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怎样权衡利弊,由樊卓水城全权保管已然恢复成幼体状态的水宝宝无疑是目前来说最好的选择。一来由于水城地理位置所导致的特殊性,想必一旦“水宝宝”这种物种的存在泄露出去,必定是对樊卓水城乃至整个工业区一次重大打击。
二来虽然屈寒星明面上卖了苍梧或者说临渊一个面子,不愿深究马泰的过失,但他不追究并不代表这件事就不存在了。佣兵会那边的立场暂且不谈,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脆反过来利用这一次的水城事件,把马泰也好苍梧也好乃至秋玹自己,全都摘个干净。
马泰闻言整个人呆立在原地,他没有看房间里的任何人,只是不断以手掌皮肤去一点点摩挲内里装着水宝宝幼体的麻袋。
“马泰……”苍梧轻声喊了他一句,语气十分复杂。
到底是自家公会的成员,虽然几分钟之前一时怒火上头发了几句火,随即冷静下来之后,苍梧也终究不忍心强行去逼迫一名独立的行刑官个体去舍弃他喜爱的东西。
秋玹垂手站在苍梧身边,视线又向下扫了几眼正吭哧吭哧将麻袋不断拱出几个形状的水宝宝。
喜好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别人无法进行插足评判的。在她看来,马泰的失误并不是在于他错将一只深水怪物当成了单纯无害的宠物来饲养,而是在于,他的喜好如此脆弱以至于能够被他人轻而易举地利用,在于他自认为的纯粹喜好却给一整个水上城市的人带来了覆灭型的灾难。
喜爱什么东西是自己的事情,哪怕是像深水怪物这样在世俗眼光看来荒诞不能理解的东西也丝毫没有任何问题。但若是这样的喜好影响伤害到了他人,那就是自身的问题。
虽然这件事情如果真要深究起来,秋玹本人还是要为此付出一定的责任。
如果没有佣兵组织的人误把她的通缉照认成了水城的总负责人屈寒星,那么佣兵会就不会为了报复屈寒星,而参与这次的水城灾难事件。
如果那样的话,就算是马泰的水宝宝依然按照原来的趋势成长下去,在灾难雏形显出分毫端倪之后,水城的搜寻队肯定会第一时间发现问题。
那么灾难伊始做好了准备就能够及时得到控制,虽然依然有会部分人遭殃,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还要去求助秋玹跟艾德那两个持特权的“二十四小时新人”才能解决问题。
所以当时在水底下,秋玹明明可以撒手不干撇得干净,她还是下水跟在变身缝合怪屁股后面牵引了,最后也算是解决了这一次水城事件的最大祸乱分子。
要说良心作祟而生的愧疚之情多少也占那么一点,更多的是她觉得,既然是自己引出的因,便也得亲手刨出结成的果。
因果循环自古以来看不见但并不代表不存在了,有时候往往就是一些看似不经意的细节,在最后的关头却甚至可能带来完全翻转的惊人结果。
苍梧并没有试图去以自己临渊话事人的身份逼迫马泰做出一个选择,他跟秋玹,在场的唯二两个来自于深渊区交界之处的行刑官,默契地沉默着将话语权全然交给了马泰。
事实上,秋玹并不知道如果马泰始终坚持为了自己饲养的水宝宝而付出赌上一切的话,苍梧最后会做出什么反应来。
这名临渊的会长,大概会……极其失望吧。
她无声叹息一句。
五分钟后,身处于水城中心建筑第一百零三层的所有人亲眼目睹了一场沉痛到摧心剖肝的无声道别。
那个看上去四十多岁了的中年男人坐在地上抱着一枚麻袋失声痛哭,就好像人生中再也没有什么事是要比此刻更加悲伤了一般。
佣兵小队的带队人站在一边似是面露不屑,早在计划得知了有人偷偷在水城底下饲养违禁物种的时候他就已经调查过马泰,一个平平无奇甚至有几分胆小嗫嚅的中年男人,在他眼中连组织里刚送出去训练的小孩都要比他硬气。
在几分钟之前,当带队人终于忍受不了气氛的僵持不禁对屈寒星拔刀相向的时刻,他瞬间就被中心建筑里不知从哪冲出来的数十个壮汉给团团围住了。
毕竟水城事件已经得到解决,他们失去了最大的威胁依仗。现在又站在屈寒星的地盘上面,光凭这一支带出来的独立佣兵会队伍,还做不到众目睽睽之下拿下屈寒星的人头。
于是水城的那名绿头老板,也趁着这个机会与佣兵会的人做了个协定。
协议的具体内容秋玹跟苍梧不得而知,这毕竟是人家自己的事情。反正等到带队人再一次从一百零三层出来的时候,除了面上铁青的脸色之外,他们也再看不出其他端倪。
随后,屈寒星也顺势“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临渊作为赔偿诚意交由给他的那只水宝宝幼体。
他当然会接受,这是早有预料的事情。
就算面上再怎样和善好说话,甚至还不停地在反过来安慰痛失所爱的马泰,但是这一次机会屈寒星又怎么会错过呢?
“水宝宝”这种生物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水城的巨大威胁,现如今在屈寒星执政时期眼皮底下就出了那么一件关乎到水城存亡的大事,他内心当然不可能像表面上展露出来的那样轻松。
绿头老板接受了马泰的水宝宝,并一再热情挽留他们留下来顺便把晚饭给吃了。
苍梧直接拒绝了,他不算失礼地朝着屈寒星点了下头,就带着一脸失魂落魄的马泰以及跟在后面的秋玹走出了水城中心建筑的第一百零三层。
“那总要让我送送你们!”
屈寒星在背后喊他们,“你们出来得着急,肯定谁也没带水上交通工具吧。正好,我的人现在在进行灾后清算工作,我让他们顺便把你们送出去。”
“那就多谢了。”
于是临渊的三人坐上了水城专属特快皮划艇,划桨人是之前跟秋玹一起下潜的那名负责人。他看到秋玹出来竟然还挺高兴,远远就朝这个方向招了招手。
马泰蜷缩在皮划艇的一个角落里,无论周边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一脸失神好像全权失去了对事物的兴趣。
苍梧坐在他身边,看得出来他在试图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自己的会员,但天生不善言辞嘴唇张了又闭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别难过了,会过去的。”
他为难地挠了挠头,以求助眼神看向秋玹。
秋玹回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只能等他自己走出来,要不然……就再找一个比水宝宝更能寄托情愫的‘宠物’。”
苍梧坚决摇头,不仅摇头还拉着马泰坐远一点,生怕对方听到她的话瞬间又想不开了去找危险程度更高的稀奇古怪物种带回临渊来饲养。
秋玹摇摇头,也没再多说什么。
事实上她比谁都清楚,马泰不可能再养一个所谓“宠物”了。不仅不可能,甚至水宝宝的这件事情在此后的数十年内都可能成为他心中一道过不去的坎。
不是谁都可以接受一个看起来极为相似的“代替品”来成为自己心中皎白月光替换物的。
白月光之所以是白月光,在于其可望不可及的特殊及无可取代性。白月光底下可以有无数长得相似的“代替品”来姑且聊以慰藉,但对于一些人来说,这样的代替品本身难道不是对于心中明月的一种亵渎吗?
正因为只有“它”是无可取代的,才会成了天际那轮永远仰望着的明月。
很难说追月的人追求到最后,到底是出于对月光的渴望,还是已变成了心中的执念欲火,将自己燃烧殆尽的同时恨不得拉下明月共沉沦在无边火海之中。
追月的过程,本来就是自身见不得人**与无法触及理智之间的不断挣扎碰撞。
秋玹坐在皮划艇的一端,突然微微仰头眯着眼睛看向绝境终年不曾黯淡下去的白昼。
在绝境看不到月亮,也同样看不到夜晚。
但谁又能说,她何尝不是那个同样在追求月亮的人呢?
……
下一条线索应该是……荣耀。
秋玹努力试图在当初沈惊雪给她的那几条线索中尽量先找出几个市面上信息比较多的。
自从那一天莫名的新人二十四小时结束以后,她跟着苍梧回到临渊,花了一点时间去探望处理好部分的人际关系,就又开始立马着手在交易市场接活带新人了。
按理说她本应该在重回绝境之后就去见一次息寒亭的,秋玹也确实抽空去了,但是都走到抱琴门口了才被告知息寒亭前脚刚回来在公会里等了一段时间,接着后脚就又走了。
其他成员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秋玹也无从找起,干脆就回来了。
息寒亭大概是认为自己回不来了吧。
她这样想着。毕竟离开饥荒试炼场的时候传送门都已经开了,秋玹当时就在息寒亭后脚的位置出来,结果都在绝境过了二十四多小时她都一直没出现,站在息寒亭的视角来看,可不就是出了事了吗。
不过现在既然也找不到息寒亭,秋玹干脆暂时放下了这件事情,专注于接活去了。
她自己的下一个试炼场跟沈惊雪说得那几个八竿子打不着,于是只能跟着新人一起进场。按照计划来说她下一个试炼场应该是名为“荣耀”的场合,同样也是隶属于支配者“荣耀”手下掌管着的无数个小世界其中一个。
只是不太顺利的是,秋玹自从回来的第一天就在接活市场留意了,但是市面上需要带过场的新人竟没有一个是随机匹配到荣耀试炼场的,所以她只能在绝境继续等下去。
她一直在临渊等到连江北鹤都快要轮到下一场的时间了,又一直等到江北鹤从试炼场里回来,市面上的信息刷新了无数遍,还是一无所获。
江北鹤这一次非常幸运,她竟然轮空到了一个百分之八十都是刚被选中第一场新人的试炼场。
——这种情况简直就相当于百级大佬重回新手村。导致江北鹤前一天从绝境吃完散伙饭走了,没走几个小时就又回来了,把临渊一行人都惊得问她是不是忘带什么东西所以回来拿。
江北鹤一直维持着这种中大奖快活心态在公会里快乐了好几天,直到好几天后她又一次起夜看见秋玹一个人在厨房里开小灶煮面吃。带着一种惊异且莫名的心态,终于在一天时间意义上的“晚上”,她将秋玹堵在了厨房里。
“你咋回事啊,上一场受刺激了?”
江北鹤一屁股将秋玹挤到边上一点给自己空出位置,接着又毫不客气抢走了她一半的面条。
后者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又站起来去锅里添了一碗。
“呦,我听说你上一个世界是个老大难世界啊,一定苦了很久吧。”江北鹤在那里说着貌似惋惜心疼的话语,语气中却半点没有体现。“不过你最近怎么回事啊?怎么练级狂魔突然间不出门了呢,真是上一个试炼场给你留下心理阴影了?”
“我只是找不到活。”
秋玹嚼了几下将食物完全咽下去才开口说话——也是后遗症了,上一次她在奥赛尔含着合成饼说话的时候差点直接被一具骷髅状饥民扑上来强吻——道:“你那边也帮我留意一下,最近有没有新人是匹配到‘荣耀’试炼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