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临走之前,顾翎禾把复印好的剧本交给了他,然后自己在酒店里又反反复复看了一遍所有的台词,试图用上辈子的经验揣测下应该怎么去表演——抱着“第一堂课总不能让老师太失望”的想法,她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表情,口中念念有词地背着台词,手上还试图饰以动作,不过还是很蠢的样子啊……
这次要接拍的,是一部可以帮助她增加人气的奇幻电影。在看剧本的时候,顾翎禾刻意的选择了女二的角色。
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她现在的能力说实话,演女二都算勉强。
死前的那三个月里,她除了浑浑噩噩的到处托人帮忙洗白以外,便是关掉所有的可以看到新闻资讯的电子产品,窝在公寓里昏睡度日。那种等同于被判了死刑的日子里,只有无尽的绝望和恐慌陪伴着她。
不用提什么演戏、学习,一连着好几天她都瘫坐在阳台边的门扉旁,看着模糊的天色从早发呆到晚。巨大的精神打击和被疏远的痛苦让她几乎不能再站起来,所以在顾翎禾发现自己重生了的第二天,她逼着自己去商业街好好的逛了一下午。
她带着口罩和鸭舌帽在人流里穿梭,身边再也没有令人烦躁的闪光灯紧紧地跟随,偶尔有路人发现她的时候顶多好奇的多看一眼,再蹭过来偷偷要个签名,而不是条件反射的露出厌恶和不齿的眼神。
重新……又被这个世界接纳了呢。
就连空气都变得清澈了起来。
因为是夏天,早晨六点半的时候夜气便早已消散的无影无踪。顾翎禾晒着暖烘烘的太阳,在自助餐厅里慢条斯理吃完了一份三明治。
和黄彻约的时间是七点开始,十二点休息。虽然今天星期四,但是刚好他忙完了最近要处理的事务,有三天时间可以呆在这里。上午和晚上用来急训,下午和睡前时间留给她自主的复习。
六点五十的时候,两个人在公司楼下碰到了对方。黄彻正啃着煎饼果子,深蓝色的连帽开衫卫衣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深亚麻色的头发明显的没有梳好,左右几簇都有些凌乱。
他见了她简短的打了个招呼,然后带着她进入了他的公司。
这一部片子名为《渡情》,也是一个较为老套的九世之寻的爱情故事。女主角是一位下世渡劫的上神,在被天雷击中后昏倒在荒野里。外出狩猎的将军无意间碰到了她,便带她回去,给她医治内伤、为她安排生活起居。
上神在天界无欲无求了几个千年,遇到他了以后还是动了凡心,想要和他在一起生活一世,奈何这次下凡天劫一过,她的凡身半个月后便会病逝。
于是她追寻了那位将军整整九世,每一世都经历了各种各样的误解、纠葛、怨怼、痴缠。在最后一世的时候,已是帝王的将军忽然梦到了先前的所有的旧事,认出了侍在身侧的小妃子便是这一世的上神,和她终成眷属。
而顾翎禾饰演的便是处处和上神作对的小花妖阿染,因为被上神的一个玩笑差点误了性命,发觉上神对那男子的痴情便在暗中刻意刁难。没想到看着他们一次次的悲欢离合、缘起缘灭,她渐渐地生了恻隐之心,在最后几世频伸援手,和自己的发小紫竹妖一同帮助他们团圆,自己也得了一份如意的姻缘。
花妖的人物定位里,应该有刁蛮、任性的性格,娇俏、明丽的外在形象,台词和出场频率也都被编剧安排的恰到好处,可以说是个很抢手的角色。
试镜是指尚未实际参与过影视表演的人员,包括科班的学生和其他咖位的演艺人员,为了展示表现力和拍摄效果所进行的一种试拍活动,顾翎禾这种类型的自然不用。恰好这一次执拍的王导对她最近新映的电影里那位侧影凄美的王妃形象很有好感,很是欢迎她的参演。
心心念念着自己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顾翎禾跟着走了很久才发现黄彻并没有带她去昨天呆的办公室,而是另一个略有些庞大的工作区。
明明是个一流写手云集的地方,却专门开了一个区域供妹子们存放COS服、排景摄影。工作区的中心是一个布景区,有三三两两穿着T恤的人坐在屏风边带着耳机抱着电脑敲字,还有若干穿着各种奇装异服的人在各个背景墙那里游荡……
一定是我起床的方式不对。看着眼前横贯长廊的衣柜墙,还有正和自己的小助理在长裙曲裾中挑挑拣拣的黄彻,顾翎禾有点没反应过来。
“嗯,就这个。”黄彻花了五分钟的时间对比了下他和助理挑出来的几套衣服,然后丢给她一件让她去旁边的洗手间换上:“不用刻意上妆,你现在的日常妆就可以了。”
“哈?”顾翎禾接住衣服,看了怀里的裙裾上绣着的淡紫色和天蓝色大团绣球花。
黄彻抱臂看着她认真道:“你穿着一身现代装去说古风的台词,确定能迅速进入角色?”
她飞快的嗯了一声然后冲进洗手间换衣服。
看了眼镜中的自己,顾翎禾想了想,把盘发的几个发夹都一一抽掉,任及腰的长发随意披散。
她提着宽大的裙摆,一步步的走出洗手间,冲着不远处等着她的黄彻莞然一笑。
黄彻却是愣住了。
她这样的……怎么会不红呢。
猫一样圆而明亮的眸子里流光熠熠,尖尖的下巴衬出脖颈的修长与秀肩的线条,勾起嘴唇时一个眼神便带着浅浅的魅惑,更不论那一身广袖长袍上的碧蝶团花,那垂至腰际的如瀑墨发……
旁边的几个助理早就开始七嘴八舌的夸起来,还有蠢蠢欲动地想要掏出手机拍照的。黄彻一个眼神镇住他们,然后拿着剧本领着她从角落处的扶梯上楼。
顾翎禾早就弄不清这个公司到底是个什么属性的玩意儿了,跟着他进了一处古风设计的小房间。黄彻随意的靠坐在窗旁的秋千上,看着她悠悠道:“第五页的那一幕,开始吧。”
第五页那里,是花妖躲在垂帘边看着上神坐在将军的床榻旁,颤抖着去抚他的脸颊,意识到上神已经动情的一幕。
她低头偷看,一手作轻轻拨开帘子状,然后猛地抽回手。
“莫不是……”阿染抿唇沉思状,皱着眉又去拨帘子。
“不对……”黄彻皱起眉打断她:“重新来。”
顾翎禾停下动作抬眸看他:“应该怎么来?”
黄彻避开她的注视,盯着剧本默默道:“思索的表情被你演成捉奸了……”
他起身,缓缓靠近她:“你看着我。”
顾翎禾听话的看着他,见他眸子一眯,眉头轻轻皱起,眼珠自下逆时针往上转了半周:“人在思索的时候是这样的,不是单纯的皱眉。”
顾翎禾听着有样学样的来了一遍,黄彻又摆摆手从秋千上下来给她讲戏:“花妖这里不是撞破了上神的私事吗,心理应该是非常复杂的,刚开始的时候呢,应该有一点点小害怕的感觉,来你看我的表情……”
但是很快,黄彻发现问题比他想象的严重。
不光是神态表现错误、动作僵硬呆板、走位总是来回踱步,顾翎禾同学连台词都经常念错……
“莫不是他要投奔(bēn)李丞相门下?”
“读四声啦……再来!”
“你若想跻(jǐ)身与……”
“一声!再来!”
“又错了,是二声!”
“三声啊少女是三声!”
顾翎禾怨念地看着他:“不要在意细节好不好……”
黄彻眯起眼睛。
“我错了我错了……”
教了四个半小时听她把所有台词都念了一遍,黄彻已经抽完一包烟进入了半脱力状态:“顾同学……”
“哎!要再来一遍么!”
“你跟我说说看……前世我是怎么教你的……”
顾翎禾认真道:“你当时看了我演了几条以后直接拿走了我的剧本,然后往上面批,,哪里扬起眉毛哪里惊恐脸哪里眼睛要向下看再往旁边瞟……”
黄彻半趴在秋千上揉着眉心:“我就知道……”
然后他挣扎着起身,严肃地问道:“你是想和我长期的合作对不对?”
顾翎禾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黄彻叹了口气,认真道:“你知道吗,你演技烂的根本原因就是书读的少。”
顾翎禾愣住:“哈?”
“年轻人,丑不丑都要多读书啊……”黄彻一脸的悲天悯人:“那么多角色那么多人生经历,你没感受过自然演的不像。”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推开门往外走:“跟我来。”
“去哪?”顾翎禾提着裙摆一路小碎步的跟上。
避开了人流密集的路和电梯,他带着她从安全通道找到了昨晚所在的办公室,助理接了消息已经带着衣服等在门口。
“简单的说呢,就是你目前处在花瓶的状态,”黄彻凉凉道:“要么听我的话把我这里的书都看完,要么换个更厉害的主。”
顾翎禾恼怒道:“你才花瓶!”
“不是吗?”黄彻毫不客气的问:“中国朝代顺序给我背一遍?”
“红楼梦里的四春是哪四春?”
“知道这个和演技有什么关系啊……”顾翎禾试图争辩两句:“要看也是看那些表演理论吧?”
“理论?”黄彻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理论有用的话,中戏那么多学生怎么不都去拿金鼎奖金麟奖?”
顾翎禾没好气的说:“我也是读过大学的好吗……”
“哦?”黄彻拉长了尾音又猛地一顿:“还真没看出来。”
不过……自己读书的时候确实在到处鬼混来着……
好吧他说的有点道理。
“好啦……我知道啦……”顾翎禾瞪了他一眼,然后拎着裙摆看着偌大的书柜:“这……几百本吧。”
她回头看他:“先从名著读起?有什么要求么?”
黄彻不置可否的摊手:“读完就行。”
“你每个月来我这里一趟,自己来不了叫你助手过来取书。”黄彻不紧不慢地加上一句:“我会抽查内容的。”
心好累。
顾翎禾换好衣服,抱着五本书慢吞吞的爬回酒店,然后精疲力尽的倒在了软软的床上。
怎么感觉找了个班主任呢……她又看了眼那几本书的厚度,一脸怨念的在床上抱着被子滚来滚去。
黄彻什么的最讨厌了!
最。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