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0:瑟琳娜
他们的反抗让她忍俊不禁。
瞧他们的侏儒导弹——富含热金属,显然是想摧垮她,伤害她,却成了上好的佐料,足以消化她肚腹中冰冷的雪团。这些小飞镖不断飞来,她便一个接一个地将它们衔住。
这可是她渴望已久的能量,又上口又纯粹。这些可笑的小弹如雨点般射来,忽然她看见一个微尘般的喷射器闪一下蓝光,随即一个怪模怪样的小火箭偷偷飞离而去。
小蚊虫想逃跑!
过了好像永远也过不完那么久以后,公主终于洗好了澡,从池塘里出来,擦干,并把衣服穿回去。嘉瑞安则一直紧闭着眼睛。
他们已经看到她战无不胜的力量,见识了她们种族辉煌的历史,更认识了他们自己微不足道的能力。谁狂妄自大,谁就得付出代价,她带着这份诗意的快乐,伸出舌头将他们卷起来一口吞了下去。
《帝国的倾覆》朱利.陈在狱中作的一部科万大厦批判史。陈不惧威胁,称太阳巨头和太阳帝国的种种罪恶为人性使然。“任何帝国,”他写道,“建立之日始,就染上了毁灭自己的病毒。”
“你们仙达人的观念真够怪的。”瑟琳娜在两人坐在池塘边,被太阳晒得暖暖的草地上时说道。她正倾着头,垂下大红的头发,把潮湿浓密的卷发梳顺。“在贺奈城,人人都上澡塘,而且运动比赛都是不穿衣服的。去年夏天,我才跟其她十几个女孩子,在皇家体育场里赛跑呢!观众都帮我们热情加油。”
“这我可以想像。”嘉瑞安揶揄地说。
“那是什么?”瑟琳娜一边问着,一边指着停在嘉瑞安胸前的避邪银盘。
“去年创世节的时候,爷爷送我的礼物。”嘉瑞安答道。
“我看看。”瑟琳娜伸出了手。
嘉瑞安则倾身向前。
“解下来让我看看!”瑟琳娜命令道。
“这是不准解下来的。”嘉瑞安对瑟琳娜说道:“老狼大爷和宝姨说,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准把这避邪银盘解下来。我想这大概是有符咒什么的吧!”
“好奇怪的想法。”瑟琳娜一边倾身审视那避邪银盘,一边评论道。“他们真的是法师吗?”
“老狼大爷已经七千岁了。”嘉瑞安说道:“他认识雅杜神,我亲眼看到,他在几分钟内,就让一根小树枝长成大树;宝姨说了一个字,就把一个瞎眼的女人治好了,而且她会化身成猫头鹰。”
“这种事情,我才不相信哩!”瑟琳娜对嘉瑞安说道:“我敢说这些事情,一定有别的解释。”
嘉瑞安耸耸肩,然后穿上了亚麻衬衫和棕色的长袍;接着他甩甩头,以手指顺了顺湿发。
“你愈弄愈乱了。”瑟琳娜挑剔地说道。“喏!”瑟琳娜说着便站了起来,走到嘉瑞安身后。“我帮你梳吧!”瑟琳娜开始仔细梳理嘉瑞安的头发。“就男人而言,你的发质还不错。”瑟琳娜说道。
“反正就是头发嘛!”嘉瑞安不以为意地说道。
瑟琳娜静静地梳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嘉瑞安的下巴,把嘉瑞安的头转东转西,以挑剔的眼光仔细端详,又在头侧的头发上压一压,直到她觉得满意为止。“这样好多了。”瑟琳娜评道。
“谢谢你。”瑟琳娜一下子变了这么多,嘉瑞安倒有点纳闷。
她又在草地上坐下来,双臂抱膝,看着波光粼粼的池塘。“嘉瑞安。”瑟琳娜终于说道。“寻常的人从小长到大,到底是什么感觉?”
嘉瑞安耸耸肩。“我一直都是寻常人。”嘉瑞安对瑟琳娜说道:“所以也不晓得该拿什么来比较才好。”
“你知道我的意思。你是在哪里长大的——你都做些什么,全都告诉我。”
所以嘉瑞安就把富洛达农场的事情讲给瑟琳娜听;嘉瑞安讲了厨房,杜倪克的铁匠铺,以及都伦、朗笃力和珠波蕾。
“你爱上了珠波蕾,是不是?”瑟琳娜以近乎指责的口气问道。
“大概是吧!但是从我们离开富洛达农场以来,发生的事情多到有时侯我连她的脸长什么样都记不起来。反正我没有爱情也活得好好的嘛;就我所知,爱情大半都挺痛苦的。”
“你这人真是没道理。”瑟琳娜说着,便抛给嘉瑞安一个甜甜的笑容;她小小的脸孔,被烈火般的头发所环绕。
“大概吧!”嘉瑞安也认了。“好啦,现在该你告诉我,非常特别的人从小到大,到底是什么感觉?”
“我没那么特别。”
“你是皇家公主耶!”嘉瑞安提醒她:“我可觉得这很特别。”
“噢,那个呀。”瑟琳娜说着,便咯咯笑起来。“你知道吗,从我跟你们在一起之后,有时侯我几乎都忘了自己是皇家公主呢!”
“几乎忘了。”嘉瑞安露出笑脸说道:“但可没全忘。”
“是没全忘。”瑟琳娜应和道。她又开始看池塘。“当一个公主,泰半的生活都非常无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要听人演讲,或者接待贵宾;我身边成天都有卫兵,不过有时侯我会偷偷溜开,这样才有自己独处的时间——不过他们气死了。”瑟琳娜又咯咯笑了起来;然后眼睛又转为思虑重重。“我来帮你算命。”瑟琳娜说着,便执起嘉瑞安的手。
“你会算命?”嘉瑞安问道。
“其实是闹着玩儿的啦!”瑟琳娜坦承:“我跟侍女们有的时候会算命玩儿,而且我们总是跟对方保证说,她一定会嫁一个出身高贵的丈夫,生很多小孩。”瑟琳娜把嘉瑞安的手翻过来细瞧;现在手洗干净了之后,嘉瑞安掌上的银色印记变得明显可见。“那是什么?”瑟琳娜问道。
“我不知道。”
“那不是病吧?”
“不是。”嘉瑞安说道:“我自小就有了。这个印记大概跟我的家族有关。不晓得什么原因,宝姨就是不喜欢让人家看到这个印记,所以她会想办法把这个印记藏起来。”
“手上的印记怎么藏?”
“宝姨一天到晚找那种会把手弄脏的事情给我做。”
“好奇怪。”瑟琳娜说道:“我也有胎记——在我的心脏上方。你要不要看?”瑟琳娜说着便拉开长袍的领口。
“你说了我就信。”嘉瑞安说道,脸上红得很厉害。
瑟琳娜又笑了;她的笑声像银铃一般。“你真是个奇怪的男孩,嘉瑞安。你跟我之前认识的男孩子大大不同。”
“他们大概都是特奈隼男孩吧!”嘉瑞安指出。“我是仙达人——至少宝姨把我当成仙达人养大——所以自然大不相同。”
“听起来,你连你自己是哪里人都不知道。”
“滑溜说我不是仙达人。”嘉瑞安说道:“他说他不太确定我到底是哪里人,这就很怪了,因为滑溜看到谁都能一下子认出他们是哪里来的。你父亲则说我是历瓦人。”
“既然宝佳娜女士是你阿姨,而贝佳瑞斯是你祖父,那么你可能也是个法师。”瑟琳娜推论道。
嘉瑞安大笑。“我吗?差太远了吧!再说,法师可不是种族,这一族里全是法师,所以这跟吉鲁克族、特奈隼族或是历瓦族是不一样的。我是这样想的,法师比较像是个特别的职业,好比说讼师或是生意人之类的,只是世界上没有新进的法师。法师都活了好几千岁了;老狼大爷说,也许是因为人们变了,所以再也无法变成法师了。”
瑟琳娜往后靠,手肘支在草地上,抬眼望着嘉瑞安,唤道:“嘉瑞安?”
“什么事?”
“你要不要亲我?”
嘉瑞安的心脏开始砰砰乱跳。
然后远远地传来杜倪克叫唤他们两人的声音,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嘉瑞安真是痛恨自己这位老朋友。
杜倪克一走到空旷处,便对两人说道:“宝佳娜女士说,你们也该回营地来了。”他那平实且可靠的脸庞上,闪过些微的以此取乐之意,而且他看着他们两人的眼光,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似的。
嘉瑞安脸红起来,然后又马上气自己为什么要脸红;不过瑟琳娜则显得毫不在意。
“树精们来了吗?”瑟琳娜一边问着,一边站起身来,把背后的青草拍掉。
“还没。”杜倪克答道:“老狼大爷说,她们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我们,南边来了个大风暴,因此宝佳娜女士说,你们两个应该赶快回来。”
嘉瑞安瞄了天空一眼,发现一大片色黑如墨的云从南边飘上来,翻腾地往北而去,把明亮的蔚蓝天空都染黑了。嘉瑞安皱起眉头。“我从没见过像这样的云,你呢,杜倪克?”
杜倪克抬头仰望。“好奇怪。”杜倪克应和道。
嘉瑞安把那两条湿毛巾卷起来,然后开始沿着小溪往前走;乌云遮去了太阳,森林变得暗如黑夜。众人打从一进树精森林就感受到的那股被人严密监视的感觉仍然在,只不过现在又多了点别的东西;那些大树受到骚扰,不安地摆动,而且婆娑的树叶,似乎在传递千万个小小的讯息。
“她们怕起来了。”瑟琳娜悄声说道:“她们被什么东西嚇到了。”
“什么?”杜倪克问道。
“我说的是树!她们不晓得在怕什么东西。你感觉不到吗?”
杜倪克困惑地望着瑟琳娜。
枝叶高处的鸟儿突然静下来,一股寒风袭来,风里夹带着水流停滞陈腐和植物朽烂败坏的恶臭味。
“这是什么味道?”嘉瑞安一边问着,一边紧张地四处张望。
“这儿往南过去,就是尼伊散国。”瑟琳娜说道:“那里大部分都是沼泽地。”
“尼伊散国离这里很近吗?”嘉瑞安问道。
“不算近。”瑟琳娜说着稍微皱了一下眉头:“少说也离了一百八十哩以上。”
“味道能传那么远吗?”
“不太可能。”杜倪克说道:“至少在仙达力亚是不可能的。”
“我们离营地多远?”瑟琳娜问道。
“大概半哩。”杜倪克答道。
“也许我们应该用跑的回去。”瑟琳娜提议道。
杜倪克摇了摇头。“这地上不平。”他说道:“况且现在这么暗,跑起来很是危险;不过我们可以走快一点。”
三人在黑暗中急走;风开始颳得紧了,连大树也因为大风而摆荡弯曲;弥漫在树精森林里的那股怪异的恐惧感与时俱增。
“那边有动静。”嘉瑞安一边急急地低声道,一边指着小溪对岸的树林。”
“没什么东西啊!”瑟琳娜说道。
奎恩飘游上火星科万号,挂在肩上的枕套里装着随身用具和换洗的内衣。他身上还有克雷的星雾香味,那是他们伤心欲绝地最后一次作别时留下的;他双唇隐约作痛,那是诺尔给他的离别之吻;通过湿润的眼睛,他似乎看见了乔莫噙满泪水的双眼。
突然,一阵焦虑袭上他的心头。
那可怕的家伙要是摸上光圈怎么办?就算它不去,那些老掉牙的发动机又能支持多久?他有几成把握弄到好的发动机并及时送上光圈?他一把抓过生命刹标签,不再去想自己茫然无知的前途。
“德恩,行了。”测试结束后,技术人员用激光把诊断数据装进一张黄色硬塑料纸上,然后将塑料纸扔给他。“到发射舱去,把这个交给医生的副手。”他挥挥手叫奎恩快去。“测试结果比多数人都好,八成能活着回太阳那边。”
这也够可怕的了,但比起留在光圈站的人来说,自己生还的机会要大得多,“奎恩.德恩?”医生副手瞟了一眼标签,“布鲁恩船长在名单上看见了你的名字,注射生命刹之前她想见见你。”
飞船仍停靠在发射场装运反应物质。奎恩朝指挥舱走去,一路尽情打量着飞船。那些扶手、楼梯和升降机都让他赞叹不已,同时又提醒他,他马上就不能享受简诺特微弱引力的自由了。
维拉.布鲁恩系着腰带,坐在椅子里,面前是灯光闪烁的飞行控制盘。比起显示屏里的模样,她显得略略苍老,头发也更为稀疏,宽脸上布满皱纹,看上去闷闷不乐。他一声不吭地把生命刹标签递给她,等着她发话。
“德恩?”她的声音像男人一样沙哑。“那位头人的养子?”
他不安地点点头,心里嘀咕她会不会因此将他赶下飞船。
“你自愿服下生命刹?”她疲倦的眼睛狡黠地盯着他。“为什么?”
“我一直渴望去太阳那边。”奎恩看见她眯着双眼,似乎不大相信他的话。“我母亲回那儿了,我想我父亲也在那儿,我想找到他们。”
她没有习惯简诺特微弱的引力,想将那张黄色标签放到控制盘上的一只小炭缸里,可标签却径直朝他飘过来,他抓过标签,重新递给她。她挥挥手,一边上下打量他,一边理理凌乱的头发。
“听说你是位核变工程师?”
“胡乱学了些罢了。”他心里开始怦怦跳了起来。“在卡帕拉号上帮忙运行整修发动机。”
“这我听说了。”她皱皱眉头,仿佛有些怀疑。“可那些发动机都是老古董了。你也许不大了解这些科万系列飞船吧。”
“我可以学习——”他屏住呼吸,竭力使自己表现得平静一些。
“要是你需要工程师——”
“我们的确需要。”看着他急迫的样子,她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他们告诉我卡帕拉不能飞行后,我派了一位工程师前去检查。他没有回来,只发来信息说,乌鲁告诉他,你完全有能力顶替他的位置。”
“我十分愿意——”
“去玛苏达那儿报到。”她朝门口一指。“也许他用得着你。”
玛苏达是位满脸带笑的年轻人,身材瘦削,头发很长,似乎不会讲英语,他懒懒地瞥了一眼标签,对着对讲机叽叽喳喳地讲了一通,然后示意奎恩等待一会。医生副手走过来,把一个小薄圆盘贴进他的耳朵。“这是电脑翻译,万声第八代。这小玩意儿有时很能蒙人,但你不久就会习惯的。”
玛苏达示意他到发动机房里去。
“请进,德恩先生。”他一只耳朵还听着玛苏达讲的日语,机器翻译尖厉的女高音已经在另一只耳朵里回荡起来了。“请尊敬的德恩先生——纡尊降贵——来检查一下离子推进装置。”
他渐渐习惯了双声干扰。屋里的发动机让他兴奋不已。有些发动机设计简单而雅致,只看一眼就令他喜欢得不得了,也有些发动机虽经玛苏达解释他还是迷惑不解。兴奋之余,他问是谁设计的这些发动机。
两个声音都没有说话。
“索森?是不是索森?”
“不认识——,”玛苏达面露难色。“不认识——尊敬的索森。”
“他在科万实验室,”奎恩继续道,“研究——”玛苏达往前走去,指着发动机说道:“这是双缸燃料注射机,那儿是离心过滤器,纯化反应物质。”
奎恩只好满怀狐疑地跟着他,最后玛苏达转身询问卡帕拉号发动机的情况。“好吧,德恩先生。”玛苏达抬抬眼皮。“你开过那样的废铁——我们这儿的发动机就容易多了。你学习维修和操作。值班。保持鼻子整洁。我们忘记生命刹。”他不再言语,把一台红盖电脑递给奎恩。奎恩启动电脑,看见显示屏上显出一行字来。“马克9号离子推进器操作指南。奥拉夫.索森编辑修改,太阳105年。”他禁不住抬头困惑地瞥了一眼玛苏达。
“建议,德恩先生。”机器翻译声音很尖。“研究工程程序,忘掉尊敬的奥拉夫.索森。”
起飞的时候,他从发动机房里的显示屏上看着光圈站。喷射器照亮的是冰块上的一团乱物:古老的卡帕拉像一件褪色的银器玩具;闪着红光的圆顶屋,以及散布在周围的望远镜和接收器;站上那团灯光,飞快地消隐下去。那是他惟一拥有过的家啊!
他喉咙作痛,目不转睛地盯着光圈站朝远处滑去,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终于消失在凹凸不平的地平线上。简诺特也缩成一个黑点,迷失在闪耀的群星之中。即使采用索森设计的发动机,到达科多伯西也需要四个月。飞船成了又一所监狱,比简诺特还要狭窄。
一路平安无事,发动机保持着恒定的推动力。他负责发动机运转正常、没事的时候,他就打开电脑里的指导程序,想像着到了太阳那边自己该做的事情。
虽然推进器的推力还不及地球引力的一半,但已经让他疲惫难受了,在简诺特体育馆的跑道上,他曾经把自行车开到2或3档而没有什么不适,可那每次只能持续一小时左右。他开始怀疑起自己难以忍受地球的引力了。
光圈站还好吗?杰生.科万逃出外星人的圈套了吗?那个可怕的太空物体又出现了吗?太阳那边科万人,陈氏家庭和圣族人还在打仗吗?他没有听到任何消息,但他知道,飞船与太阳指挥部之间一定有激光联络。玛苏达、还有一位名叫列娜.拉迪诺的寡言少语的金发少女和他在发动机房轮流看守。下班之后,他们睡在一间屋子。
他们从不谈论奥拉夫.索森主管的科万技术部,从不谈论太阳那边的人,只谈论发动机房里的事情。
飞船显得格外空荡。其他所有撤退的群众,包括绝大多数卡本的手下,正处在生命刹的药效之下。做事的船员不过三十来人,他们忙于工作,而且大都躲着他。即使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也几乎没有人说话。他们都有太阳标记。没有太阳标记,他什么都不是。
只有基恩.卡本不这样看。飞行的第二天,卡本就在导弹发射舱跟他打招呼,他们一起吃了饭。卡本闷闷不乐地说在船上他无事可做,而且没有朋友。布鲁恩让他带了些宝贝葡萄酒和水果上船,他请奎恩分享这些东西,于是他们吃饭经常坐在一起。
奎恩越来越替他难过了。清醒的时候,他可怜兮兮地一言不发:可一喝酒他内心所受的折磨就要显露出来。他曾不止一次用发抖的双手紧抓住奎恩,深陷的眼睛近乎在哀求。
“不要骗我,他到底怎么样了?”
奎恩不知怎么回答。
“我可怜的雷纳德,”他嘶哑的声音颤抖着。“他还活着,对不对?他是勇敢的大使,住在光圈友好的外星人中间?”
奎恩只好掉过头去。
“不是叛徒!”卡本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告诉我,我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法知道啊。”奎恩努力想安慰他。“除非我们得到事情的真相——杰生不会说出事情的真相。”
到达中转站之前,卡本已经完全绝望了。布鲁恩想在船上给他找点活干,可他什么都不想做。酒喝干了,他要求服用生命刹,医生说他不宜服用他就大吵大闹,还缠着布鲁恩求情,医生们只好给他注射了少量生命刹。他躺倒在医务室,奎恩坐在他旁边。
“一路平安,孩子——”他颤抖着紧紧握住奎恩的手。“要是我醒不过来——”他没能醒过来。中午日分,医生报告说他身体的主要机能已经停止,布鲁恩吩咐医生们想办法挽救他,但为时已晚。
到达中转站的那一天,布鲁恩把全体船员叫到处理舱,为两个人开了葬礼。
尼古拉斯.陈,就是那位监察技术人员,也死在了生命刹的药力之下,奎恩没有听见任何正式的解释,但人们都说他给自己注射了过量的生命刹,属于自杀,也许是因为回到太阳那边他会有很多麻烦的原因。
布鲁恩念读了措辞正规的悼文,盛赞陈和卡本船长为科万大厦和神圣的太阳帝国光荣捐躯。布鲁恩简短的官腔在奎恩听来显得十分生硬冷淡。他突然为卡本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悲哀,心里交织着强烈的失落感和恐惧感。陈和卡本虽然有完全不同的背景,但都是光圈黑暗无知世界的牺牲品!葬礼又让他想起了仍然威胁着简诺特的种种灾难。
仪式结束之后,布鲁恩把他叫到一边。
“卡本是你的朋友。”她握住他的手,像在安慰他一样。
奎恩很少看见她和心碎的卡本呆在一块,所以她话语中流露出的情感颇让他吃惊。“你已经尽力了。”
“谈不上。他没多大用处了。”她声音里忽然多了一丝恨恨的调子。“他已经给榨干了。”
他没有吱声,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他的生命,还有他儿子的生命,被一个漠不关心的公司榨干了。”她准备转身离去。
“船长!”他赶紧抓住机会。“你有消息吗?简诺特?科万司令?还有我看见的那个家伙?”
“没有——‘’她冲他皱皱眉头,犹豫片刻。“噢,也算有一点。”
她又停了停,冷不丁说道:“跟我来吧,德恩,有些事情我得告诉你了。”
她跟着走进她的房间,房间装饰简单,这与她的地位并不相称。她随手关上门。
“没有星星那边的消息。”她紧盯着他,粗糙的手把稀疏的白发向后理了理。
“以后也不会有了。站上的中转联络器已经切断,也许就是你看见的那个家伙切断的,不过审查人员绝不会容许人们对这件事交头接耳。”
“简诺特——”他的声音一下子哽住了。“受到袭击没有?”
“征服海王星号被袭,”她答道,“尸骨无存。那边的一切都联络不上了。”
“是那个怪物袭击的吗?”
“反正有个什么东西。”她眉头皱得更深。“这事儿发生得很快。
我们只收到了断断续续的信号。他们搜索到了一个庞然大物,飞快地向他们冲去。他们开火反抗,但发出的导弹没有任何效果,随后信号就切断了。“我知道的就这些。”她朝桌子作了个手势。“一起吃饭吧。”
这是命令,他照办了。餐厅服务员端来了一丁点儿食物。他忧心忡忡地想着简诺特,根本没有胃口,她默默地看着他,也没有吃饭,后来他开始纳闷她干吗请他吃饭。
“要酒吗?”服务员把他一口未动的盘子端走。“卡本给我的,你喝点他不会有意见的。”
服务员给她端来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黑茶。她说,那茶与众不同,是斯里兰卡产的。她品一口茶,然后神色严峻地向他探过身去。
“德恩,”她勉强挤出点笑容。“奎恩,你与光圈的朋友失去了联系,也许永远也联系不上了,看得出你像掉了魂呢。到达科多之后,你打算做些什么?”
不知为什么,他开始喜欢她了。
“我希望帮帮他们,帮帮光圈站。”他看见她怀疑的眼神。“我想弄到机器,学习开动核动力发电机,趁他们还活着之前赶回光圈!”
她眯了眯狡黠的眼睛。
“你认为自己有机会吗?”
“我母亲是科万实验室里的科学家,她丈夫是奥拉夫.索森——”
“那位核变工程师?”她表情一变。“也许你真有机会。”
“太阳那边——”他忽然想推心置腹和她说说心里话。“一直是我为之向往的神奇世界,我一直希望——”
他情不自禁地盯着她的上唇,那儿稀稀拉拉地长着几根黑色的胡子。他看了一会,决定不提父亲的事。
“希望得到自己的太阳标记——好多年前,我就通过了母亲给我的测试。”
“那件事可能有点难。”她轻轻地摇头。“也许比你的预想还要难。”
“我知道自己需要——需要运气。”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下来。“需要朋友。”她灰色的眼睛还在打量他。他不习惯端着酒杯,便轻轻地把酒杯放下。
“也许我能帮点忙。”她一张宽脸显得依然专注而谨慎,他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几根胡须。“我跟玛苏达谈过了,他说你学得快,已经够格了。”她点点头,脸上差不多有了笑容。“要是你愿意,我可以破例让你在船上工作,这也许是你得到太阳标记的最好机会。”
他心里虽然大为感动,但还是摇了摇头。
“那要花很多年,简诺特可等不起。”
“如果你梦想走捷径——”她直视着他,沙哑的声音又带上了恨恨的味儿。
“那说明你还不了解太阳那边。你听我讲讲太阳帝国对我的所作所为吧。”
他一下子没明白过来。
“和可怜的老卡本相比,我还算幸运的。可我也把全部生命都奉献给了科万人和太阳帝国,而他们却骗了我。”
胡须下面,她薄薄的嘴唇抽搐了一下。
“没错,我作了船长,可我本应该有家的。诺尔——诺尔本应该成为我的女儿。”她猛地掉过头去。“我本应该生个儿子。”
他不知说什么,只好呷一口酒,等她转过头来。
“30年前我做出了选择。”她仿佛恼怒起来,声音也变得更加尖厉。“我选择了太阳帝国——因为我对它心存美好幻想,因为早期的科万人非常优秀。
“他们创造了天下!”一丝生气闪过她紧绷的脸庞。“他们发明科万龙线,架设天网,探索行星,造福人类。
“都过去啦,奎恩,过去很久啦。”她似乎迫不及待地要他明白她的意思。“现在的巨头们只知道守着祖辈的遗产像疯狗一样争来夺去,害怕冒险,不愿创造,早把祖辈的传统抛到脑后去了。
“他们浪费了我的一生,因为他们漠不关心。是这样,奎恩,过去我一直想登陆行星,你要是知道这个词——”
“我听说别人叫你火星夫人。”
她平静下来,冲着他苦笑了一下。
“我们首先选中了金星,它在许多方面都和地球极其相似,只是太干燥太炎热。我们考虑从土星偷颗寒冷的卫星,然后让它撞到金星里。
“这样,金星里新的生命就有水了。那时,基因工程师们已经开始设计新的生命,这些生命将改变大气,把二氧化碳转化为碳和氧,碳满足它们身体所需,氧则满足高等动物呼吸。
“一千年以后——”
她咬咬嘴唇,停下来喝了一口茶。
“科万人看不到一千年以后的事情,我们只得放弃金星,转而探索火星,这看来要容易些,但火星小得可怜。我花了四年时间进行勘测,在火星外壳到处钻孔,到处敲打,看见什么就分析什么,含辛茹苦,忍受一切!
“就这样1o年过去了。
“我又花去10年勘测土星的两颗卫星,体积小,离土星又远,完全可以将它们分离出来导人火星的轨道,给火星提供水源和大“回到太阳那边,我用了更多的时间去寻求对这个计划的支持,我找到飞行指挥部,找到30人委员会,找到巨头本人,一无所获。”她的脸绷得更紧。“他们都耸肩拒绝我,理由大多是所谓的太阳政治,说什么造离子推进器要花费太多的钱,而且质量要求太高,还说他们指望从火星挣回一分钱之前,太阳帝国恐怕早已遇到种种灾难了。”
她阴沉的脸庞抽搐了一下。
“我伟大的梦想。就这样被扼杀了。我们、科万人,还有太阳帝国都已经深陷到了堕落的漩涡中,我们已经失去了民族的勇气,所以我说简诺特没有机会——”
“简诺特有机会!”奎恩接口说道。“克雷.诺尔和留在那儿的人有勇气做任何事情。”
“希望如此,奎恩——为你,也为他们。”她声音里带着感情。
“可你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没有太阳标记——”
她摇摇头,用粗糙的手指捋捋头发。他看见她黯淡的眼睛里似乎有些泪水。
“我想请母亲帮忙。”
“要是她在科万,我也许可以帮你找到她。”
“谢谢你,船长——”
“船长!”她凄苦地笑了一声,抓起他的手紧紧握住,那一刻他以为她打算吻他了,可她却忽然把他的手甩开。“奎恩,我将尽力帮你。”
她好像有些受不了飞船的推力,慢吞吞地从椅子中站起来,使劲和他握了握手,点头让他离开。
过了中转站,飞船开始减速。他盯着显示屏,看见太阳一天天变得越来越亮,终于长成了一个看得见形状的圆盘。太阳旁边,他还看见了黑点的木星和土星。还有一天就到天网了,布鲁恩的声音从对讲机里刺耳地传来,叫他赶快去驾驶舱。见到他时布鲁恩脸色十分凝重。
“消息不好啊,奎恩,我和科万实验室通话问你母亲的情况,他们告诉我,她已经去世了。”
王后心情舒畅,体内热火重燃,她向前飞去想寻找一个恰当的窝点。新窝附近必须富含金属,孩子出世后才有地方找到食物。
当然,新窝必须安全、宽敞,有足够硬的金属来武装她即将挖出的地道。而且远离一切敌人,即使有敌人,也必须很小,她孩子中的武士们能够击退。
外层众多巨大的行星对她多无用处,但有一颗行星吸引她停驻下来,让她心里充满了对远方家乡的渴望。这颗行星被包围在一大群飞舞不定的卫星之中,其表面金光灿灿,富饶无比,从中心开始就形成了飓风带,外面裹着一圈圈闪亮的飞行物质。
她无法拒绝这样美丽的景色,便展翅飞上了一颗冰雪覆盖的卫星。小圈里的引力波轻轻荡漾,让她沉醉不已,也让她回忆起童年时在家乡的那些快乐时光。这颗卫星绕着一颗铁质小行星旋转,而小行星的轨道又绕着另一颗冰圈形成的更为壮观的大行星。
她装满飞行囊袋,还在那儿逗留了一会,直到辘辘饥肠催促她朝恒星的内层行星飞去。这些行星富含各种辐射金属,但一种有害的能源污染却多少破坏了它们甜蜜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