塞不远的地方结束了。
萧瑜握着缰绳的手不知不觉地紧了紧,他眺目望向前方——那里,是一大片沙漠,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只有几颗沙漠植物零星地排布着,像是远古的战场,经历了时间的洗刷,依旧静默地存在,苍凉而悲怆。
沙漠的入口处,是鲜少有商队走过的一条小路,那上面,斑斑点点的黑色依旧点缀在黄色背景的土地上——那是已经干涸的血液。
骑士和士兵们的尸体已经被运走,但这些血迹却依旧存在,昭示了当时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视线上移,当萧瑜的目光触及到那一块已经焦黑的痕迹时,他的瞳孔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
尽管他没有亲眼见到伊兹被架在十字架上烧死的场景,脑海中浮现出来的一幕幕却始终挥之不去。
“驾!”心脏猛地揪痛了一下,萧瑜敛眉,甩动缰绳,驱动着胯|下的马向那块地方疾驰而去。
但当他到达那块地方时,闯入他视野的身影让他怔愣了半晌。
那人披着宽大的披风,笔直地站立在那块焦黑的树干前,微微仰着头,眉眼间是岁月沉淀下来的稳重与成熟。只是现在,男人眼中流露出一种无声的悲哀,也有着丝丝缕缕的怀念。
像是被男人的情绪所传染,萧瑜忽然感觉到自己喉咙干燥无比,梗在喉头的,是难以言喻的哀痛。
“哈德良……”
“伊兹曾经跟我开玩笑,她日后必然会死在战场上,只是她始终有个遗憾,那就是爱德华。”
萧瑜顺着哈德良的视线看向那块依旧高耸着的树干——那像是一个祭台。周围烧成灰烬的树枝已经被风吹散,只留下这一个架在小型高台上的十字架。
火刑,那是被判为女巫或者恶魔的人,才会遭遇的刑罚。
伊兹的笑容忽然浮现在脑海中,萧瑜沉默了半晌,才艰涩地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至少,她去世的时候,爱德华是陪着她的。”
话落,两人同时想到了士兵找到两人尸体时的场景。
沙漠的大风突如其来,没有任何征兆,瞬间就将他们包围。哈德良的宽大披风在剧烈的大风中发出猎猎的声响,打破了两人之间弥漫的气氛。
哈德良忽然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伊兹死前是否已经原谅爱德华,是否已经接受他的心意,我衷心祝愿他们能够在天堂快乐。只是,我也明白了一件事。”他的语气忽然慢了下来。
“什么?”萧瑜疑惑地看着他。
哈德良忽然转过身,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凝重,他定定地看着一脸茫然的萧瑜,问道:“萧,你清楚你现在的心思么?”
“什么意思?”萧瑜皱眉,直觉不妙。
“你对鲍德温陛下的心思。”
哈德良根本没有给萧瑜插口的时间,便自顾自说了下去,“自你遇见他后,你的注意力便被经常被他所吸引。我知道你并不是看重他的身份,而是自内心便关心他。但是我很疑惑,以你那般冷漠的性情,怎么会对一个孩子这样关心。”
萧瑜忽然感到语塞,在他得知沙漠中碰上的少年莱特是耶路撒冷的麻风王后,他的地位便在自己内心有了变化,但是他如何向哈德良解释这一情况?
“他患有麻风病……”最终,萧瑜只能从喉咙中挤出一句无力的辩解。
“不,你不用解释。”像是从萧瑜为难的脸色中找到某种好笑的事情,哈德良忽然笑了起来,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而自从你成为鲍德温的骑士以来,你一直在做一个称职的皇家骑士,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国王身上,与他形影不离。”
“你甚至不在意自己的处境,没有加入任何的派别,而是始终保持着独来独往的现状,只效忠于鲍德温陛下。”
“告诉我——”哈德良忽然跨出一步,拉近他与萧瑜的距离,身体紧贴,几乎到了鼻尖相对的地步。他的双手死死地握住萧瑜的手臂,将对他毫无防备的青年给禁锢住,“你对他到地是什么心思?”
“哈德良,放手。”努力动了动身子,却发现在对方的力道下,自己连扭动一下都不可能,萧瑜脸色沉了下来,皱眉冷声说道。
闻言,哈德良扯了扯嘴角,拉出一个嘲讽般的弧度。
“我总是告诉自己,不急。按照你的性子,只有从普通朋友慢慢做起,让你慢慢适应我在你身边的感觉,你最终总能明白,并且接受我的心意的。而不是这样——一直装聋作哑。”
最后几个字说出口,哈德良的眸子忽然变深,像是无尽的黑洞一般,将所有东西都吸进去,不留任何的痕迹。而他的表情,也在一瞬间变得凶狠,掺杂着抹不去的痛苦和挣扎。
萧瑜还没从哈德良所说的话中反应过来,便感觉眼前一黑,嘴唇上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按压着,紧接着,那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像是被野兽啮咬了一般,让萧瑜猛地醒过神来。
近在咫尺的,是哈德良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他的双眼如同困兽般死死地盯着自己,眸中的绝望一闪而过。萧瑜甚至有种错觉,他是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做出这件事情的。
唇上狂风暴雨般的掠夺忽然缓慢了下来,换成温柔的舔舐,紧接着,他的嘴唇被撬开,一阵黏腻的触感长驱直入,在牙床各处肆意侵略着,不放过任何的角落。
口腔中的冲击太过剧烈,呆愣着的萧瑜只感觉后背猛然升起一阵酥麻感,沿着遍布全身的神经传递到四肢,让他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片刻,萧瑜终于从这酥麻感中惊醒过来,他剧烈地摇动头部,避开哈德良紧贴在自己嘴唇上的动作。
“你在干什么?!”
猛然间爆发的力量让沉浸在方才美妙感觉中的哈德良被迫松了手,他看着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萧瑜,轻轻笑了一声,抬手抹去嘴边残留的晶莹液体,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所明白的,便是在死之前,必须让你明白我的心意。”
终于平静下来的萧瑜脸色再次变得难看起来,他死死地咬着牙,抑制住胸腔内快要爆发出来的怒意,一字一句,冷硬地说道:“记得你的身份。”
说完,他便猛地转身,牵过一边的马,翻身上去,向原处疾驰而去。
直到萧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哈德良才重新抬手,抚摸着嘴唇,仔细感受当时的触感。下一刻,他若有所感地抬眼,看向远处的山顶。
那里,一个人影静静地矗立着,不知道站了多久。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