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的时候,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至少在场的人里没有一个来得及动作。
背后,由那双悚然眼睛上下浮动着凭空延生出一名貌若厉鬼的女人,那女人蹲立在蒋立肩上,咧开的锯条利齿正桀桀怪笑着居高临下看着他。
女相的“菩萨”此刻手中空无一物,包括那匹一直形影不离的红布。高大身影笼罩在脸上笑意甚至都未来得及收敛起的蒋立头顶,她抬起手,尖利极长的指甲竖着一划,蒋立头皮就给开出了一个口子汨汨冒血。
叶情凝重着神情,掌心里凭空出现一把机械枪,对准了那个方向。
“不想从此以后被她盯上的话,劝你不要动作……不是我不愿意救,只是他本来就是要死的。”仿佛已经预见到她之后的动作,沈惊雪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凉凉说道。他只是这样说着,手上并没有阻止动作,叶情抿了抿唇,摇晃了两下手腕有些犹豫起来。
这些踌躇的时间足够使一切发生了。
从头皮开始,那伸进去的指甲一点一点地抠动,温热血液从蒋立头顶上流下滑过脸颊,他整个人却像是失了神一般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沈惊雪眯了眯眼睛,眼尖地看到缠绕在蒋立身上那一把一把密密麻麻的头发。
他不是不想动,而是根本动不了。
指甲贴合着内部皮肤一路向下,血肉搅和在一起发出令人不愉的噗嗤声。蒋立终于反应过来了似的张大嘴惨叫出声,那声音却也没有传递到外部,透过他大张的嘴巴,可以清晰看到喉咙深处那一团团被口水浸湿涌出纠缠的黑色头发。
叶情神色难看地转过头去不再看,只是那咕叽咕叽的血肉搅动声与邪神喉腔里不断传来的咯咯咯声响,却没有丝毫阻隔传到她耳朵中。
也就过了那么一会的时间,沈惊雪在旁边轻轻咳了一声,示意着结束了。
几乎令人熟悉的两具“尸体”倒在地上,其中的一副人体被那个女人抱在怀里,脸贴在上面搂着蹭了蹭,上面的碎肉与鲜血全都沾染在她那张面目上。
沈惊雪拔出长剑,好在,女人暂时对他们没有兴趣的样子。搂着自己的宝贝人皮喉头里咯咯咯了两声,用两只前肢关节撑着往庙堂里面爬去。
那染血人皮被她披在身上,远看就好像是鲜红烧灼的嫁衣红布。
……
“你昨天晚上到底去哪了?”
十分钟后,庙堂大殿的正门重新被推开。叶情本来面对着那具剩下的肌肉纹理组织就有了点心理阴影,当下以为是那邪神又想不开要出来剥他们的皮了,机械枪此刻毫不犹豫地对准了过去,却在看清的下一秒放下手臂。
消失了大半个晚上的秋玹神色自然地从那女人刚刚爬回去的庙堂里面走出来,身边还跟着一大早就出门了的秦九渊。
“蒋立死了?”
她瞥了一眼地上那滩破碎的人体组织,语气听上去不是很意外的样子。“我晚上还是进庙了,因为想要证实一个想法。”
“那你……”
她摆了摆手,看上去不是很想多说的样子,于是叶情沉默下来不再过问,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昨天晚上,秋玹确实进庙了,戴着那太阳能开光丑陋玉坠混进去的。她溜进去的时候,神龛上面没有一尊佛像。
而接下来,她想了想心一横,做出了一个在有心人眼中大逆不道胆大包天的举动来。
秋玹手一抬掀了那神龛下的绸缎,自己钻了进去。
那神龛修筑得极其怪异,两侧分别有一处看上去坑坑洼洼但实际摸上去又平滑无比的楼梯。本来她以为这是村民用来上去替换那些摆着的贡品保持新鲜度的,但真实上去了却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一层层的阶梯之间修筑得极为靠近平缓,就有一点像是那种猫爬架,表面原本是凹凸不平的木板被磨得极其光滑,反正不像是给人走得就对了。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的期间里,秋玹坐在神龛上闭着眼睛呼吸放平,几乎就是一座不会动的雕像了。在后半夜降临时分,她听见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淅淅索索的,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爬。
就算知道那丑陋无比的玉坠还是有点作用的,秋玹还是不自禁把呼吸闭上了,她睁开眼睛,看到了那座金光万丈的男相佛。
尽管现在,那白日里光芒万丈慈悲垂怜的神像完全变了一个样子了。
那男人在地上爬,他似乎是没有小腿,身体移动都是用手肘关节支撑着完成的。而事实上,在秋玹看来,那佛像的面部神情都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甚至连周身环绕的金色佛光都让他看上去圣洁无比。
唯一的问题就出在现在他爬行的动作上。
高高在上普度众生的佛像,像条被打碎全身骨头的狗一样,在地上爬行着。
这样的对比浓烈而怪诞,有那么一个瞬间秋玹甚至想要下去将他搀扶起来。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荒唐想法,只是静静地闭住呼吸坐在神龛上,挪了挪给他让了个位置。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男人的身形爬到绸缎掩盖的帷幕下,就消失看不见了。秋玹往后扬了扬身子,在平面内骤然出现的一张脸映入视野之后,她就知道那楼梯修出来是给谁走得了。
佛像没有腿,只能用爬的,所以表面材质才会在日积月累中被磨得那样平滑。
秋玹坐在神龛边缘,脖戴隐匿气息的玉坠一手握着子母刀,看着那男人从专门修出来的阶梯爬上神龛。
他总是慈悲微微向下的嘴角此时似乎是翘了起来,盘踞在神龛上手臂微微动了动。秋玹就坐在与那神像一步之隔的距离,就目前来看,男人都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十分钟后,庙堂的大门被推开了。
盘坐在秋玹身边的佛像又是记忆里那副慈悲为怀心系众生的样子了,低眉看着前来的信徒,面上一片祥和。
在这个晚上到来的人,竟然是陈鸣。
陈鸣是经验丰富的行刑官了,而且之前几天里可以看出她拥有良好的带头与适应能力,在明知道晚上不能出门的情况下,怎么会冒着风险也要入庙?
秋玹皱紧眉头,坐在佛像旁边,看着那个干练果断的女性行刑官目不斜视地走到中央跪拜了下去。
“请您保佑您的信徒,免于黑夜侵扰,神鬼不侵,一路平安。”
佛像毫无动静,兀自低眉像座真正的雕塑一般垂怜看着底下的人,如果不是秋玹几分钟前还看到男人在地上爬行,恐怕也会认为这就是一座佛光普照的雕像。
陈鸣请佛像保佑她免于黑夜侵扰还好理解,为什么要说一路平安?
她要去干什么,亦或是……她知道接下来的路途中会发生什么。
“请您降下真迹,保佑您的信徒。”
陈鸣甚至端端正正地跪俯下去磕了个头,她的脸上只有虔诚,就好像真的是一名皈依神明的信教徒。
记住,进去之后拜神像,一定要虔诚。
这是在昨日“梦境”中那些村民对秋玹说得,看陈鸣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也是从某处得知了一些线索,所以冒着风险想要来试试。
陈鸣就这样跪在地上说了一会祷告,紧接着,秋玹旁边的那具男相佛竟然真的动了!
她猛地回头,看见那男人嘴角上拉的弧度更大了一些,看上去甚至有几分喜悦的味道。高大的佛像从虚空中一抬手,一匹血色的猩红布料抓握在他手中,他手握得极其用力,用力得就像是从哪里抢过来的一样。
大红布料一扬,径直披在了跪在底下的陈鸣身上,这场景秋玹看着有几分熟悉,因为这与昨日那个女相“菩萨”将红布披在她肩头时一模一样。
还真是虔诚拜佛就可以拿到红布?
她挑了挑眉,底下拿到红布的陈鸣简直欣喜如狂起来。勉强压制住自己心情又给他磕了两个头,高高兴兴拿着红布出去了。
秋玹轻身从神龛上跳下来,站在门槛边看她离去的背影,空气中似是隐隐约约传来不祥的纸人翕动声,但是看起来对行走在夜色中的陈鸣毫无影响。也不知道是她自身有什么能力道具可以报名,还是刚才那场荒诞的求佛真的让她“黑暗不侵”。
很快陈鸣身形就消失看不见了,秋玹也没敢走出去,靠着门槛看了一会,突然想起来什么又回过头去。
那男相佛已经不见了,神龛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毛骨悚然又满怀恶意的眼睛。
吊诡眼睛的主人,女相的“菩萨”,意义中的邪神,现在正狰狞着面目蹲在原来男相佛待着的位置。她似乎是在发脾气,尖利的指甲捅穿一边供奉神龛的装饰,坚硬玉石在她手下被撕得粉碎。
似乎是注意到秋玹视线,蓦地,女人猛地转过头诡异视线死死盯着她的方向。就宛如白日在墓道里,那双趴在秋玹背后的眼睛。
……
“你胆子还挺大,真在庙里过了一夜?”沈惊雪回过神来还在啧啧称奇,秋玹毫不犹豫给了她一肘子,警惕地看着远处陈鸣的位置。
“别跟任何人说我昨天晚上在庙里。”
“哦,行吧……”
距离金林村的那对新人拜堂成亲的日子,满打满算就剩下四天了。如果不想要到时候赶不上婚礼现场错过信息的话,他们最好在这四天里把古墓探完。
所以这天还是雷打不动地去后山了,而似乎是因为这天晚上学生们没有看见死相惨绝的尸体,他们自动忽略了前两天的惨案,一早上大家心情都很好的样子。
在秋玹的提醒下,外出过夜的这几个人中,暂时没有人把蒋立的死亡与庙堂的事说出来。只是那个好像突然开窍的米莎实在是个不稳定因素,今天早上他们跟大部队会合之后,米莎面无表情地站在队伍最后,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秋玹也没在意,朝着叶情扬了扬下巴,问:“今天早上那个昏过去的学生醒了吧,他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叶情摇头,“后来沈惊雪好像是威胁着逼问了几句,他……”
“他说当时在墓道里他一个人实在害怕得不行,于是先一步原路返回了。”一边沈惊雪听到她们的对话,插进来说道,“他一转头的时候还有一个学生就已经不见了,所以他也没敢多待,只以为那个人是先一步出去了,于是自己也往回了。”
当时秋玹跟沈惊雪返回的时候没有发现另一个学生,多半是折在墓里了,真正出来的那一个学生,这还是在他运气够好的情况下。
没有亲眼所见,也无从考证那幸存学生话里的真假。而目前真正的问题还是集中在米莎到底是不是“人”,或者说是不是反叛者这件事情上面,现在还要多加一个陈鸣。
不知道是秋玹第一个世界碰见的那名叫做顾清悦的医生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从此以后,她对于每一名团队里率先站出来有清醒头脑远见主导能力的领导者都是抱有零星好感的。陈鸣也是一样,说实话,如果不是昨天晚上亲眼看见了那一幕,她可能都不会怀疑到陈鸣头上来。
“你们运气还真是好。”
一行人回到了昨天的地点,沈惊雪将昨天在底下险些送命的事情跟他们一说,一行人又在如火如荼讨论下墓位置的事情了。陈鸣偏头看了一眼拿着小铲子消极怠工的秋玹,笑了笑这样说道。
“还好吧,我们比较安分守己。”
秋玹拿铲子刨着土头也不抬地说着,就好像那个半夜出门摸到人家祭台上面的不是自己一样。叶情听了这好不要脸的话也不禁无言走开,旁边秦九渊看她拿着那小破铲子刨土实在费劲,无比自然地从器械库占用公共资源挑了把专业精良考古铲递给她。
陈鸣目光在他们中间转了两圈,笑了笑,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