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1998年时国家已改革开放二十年了，但内地仍处在国营经济（企业）土崩瓦解的边缘，还没有真正形成民营经济基础，所谓民营经济也大多是上不了台面的蝇营狗苟，投机倒把，歪门邪道之类。
论起最早当老板的那些人的出身，很难找到几个是有头有脑的人物，倒是劳改释放单位开除社会闲散类人占多数。
内地当时的社会现实我是清楚的，要想找个正儿八经的民营公司，真比大海捞针还难。
生存环境就是这样，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有退一万步，先找个吃饭的地方再说吧。
想到这里我对谢小姐说，
“那好吧，我同意应聘人事部经理。”我把在家中用电脑打好的个人简历递给谢小姐，她拿出这里的表格让我重新填写，又把我的一些职称证件全部要过去查看。
其中有一本
“厂矿长任职资格国家统考合格证书”她头一次看见，也是头一次知道国家曾有过厂矿长任职资格这种考试，所以她觉得很稀奇，她认为这本证书最有价值，是能让人相信持有者具有一定的企业管理能力的。
她说她要是能有这么一本证书就好了。我告诉她这是十五年前（1983年）我参加国家厂矿长任职资格统考成绩合格获得的，当时国家只组织了三次考试，之后就停了。
所以有这种证书的人在全国也是极少的。可能是因我有一本特别的证书，谢小姐看我的眼神有了变化，不再用钉子那样的眼神看我了，她的目光反而变得有些躲闪了。
这个谢小姐以前是干什么的呢，也是我想知道的，
“谢小姐您之前也是搞企业管理的吗？”我问了一句。
“我过去在中学当老师，我是自学的企业管理。”她顿了一下接着说，
“我要是有你这样的企业管理经历就好了。”
“您在这个公司做了很久吗？”
“嗯，嗯，”
“你与老板是亲戚关系吗？”
“嗯...嗯，”她一直含糊地
“嗯，嗯”，我也不再多问，转了个话题，
“我能不能见一下老板，看他是否同意用我？”她闪烁其词的推脱，
“嗯…嗯…就不用见老板了吧，招聘部门经理是不用老板亲自面试的。”
“谁来对我复试呢？”
“嗯…啊，经我面试就可以了。”凭经验，一个公司招用部门经理不可能只由人事部经理说了算。
莫非她就是老板的老婆？也不怪我要这样想，因那时内地老板开的多是
“夫妻店”，也许这里也是个
“夫妻公司”吧。她不想让我见老板，我也只得作罢。就问她是否决定用我，她说让我等她电话。
我准备拿回我的证书等物离开，她用手按住了，
“这几本证书要留下来，要拿给老板看的。”
“老板什么时候要看，我可以再带来。”我不想让我的这些重要的证书放在别人手里，再次伸手过去拿。
“你如果想被录用，就放在这儿，就是你被录用了这些证书是要押在公司里的。这是公司的规定。”听她这样说，我心情更是不悦，心中明白，扣押应聘人证件的八九不离十就是
“黑”公司了。我真想夺回自己的证件一走了之，不在这儿应聘了。可转而又想，第一次面试就以失败告终，也太不吉利了。
再说，不在这儿应聘又能再找到哪儿去呢？再找的就能保证比这强吗？
还有，我也怕与谢小姐争执起来，引来走廊门口那个打手模样的墨镜男人，那时想走也难脱身了。
唉，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接着再往下走吧，看看到底能出个啥结果。
除了要找一个地赚钱吃饭外，还有另一方面，就是这个公司典型的港台片里
“黑道”架势激起我强烈的好奇心，不管结果会怎样，我都想亲身体验一下趟入
“黑道”的感受和滋味。我同意了把几样证件留下来。已没有别的事了，谢小姐送我出来，我看到走廊头一间房里不止一个墨镜男，而是一共四个墨镜男。
听见我们走过来，立即从房间里出来了两个，全都沉着脸不说话。谢小姐示意他们开门，一人拿钥匙开了走廊门，显然，如果没有谢小姐送我出来，我不光进不了这个门也同样是出不了这个门的。
看到这些，我不免心里又害怕了，后悔把自己的证件撂在这儿了。不过，虽然心情矛盾，但这念头瞬间也就过去了，在面上，我是不会让人觉得我是一个患得患失的人的。
说是这样说自己，其实我却不能让脑子清静，我坐在回郊区家的公交车，心里仍是七上八下的，不知接下来的事是吉还是凶。
当天晚上九点来钟，还是接到了谢小姐让我第二天就去公司上班的电话，这时我才松了口气。
不单因为这个公司表态同意录用我，更觉得这个公司能在晚上这个时间还打电话给应聘者，至少能说明这个公司在办事上还是讲究效率的，某种角度也可以说是有诚信的。
虽然这个公司的一些现象刺激了我的猎奇兴趣，但还是希望它是本本分分做生意的公司，毕竟
“吃饭”的事比好奇心更重要。第二天早上我冒着雨赶到那家公司所在大楼的四楼，像头一天一样，当我敲了玻璃门后，拉开的门缝又露出一张墨镜遮住眼睛的男人脸来，他没有多问（可能是谢小姐已给他们交待过）就将门缝拉大了一些，又把头朝我一摆，那意思是我可以进去了。
我注意到走廊门口这儿仍然是四个墨镜男人，这几个墨镜男人脸上看不出表情，也不开口说话，但会让你感到浑身不自在（也可以说是恐惧）。
那时内地国营工厂的门口一直都有门卫（企业内保部管）的，
“保安”这个概念在内地还没时兴起来，一说
“保安”就会让内地人联想到
“保镖”
“打手”
“爪牙”联系起来。这家公司的四个
“墨镜男”当属这个意思上的角色了。我总是在强迫自己把这个公司往好里去想，可一到走廊这几个
“保镖”这环节，就会把那些假想的好全盘否决，
“黑道”的各种假设又都冒出来了。真不知这个公司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让门卫人员以这种
“形象”示人，还有哪个愿意与这个公司打交道呢？谢小姐已在办公室里，见到我就说，
“老板要见你，你直接去他办公室吧。”
“老板在几楼？”我是想公司有这要一座大楼，老板肯定在上面楼层办公。
谢小姐楞了一下，
“就在走廊最里头左手边一间。”
“老板的办公室也在这一层？”我还没有转过弯来。
“是的，我不陪你过去了，你自己过去吧。”我出了人事部门，突然想起还不知老板姓什么，忙折回头问：“请问一下，老板姓什么？”
“姓贾，你叫他贾总好了。”我向走廊最里头走去，脑子里飞快地想象着这个贾总会是个什么样子。
是不是港片黑社会
“大佬”一样，蛤蟆镜，大钻戒，金手镯，叼雪茄，饮咖啡，腿傲慢架在桌子上？
尽是乱七八糟的瞎琢磨。好在走廊并不深，也容不了我多想，很快就走到了走廊尽头。
我稍定了一下神，抬手要敲办公室的门，却见门并没有完全关死，是虚掩着的，稍一碰也就开了。
我没有贸然进去，仍用右手几个指关节敲了敲。听见里面有人说话但不是回应我敲门的。
我推门走进去。门是向左手边靠墙开的，右手边是并排挨着两张橱子的背面，让这儿形成了一个类似走廊一样的窄通道。
这样布置，在门口是不能直接看见里面人的。我往里走了几步，橱子那一侧有一张办公桌，一个很不起眼的，瘦瘦的年轻人坐在桌子里面，面对着我正在讲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