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玹站在原地,她身边散落着零零碎碎的部分尸体残渣,几张残缺染血防毒面具随意地扔在地上,再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几张脸就在旁边桀桀怪笑,而等到空气中那个高大压迫的身型显露出来,那些脸就纷纷颤抖着滚回阴影中去了。
“……”
——跑吧。
——我拿头跑?
——总比自己只剩下个头好。
——跑的话最后怕是连头都剩不下来,我直接加入矮子恶鬼军团。
秋玹在心里自己骂自己,而在旁人看来,她就始终站在原地不曾动弹一下,看上去气定神闲的样子。
女人在空气中点了点尖利指甲,惨白脸上看上去有几分兴味。
“你不跑吗?”沙哑粗粝的声响蓦然响起,秋玹原本看到女人出现在主墓里还没有觉得多惊异,现在却表现出一副惊讶样子。女人看到她的反应,又是一阵兴味,“怎么了?”
“我以为你不能说话。”秋玹尽量斟酌着语言,随后顿了顿,又求生欲极强地补充道,“您,我以为您不能说话。”
女相的邪神似乎是被她逗乐了,裂开猩红的嘴角无声浮动一会。伴随着一阵淅淅索索的摩擦声,神像高高耸起的手肘关节带动着爬行,就像一只巨型节肢动物一样顺着地面爬向了中心那口立起来的棺材上。
对哦,她跟那具男相佛一样,没有直立行走的能力。
秋玹咽了口口水,尽量不让视线对上那张诡笑着的渗人面庞。她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就听见那个以一种跟蹲在神龛上相似的姿势蹲在棺材上的女人说话了。
或者说,也不完全是她在说话。
女人尖而长的指甲捏着一个什么东西,径直送到了秋玹面前。秋玹硬着头皮一看,发现是一只全身通红的像是小老鼠一样的生物——剥了皮的那种。
指甲一捏,那“老鼠”就开始张口说话。“你说对了,我不能说话。但是偶尔也需要有张口的时候吧,所以我就找了个替代的小玩意,还挺可爱的,你说呢?”
秋玹:那我能说什么,你说可爱就可爱吧。
“你就是这一任的新娘。”女人高高反折在躯干后面像是一只巨型蜘蛛的身体动了动,在棺盖上发出一阵淅索的摩擦声。“你很怨恨吧。为什么偏偏是我被选中了?你经常这么想吧。”
这句话里包含着几个信息。
首先,“新娘”这玩意竟然是按“继任”的说法来传承的,秋玹现在不知道她是代替了左岚还是江岚景的身份成为“新娘”,但由此看来这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也还好吧。”她只能含糊回答,毕竟眼前的这邪神摆明了拿着一副“只要你说你好恨我就帮你复仇然后复仇完了你就只能把灵魂给我了”之类的恶魔契约剧本,她也说不好哪句话莫名就惹了女人不痛快。
“你不恨吗?”
蹲在棺材上的女人歪了歪头,这一次,从她喉管里清晰听见振动发出的“咯咯咯咯”声。虽然被她捏在手里的剥皮老鼠还在兢兢业业地说着人话,但秋玹已经被她“咯”得开始头皮发麻起来。
“我不恨。”
咯吱一声。
老鼠被捏死了。
秋玹:老—————鼠——————
她刷的后退一步避开从女人手心里喷溅而出的血液,正想着要不自己还是按照她的剧本往下走说一句“我好恨”吧,就看见女人慢慢悠悠地将手心里通红的尸体随手一扔,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一只新的剥皮老鼠来。
“你手里没血。”尖利指甲轻蹭着一刮,那只新上任的老鼠就又兢兢业业地替身后的邪神说着话。“你当真是不恨……呵呵呵,那我也随便你,反正我给过你机会了。”
她怎么那么好说话。
秋玹也不知道是在感慨些什么,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靠坐在棺材上似是百般无聊把玩着剥皮老鼠的女人,看着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
“放开她!”
刹那间稳坐在棺材上的女人扭曲了面孔,用手肘关节支立起身躯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昏暗墓室里突然金光大作,那佛像降临于地底深处,就像是神赐的祝福。
“这已经是第几个无辜的女孩子了,你不要再这样执迷不悟!”
在耀眼的光芒中,秋玹眯着眼睛看过去,出乎意料的,竟然是庙堂里的那尊男相佛。
她一直以为这两座“神像”是不能同时出现在一起的,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看见过。金林村人们默认的事实是,每次去拜庙,若是运气好碰见了男相佛则什么都不会发生,甚至还能获得无形庇佑,但若是运气不好碰见了女人,就自求多福吧。
所以她没想到竟然连男相佛都跟着来到了地底。
咯吱声响,第二只剥皮老鼠也像它的上一任那样壮烈牺牲。而女人这一次没有再掏一只出来了,她喉管振动发出的咯咯咯咯声响愈发剧烈,一双血红淬了毒的眼睛怨毒而阴冷地盯着骤然出现的男人。
“收手吧,你不能总是再这样以杀人为乐,你会遭到报应的。”
慈悲万丈的男人仍在苦口婆心规劝,女人悚人面目却越来越狰狞扭曲,她伸长尖利的指甲,猛然朝男人攻了过来。男相佛好像早就预料到这一步,悲天悯人地叹了口气,也迫不得已与女人缠斗在一起。
在第一次从那庙里出来之后,秋玹曾经听一些还算愿意与他们这些外来者交涉的村民提起过。金林村的庙里一共供着两具“神像”,一具是男相,是真正保佑着村落世代兴盛的神明,还有一具是女相,是真正意义上的邪神。
每当夜幕降临,没有一户人家会选择离开家门,因为一旦在夜晚出门,就会碰见无处不在的眼睛。
那些都是属于女邪神的眼睛,太阳一旦落山,整片金林村就都处于她的噩梦之下。在这个时候,连负责掌管“太阳”的男相佛都无能为力。
是的,男人掌管白日的太阳,女人就掌管夜晚。
正常来说在金林村,白日有16个小时,黑夜只有8小时。所以即便是村民们再畏惧恐慌女邪神的阴影,他们只要在太阳落山之后的8个小时呆在家里不出门就没事了。
原本是这样,但是这一切在某一天开始转变了。
或许是因为又一场婚礼要在庙宇里举行,或许是因为村里来了一批“外来者”,总之,人们发现渐渐地,太阳落山的时间越来越早。
白昼从一开始的16小时,到14小时,到12,到10,到如今的8个小时。
人们关门熄灯的时间越来越早,从一开始的只要一闭眼一睁眼就可以度过黑暗迎接新一天的太阳升起,到现在在屋子里睁开眼,却只能看到一片黑夜。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女人的力量越来越强,原本两“神”制约的平衡,已经呈隐隐打破趋势了。
人们无法想象,等真的有一天邪神统治了整个村落,当太阳不再升起,那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秋玹靠边站在角落,一边尝试摸索着能不能打开防毒面具们带她下来的那扇门。
说实话,她并不在乎现在主墓里两具“神”的斗争,也不管他们谁赢谁输,因为凭她现在一切为零的体质也实在做不出什么对结局的实质性改变。
现在梦境剧情的发展已经偏离她原先预想的轨道了,就目前这个情况来看,“新娘”这个身份好像都有点不重要了。终于,她手摸到窄门的缝隙,正想指尖用力顺着缝隙将门推开,眼前劲风带起,一只泛着金光的手掌径直挡在她眼前。
男相的神明站在她面前,一只手挡住了女人刺过来的尖利指甲,那双看上去金光万丈不可撼动的手掌已经被整个穿透。
“我不会让你碰她。”低眉慈悲的男人这样说道,秋玹看到那只挡在自己眼前的手掌已然细微颤动着,想来他也并不是感觉不到疼痛的。
女人嘴里发出一声尖利嘶鸣,那声音听上去像是在冷笑。只是现在唯二的两只剥皮老鼠都被她自己捏死了,所以也听不明白她想要说什么。
尖利的指甲毫不留情地前伸,转动着将手掌挖开一个更大的血洞。
所谓的“神明”鲜血竟然也是红色的。秋玹歪了歪头避开男人手掌上血肉模糊的伤口,眼睁睁看着两人再一次在自己面前纠缠在了一起。
她盯了一会,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于是再一次抬手打开密道。
砰。
男相佛被狠狠摔了出去,正好砸在自己即将踏出脚步的旁边。秋玹顿了一下,抖抖嫁衣衣摆上被沾上去的血珠,面无表情地一把关上了门,面对女人道:“我就是有点热,想开门透透气。”
女人似乎是翻了个白眼。
这边秋玹还在兀自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怎么邪神也会翻白眼了,整个人被摔在地上的男人咳了两声,支撑着手臂想要站起来,却摇摇欲坠失败了几次。
黑红血液从他身下渗出,有好多沾在了墓室的墙上,看上去惨烈极了。
他的力量果然是因为越来越晚升起的太阳削弱了。
秋玹站在旁边看着他爬起来爬半天都感觉费劲,而随后女人似乎是玩腻了,头一歪喉头又咯咯咯发声了两声,关节撑着爬过来,尖利指甲一抬就抵住了男人喉口的位置。
她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发出来。看口型,秋玹觉得她说得应该是“去死吧”。
指甲深入。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随着那半截尖利指甲戳进喉管的同一时刻,原本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的男相佛突然动了!在女人也有些大惊失色的表情下,泛着金光的手掌径直掰断了那根指甲,在金光的笼罩范围之内,男相佛全身都仿佛处于一种无敌状态下。
他反手桎梏住女人伸来的指甲,死死将她按在了墙上。
“快来!我按住她了,你快动手,我没有时间了!”
他边说着边将那节被掰断下来足有一指长的指甲踢给站在一旁的秋玹,似乎是看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嘴里又焦急催促。“你放心,她现在动不了,不可能伤到你的!我会给你我的‘祝福’,她死了之后,你、还有那些即将成为新娘的女孩子,就再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了!”
“快点啊,我没有时间了!”
秋玹蹲下身捡起那节指甲,看了看提前燃烧尽自己全身力量来消耗制住邪神的男人,又看了看被按在墙上眼中淬毒的恶意几乎快要满溢出来的邪神。
她抬起手。
“……”
“……”
“再见了您们嘞。”
秋玹抬起手打开密道的门,抬脚走了进去。
……
从被子里睁开眼睛的时候,秋玹就知道自己计划在今天晚上走完结局的目的是达不成了。
一如往常,她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熟悉的裂缝天花板反应了一会,幽幽道:“我感觉你好像我的黑恶势力爪牙。”
秦九渊顿了下,“什么意思?”
秋玹:“就是我负责当幕后boss然后我手下的黑恶势力爪牙小弟就负责每天来跟我汇报今天又死了几个几个人。”
秦九渊:“如果你真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还是别了。”秋玹叹了口气从被子里爬出来,“今天晚上又是谁死了?”
“一个叫古娜的。”
古娜,是那个在今天晚上临睡之前一把鼻涕一把泪来找她让救救自己的那个女孩子,因为她没有砍树皮而害怕自己被剥皮。
秋玹皱了皱眉穿上衣服起身,她不觉得古娜会在今天晚上死。因为就算米莎没有答应今天晚上去入庙给她弄来红布,以她的性格来说今天晚上也不可能入梦,要死也是在明晚死。
她跟秦九渊走到隔壁的平房,先是下意识扫了一圈围在旁边神色各异的人群,接着眼神略过人群遥遥与米莎对上了。
米莎朝她挑了挑眉。
在看清古娜的死状时,秋玹大概明白她的死亡原因了。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