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笙笙?”沈天志没有回答林言澈的问题,而是让问题又回到了最初。
“对,我爱她。”林言澈回答,无比笃定。
“可是她不爱你?”沈天志接着喃喃自语。
“对,她不爱我。”林言澈依旧是这样的语气,他的眼神还是这样的坚定,像是个委屈的孩子,又带着破罐子破摔的绝望。
沈天志忽来咯咯咯的笑起来,这笑声在这黑夜里显得有些诡异。
林言澈拧起了眉。他紧紧的盯着那张笑颜,在黑暗里辩不出太大的情绪,只有笑声在耳边清晰回荡。
他忽然就停止了笑,就像是开始一样突兀。
“看到现在的你,我就想起了当时的我。”沈天志捏紧了手里的玻璃杯,轻声的叹息着。
林言澈一动不动,依旧只是看着他。
“明知她不爱,还以为可以守候出一个结果。”沈天志说着,挑起眉看了林言澈一眼,接着半补充半嘲讽到“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强迫。”
林言澈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又猝不及防的对上他历经风霜后愈加深邃的眸子,他慌忙移开了目光,像是被窥见了心底最深的秘密。
是的,他想过的,他以为时间冲淡笙歌心中热烈的情愫,以为岁月会在笙歌心中为他开辟出一片只属于他的净土。以为他的真心最终会得到她的肯定。
可是,结局是,她肯定了他的真心,却没有接受。
“我明天,要回国一趟。”林言澈艰难的开口,总觉得喉头哽着什么东西一样。
沈天志像是了然一般点点头“孩子,既然她心里的人不是你,那么你将要做的事情,无比正确。”
林言澈听着,苦涩的扬了扬嘴角。“但是,这有多难,想必沈叔叔比谁都清楚。”
“难。当然难,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把自己爱的人推到别人身边更难的事情呢?”沈天志伸起手拍了拍林言澈的肩膀。“可是,再难,这一步终究是要跨出去的。”
林言澈低下头,沉默,无休止的沉默,心在燃烧,明明来的时候一片火热,可是这才短短几天,就只剩下灰烬了,原来有些情感,是不可以负荷的太快的。
“你比我年轻,也比我觉悟高,觉悟早。”
沈天志抚了抚额头,仰回到沙发上。那对他而言,实在不是一段光彩的回忆,想当初他为了留住柳寻芳,什么手段没用过?最极端的时候,他甚至为自己准备了一整瓶的安眠药。
在那件事情之后,柳寻芳一直都在和他置气。她曾对他说过“沈天志,你以为这世间是所有爱都会得到对等的爱吗?你要的究竟是我的心,还是我下半辈子对你的愧疚?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爱的话,恕我高攀不起。”
那时候的柳寻芳比现在的笙歌可刚硬许多,她说不再理就真的一直都没有再理过沈天志。他们青梅竹马的感情像是因为他的一次错误抉择而走上了绝路,他后来很后悔很难过,这种感觉比听到柳寻芳拒绝他更难受,他这才明白,原来有些情感,远比爱情来得重要的多。
朋友之间进一步可以是恋人,可是想要相恋却没有走到最后的人,退一步却再也回不到朋友。
知道柳寻芳要嫁给叶云天的消息的时候,沈天志飞去西班牙躲起整整三个月,可是她终究也没有因为他的消失而不嫁做人妇。
因为不能好好的祝福,他们之间的口子撕裂的越来越大。
当他回国,木已成舟。
看着依偎在叶云天身边的她,沈天志这才幡然醒悟,心再痛,可是看她幸福不就好了吗?
可是是他倔强。倔强的最后都没有说祝福。
而她也好强。好强的一直都没有说原谅。
直到车祸之后,她奄奄一息,交代给叶云天的最后一句话竟是“告诉天志,我原谅他了。”
叶云天转达这句话的时候泪如雨下,他说“沈天志你就不是个男人。你让她死都在惦记你。”
沈天志当时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可是叶云天离开之后,他积淀的泪水一并流下,但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做胆小鬼,他当日就启程南非,连她的葬礼都不曾参加。
让他回来勇敢面对的,是笙歌,是柳寻芳留下的唯一血脉。
林言澈望着沈天志忽然晶莹的眼眶,有些晃神,他轻轻的唤着“沈叔叔。”
沈天志顿了顿,伸手抹去眼角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朝着林言澈笑了笑。
“你是个真男人。去做吧,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做对你们都好的事情。”
?
“林言澈!”
空荡的客厅响起一声大喝,将林言澈的所有思绪都拉了回来。他抬起头,见宋华楠正站在门厅处,表情阴郁。
林言澈挑挑眉,没有应声,也没有站起来。
宋华楠气势汹汹的走过来了,他看的出来,他在极力的隐藏自己的情感,可是眼睛却还是在冒火。
宋华楠脾气不好,可是这样的他,林言澈一直都没有看到过。
宋华楠望着林言澈这会儿还是淡然的眸子,心里愈发的生气,他到底是凭什么,凭什么永远都这样对他的焦灼不安不以为然。他盯着他,狠狠的盯着,林言澈却忽然站了起来。
宋华楠愣了愣。他显然没想到,林言澈会在他距他这么近的时候,忽然站起来。
趁着宋华楠发愣的空档,林言澈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扬手干净利落的一拳,直接将他撂倒在地上。
宋华楠又是一愣,这情节像是演反了,可是仔细一想,他似乎又想通。他伸手抚了抚嘴角,有血迹沾着他的拇指上,这血色直冲眼窝,他又不争气的有些晕了。
“林言澈,我知道我活该,所以这拳我收下。”宋华楠微垂着脑袋,冷哼一声。“那么这拳,也请你收下。”
林言澈还未有所反应,宋华楠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拳头随即也落下来。
“你,你凭什么将叶笙歌藏起来!”宋华楠对着跌坐在地上的林言澈一声低吼,像是还不解气一般,他紧跟着蹲下去揪住他的领子,狠狠的将他拉过来“我们没有解除婚约,她就还是我的未婚妻!你究竟凭什么?”
“那你呢?你是凭什么,就凭你和她之间有婚约?就凭你知道只要你不松口她就永远得是你的人,所以你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
林言澈翻身将宋华楠按在地上。
两个互不相让的人瞬间扭做了一团。
管家听着声响,忙不迭的跑进来,一瞧见这个情景,夸张的抽了口凉气,慌张的在两个人身边蹲下来,可是又不知道该拉谁好。
“两位少爷,别打了。这是干什么啊?”
“下去!你别管,给我滚下去!”宋华楠即使在挨揍也不忘厉声交代着。
管家连声叹了好久的气,才站了起来。印象中,这似乎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因为不是第一次,他才敢站起来。
希望这次和上次一样,打过就过去了。
这屋子开着空调,忽然就燥热的紧,管家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又叹息一声,关上门退了出去。
宋华楠和林言澈呼哧呼哧的躺在柔软的地毯上,像是漂浮在云端,这天丝雪尼尔包裹着两个人僵硬的身体。
还是不分上下,该挂彩的地方都挂上彩了,他们闹得再凶,手上的力道还是自己能把握好的。
有你死我活的心也从来没有你死我活的胆儿。
同一个地方,同样两个人,几乎算的上是为了同一个缘由,他们也曾这样大打出手过。
彼时阮琳琅纠缠林言澈纠缠的紧,可是林言澈却一点回应都不曾给这个执着的女人,他不对她说话,不朝她笑,就像是彻底将她隔绝出自己的世界,即使她每天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宋华楠第一个看不过去。
他问林言澈“你讨厌阮琳琅?”
林言澈只是摇头。
“那你为什么这么对她?”
宋华楠气急败坏的就打了林言澈,林言澈自然也不会示弱。
只是那一次是一人一拳就结束了。
宋华楠记得自己后来曾对林言澈说“阿澈,如果你真的喜欢她,你无需顾忌我,你和她在一起吧。”
是的,他曾那样说过。
可是紧接着,他又结结实实的挨了林言澈一拳。
“我说过,我不喜欢她,你Y的不信就算了。”林言澈气急。
那时候城北别墅才落成,地板还是原木地板,带着原木清香和他们年轻气盛的骄傲一齐在这个屋子里弥漫。
隔天,林言澈又出国了,阮琳琅很快也飞赴法国,故事像是结局了。
后来,因为尹修在中间牵线搭桥,林言澈虽然一直和宋华楠保持着联系,可是他们之间终归是多了一层捅不破的窗户纸。
没想到,时隔几年之后,这一幕再次上演。
可是这一次,比上一次似乎来得更真诚些,即使两个人下手都重了,可是宋华楠还是隐隐觉得,这次之后,他和林言澈之间,再也不会存在隔阂了。
他们从来不曾像这样,因为爱着同一个女人而这样彼此坦诚的打上一架。
“有酒吗?”林言澈忽然问。
“林言澈你有脑子吗?你TM打了我还想喝我的酒?”宋华楠将头偏过去,看了看林言澈,又立马将头转回去,这血,还是流在自己身上好,至少看不到就不会晕了。
林言澈没管宋华楠,自己爬起来,拉开了茶几后的抽屉,轻车熟路的拿出一瓶酒,用手指夹起了两个酒杯。又重新坐回到地上。
“笙歌呢?”宋华楠忍不住问。
林言澈自顾自往自己的酒杯里添酒,没有理会他。
“喂!林言澈!”
“怎么,这会儿着急了?”
“她在哪儿?”宋华楠也坐起来,急切的看着他,又像是在恳求。
林言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酒杯里的酒都喝了下去。
“美国。”他缓缓的吐出两个字
“你知道我找了她多久吗?”宋华楠又激动起来。
林言澈耸了耸肩,往两个酒杯都添上了酒,将其中一个杯子推到宋华楠的面前。
“你以为,我是毫不费劲找到她的吗?”林言澈淡淡的道。他在叶云天那里,也是遇到关卡的。那两天,若不是他放下一切耗在叶云天的办公室求着他,他根本也找不到叶笙歌。
叶云天不过是在考验他们。而他,通过了叶云天的考验,却连接受笙歌考验的资格都没有。
爱一个人是一种感觉,从来都不是一种考验。
“既然你找到她了,为什么现在还来找我?”宋华楠看着林言澈,一瞬不瞬的看着“你不是爱她吗?”
“哼…”林言澈笑起来,“宋华楠你这是在吃醋吗?”
“吃醋又怎么样。她是我未婚妻,我吃醋怎么了?”
“对,你是名正言顺的。”林言澈忽然敛起了笑意。
“你名正言顺,不是因为她是你未婚妻,而是因为她爱你。”
?
宋华楠怔住。林言澈的声音还在自己的耳边回荡,那么的真实,先前的所有不安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就烟消云散,心稳稳的落回了原位。
林言澈微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情绪。他紧抿的唇像是一把利刃,滑开了两人沉闷的气氛。
“嘭!”的一声巨响,大门被撞开了。
宋华楠和林言澈一起抬起头,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
尹修气急败坏的站着,手扶在腰上,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一口气没上来,他又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抚顺了气息才阴阳怪气的大骂一声,“哟,你们他妈的还好好坐着呐?老子真怕赶不上给你们收尸。”
他说着,往前走了几步,他身后的日光漫过来,晃得宋华楠和林言澈不停的眨眼。
这场景变得有些戏剧化,尹修总爱在这样的时刻忽然现身。似乎他的使命就是守护他们三个人的友谊。
宋华楠转过头去看了林言澈一眼,林言澈朝宋华楠撇了撇嘴。
“管家,谁准你通知尹修的!”宋华楠大吼一声,这声音像是要穿透了天花板。
管家战战兢兢的跑进来,他看了看尹修,支支吾吾半天也没答上话。
尹修蹲下来,近距离看了看宋华楠的脸。
宋华楠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他拧了拧眉。
“看什么你?”
“瞧瞧你这鬼样子,还好意思大吼大叫的?”
“这是我家,我想怎么样怎么样!”宋华楠嘴硬。
尹修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竟然没有再和他争这嘴上功夫,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重新站起来,他朝管家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宋华楠对尹修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很不以为然。
管家显然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他直勾勾的望着宋华楠。
宋华楠朝管家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他才逃似的跑了出去。
这屋子又剩下他们三个人,尹修长腿一跨,坐到他们两个中间。
“你们两个人究竟怎么搞得?”他白眼一翻“都几岁了?还打架?真以为是小时候?”
林言澈和宋华楠,刚刚还飞扬跋扈的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了声响。
男孩子之间的友谊,似乎都是从打架开始的,然后又是经历过几次打架之后越发的深厚。
那时候班上有个小胖子,总爱借着自己的体型优势欺负尹修。尹修那时候也不似现在这么活泼开朗,他总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受了委屈也不声不响的。
宋华楠和尹修不熟,但就是看不惯尹修被欺负。他那股子的侠义情怀像是从小就长在骨子里的。
一语不合,那个小胖子就和宋华楠打起来了,林言澈是护友心切,也加入了战局。那时候的宋华楠和林言澈都没有长开,以二敌一竟也不是对手,一直在旁边瑟缩着的尹修眼见两人是为自己挨打,竟也鼓足勇气加入进来。
以三敌一,说出去虽有些跌面子,但他们真的曾经做过。
其实尹修对这段往事一直都阴影。因为最后他们三个不止输了战局,更是整个午休时间都被罚面壁思过。
革命的友谊似乎是从那一天正在培养起来的。
他们三个渐渐好的就差穿同一条裤子,尹修似乎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渐渐的变得外向起来。
一直到大学,打架的事情还是偶有发生的,只是三个人一起行动的时候是越来越少了,更不想,有一天,在战局中的,会是自己兄弟。
“其实,当初一个阮琳琅出现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担心今天这样的状况再次发生。”尹修轻轻的说着。
美人关,英雄冢。他懂的,尤其还是像叶笙歌这样的美人。
“这是,最后一次。”林言澈叹息着说,往后一仰,又躺倒在地毯上。“笙歌,我放弃了。”
宋华楠的目光扫过林言澈有些疲倦的脸。他依旧不发一语,这样的立场,他还能说什么呢?
“喂!”尹修忽然拿胳膊撞了撞宋华楠。
“干什么?”
“人家阿澈都表态了,你怎么不说话?”
宋华楠抿了抿唇,又看了林言澈一眼。
“我,不能放弃她。”
?
宋华楠回到了锦绣山庄。今天几乎是在地上滚过了半天,他们三个后来躺在地上喝着酒东拉西扯聊上了半天。
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暂时抛开了身份地位感情,就像是普通的男人一样,肆无忌惮的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难得尹修没有激动的抢台词,他们一人接一句,井然有序。
后来他们都有些醉了,宋华楠让管家准备房间,这两个家伙直接就在他城北的别墅里睡下了,可是他睡不着,即使这样满身狼狈和酒气,他还是让司机将他送回到锦绣山庄。
“阿楠,阿楠,笙歌,笙歌她看不见了。”林言澈略带哽咽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着。
那一瞬间,宋华楠忘了接话,他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忽然就抖得厉害,还是尹修先沉不住气的翻身坐起来。
“谁?你说谁看不见了?”
“笙歌的角膜病变,她看不见了。”林言澈又重复一遍,情绪稍稍平复一点。
“什么时候的事情?”宋华楠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出国之前。”林言澈答。
“怪不得她忽然辞职。”尹修恍然大悟。
宋华楠没有再说话,他翻了个身,侧躺着蜷曲了自己的身体,忽然疼的浑身痉\/挛。她的笙歌,看不见了。
他记起自己在知道是笙歌母亲救了自己之后,曾声嘶力竭的问母亲,“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要选这个女人做我的未婚妻。”
母亲潸然泪下“华林,她的身上,有华林的角膜。那是你哥哥的眼睛啊。”
宋华楠站在落地窗边,屋外是一大片的霓虹变幻这颜色,整个锦绣山庄被灯光浸染的像是一块巨大的水晶。
他为她种下了满世界的灯火,只是为了她能够找到回家的路。
可是原来,再明亮的灯火,都唤不醒她黑暗的眸子。
宋华楠深深呼吸一下,何止嘴角在疼,浑身都在疼啊。
笙歌的医药箱放在茶几上,他刚刚洗完澡,简单的处理了一下自己脸上的伤口。那个笙歌的百宝箱,里面的所有东西都码放的整整齐齐的,她是个爱干净的人,什么东西都喜欢整理的井井有条。
宋华楠曾笑她有强迫症。
笙歌当时就笑了,“除非我看不见,眼不见为净,不然我就是难受。”
眼不见为净?那么好强的叶医生,怎么会忍受的了自己的眼睛看不见?她那么善良,她的手救过多少人,可是此刻,谁能来救救她?
她不该的,反复遭受着这一切。
宋华楠忍不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今天喝的够多了,可是他偏偏醉不了。一想起笙歌,他的脑子就清明的不得了。
大哥,他一直都是最疼笙笙的,他怎么舍得,让笙笙就这么看不见了呢?
一定是他,是他前段时间表现的太糟糕,大哥生气了,他看不下去了。
可是,笙歌多无辜。
惩罚他吧。这一切痛苦,是因他而起,他愿意承担所有。
天边正一点点的泛起鱼肚白,天快亮了。
他想,快些见到她,哪怕只是不声不响的看着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