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姬宫——
炎殿东北角是炎殿最偏僻阴暗的片区。十四年前,这里建起的这座殿宇,极度奢靡。雕栏玉砌,费劲数万人的日夜兼程。翡翠为柱,素银为廊,更是打磨出数百万块纯白的烈焰石铺就了整个殿宇的地砖,这才将这里化为一片清白世界。
最后焱煽的大笔一挥,提名‘幽姬宫’。姬字,在祝融族属于尊贵的称号,也仅有历代的宗主夫人和为数不多的少主夫人才能享有此等尊称。
也正因为这样,焱煽费尽心思建起的这座殿宇也被所有人传言为正室夫人的宫室。
可到头来,老宗主的夫人在宫殿未成便骤然早逝,而作为少主夫人的清姬则被直接安排入住西南角的‘忧舞台’,如此,两位夫人都与这奢华之处再无半点缘分可言。
当然也因为忧舞台废弃已久,在清姬入住不久,并非正宫的传言也被广为流传。不过这些林林种种的传言到焱煽这里,却没有半点涟漪可起。对他而言,为他生下天戟的清姬,或许根本就不是他的爱人、妻子甚至妾侍。
油绿色的翡翠馆是幽姬宫里最奢侈的内殿建筑,这间作为正室夫人的寝殿,自建成伊始都只有焱煽一个人停留过,痴往过。此时他也正含情脉脉的杵在这里,痴望着馆中隔档寝室的巨幅屏风。
屏风上一副巨大的壁画用着异于祝融族的青绿色彩,绘着一名持着青绿鸾凤披帛旋舞的少女。小巧微薄的双唇未染胭脂,竟衬得她明亮的眼眸如同启明星辰般清澈,细长的柳叶眉与温润的棱角拼凑出她整个玲珑的面庞,再加上那画笔下挥洒如水的一头乌发,简单的双蝶髻配着一顶冰白的‘正月银冠’与左右两丛青葱绿碎玉流苏珠帘步摇,即使再画中都似随风摆动,活灵活现。
暮皇静静的陪伴在焱煽身边,眼前这幅画于它而言已经看腻,可自己的主人却总是能在这里消磨掉无数的时间。
画卷中的女子其实它并不是不知道来历,那是很久以前焱煽作为祝融族斥候时,在共工族偶然发现的少女。仅仅凭着那一瞬彼此的注视,便让焱煽对其一见钟情,此情此意甚至让他放弃家族,放弃神力,只为她一人。
只可惜神的意志永远不会被改变,两族的恩怨也永远没有统一合并的那一天,末了,焱煽也看透了这一切,可他却还是给予了她正宫应有的全部,包括这座冰装玉砌的幽姬宫。
“主人,徒留这记忆只会伤害身边更多的人。”话音有些担忧,又有些劝阻的味道。
可回应它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桀骜不驯,不为常理所束缚。“必然有一日,我会将她锁在这幽姬宫中!”这样的痴情也只有一直在焱煽身边的它才能理解一二吧?
眼前,画中的女子哪怕再长袖飘展,裙带飞舞,再如神女一般动人,也终究只是这一瞬间,也终究只是一幅画卷。
封界与炎殿分界处——
封界外隔绝的幽深的冰蓝色光辉,是先代共工族与祝融族大战时,共工族绫家长老与老宗主协力打造的冰窟风穴。为抵挡那源源不断从风穴中灌入的寒风,祝融族也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以数百人为活祭,用血肉铸就起一堵高墙。这便是所谓封界的来历。
清姬与炎煌一前一后的走在封界与炎殿外墙之间的石板路上,走在前面的清姬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身后的炎煌也和她一样,至始至终未开口说一句话。
在距离封界还有百步之余的地方,清姬总算停了下来。她转过身去,看着同样停下来的炎煌,敛去自己眼中的忧伤微微屈礼说道:“煌大人,天戟便麻烦您照顾了,焱煽可能……无暇去理会孩子受那样的伤……”
“他压根就不会管,并不是可能的事情。”羽扇轻轻的打在摊开的另一只手上,羽毛簌簌作响。话音显然没有羽扇那般沉重,大有司空见惯的意思。
“当初,真不该听从宗主大人的意思,嫁给他……有些时候我真的会后悔呢……”微微抬起头来的清姬,感受着身后透过封界过滤的暖风,理了理吹乱的长发感叹着。
当年焱耀的提议与焱煽沉默无所谓的认同,她便将她的心交了出去,只是因为她一直喜欢焱煽,可却从来没想过焱煽是否除了家族命令以外是否对她还存在感情,到底是不是她真的错了呢,为了一己私欲去伤害一个本来是自己的朋友的男人,明明他……
“绛纱,你是天戟的母亲,这个祝融族中最尊贵的女人。你要坚信,也必须坚信。这整个祝融族的子民都会以你为荣,以你为傲!”宽慰的话总是那般壮美,连与她一同长大的炎煌也只能说这些话来安慰她吧。或许至少还有安慰,她至少还不是一个人。
“祝融族的子民又如何?比起他的认可,或许是那么微不足道,我求的不过是他当初对我的那种感觉……”任性与娇蛮只能在眼前人面前发泄,她半辈子的低眉顺眼,隐忍宽容,在眼前人前都是无所谓的存在。
“绛纱,很多事你该明白,有得亦有失,他的心终究……唉……”或许是那种奢望让眼前人动容,持着羽扇的手微微挠了挠脑后的碎发,眼前人从原本的冷静转而有些为难。想要说清楚什么却还是欲言又止。
“我或许明白些什么,那幽姬宫……煌哥哥我不过是发发牢骚,还望你为我转告夫君,我即刻便会返回封界。请他不必担忧封界的安定……”张了张嘴,清姬收住了原本要说的话,淡淡一笑转而背过身去大步走向封界的方向。留下清爽通透的声音,供炎煌回味,那一句十几年前才唤过的煌哥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了。
她的身影几乎要消失在眼前时,炎煌从回忆中回到现实,垂首间斜角的刘海盖住了他的眼睛,有些低沉的声音这一次才算是说出了一句不见外的话。
“傻丫头……遇上那样的人,你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得到结果。”话音未落,那沉重又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又是那羽扇轻扇的自在随性。潇洒的转身,任由身后的长衫纷飞,如血如枫,他素来就不为这些感情之事困惑太久。
……
封界外的黑暗侵蚀着封界结晶墙中的光明,清姬独自一人立在封界的最高处,痴痴地看着远在西南角的幽姬宫。(封界位于祝融族的最北边,那么以祝融族中心为中,东北角的幽姬宫,就在封界为中心的西南角。)
良好的视觉让她可以隐约的看到幽姬宫宫门外清脆的三个大字。那么柔和,那么温润,那或许才是他的毕生所爱吧?
轻微的叹息换来心中的阵阵回响,清姬的脸上闪过片刻的忧伤,心中的答案与炎煌的话那么雷同,焱煽究竟能从这一切中得到什么,她不得而知……
‘但是,焱煽……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