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费尽心机地为公司员工筹措工资,也着实让员工感动。我心里也是高兴的,总算碰在一个有良心的老总手下了。
他没有像以前那家黑道公司逼着我去诈骗他人钱财,也不像那产权中心让我去糊弄银行的钱。
这个华总不把弄钱的一类的事推到员工头上来,而是他一人顶着。现在说公司要减人也是他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其实他本来就没有多少来钱的路子。
我在想如果让我走人,起码有可能拿到已过去一个月的工资了。这份工资对我来说份量太重了,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像样的收入进来,手头上早已十分拮据,如果再不能从这儿拿到一点工钱,恐怕出门连乘公交车的钱都要困难了。
说到减人一事,杨姐对华说,
“留下的人发不了工资,就暂时欠着,等有钱了再补发。但被裁人员的工资应在他们离开公司时发给。”华说,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得有钱才能办到,让我再想想办法吧。”杨姐又问,
“关于减员的事,不知华总的意思是减哪方面的人?”华只是为工资着急,并没有仔细考虑要减那方面的人,就说,
“你们去考虑吧,包括外派的,总人数控制在十人以内吧。”从华办公室里出来,我跟着杨姐朝大办公室走,我问她对减员的想法。
她回答,
“我们是不需要再动员人走的。工资表上看上去有十六个人的名字,但其中已有四人上个月就从工地上离开了,因这几个人都干满了一个月,还是要列入工资表发他们工资的。”我说,
“余下十二人,还需要走掉两个。”杨姐又说,
“一连三个月都没发工资,工地上还有人吵着要走,不要说要裁员,就是不提裁员的事,只怕要走空了,最后连十个人都剩不下了。”听了杨姐说的这些,我的心里又矛盾起来,开始怕自己才来一个月就要被裁了,现在又担心,就是留下也难指望拿到工资。
真是让人进退为难。只得先不考虑那么多了,能待一天就在这儿待一天吧。
再来说我的思想观念变化。从计划经济转变为市场经济,虽说国家政治制度仍是社会主义,但经济体制的运行,其实质应是完全的资本主义化了。
它的观念与规则也是完全变了的。之前我在国营企业几十年,所受的教育早已将
“公家利益职工利益至高无上”这种观念固化在头脑中了。也为实践这个
“至高无上”观念,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地付出几十年努力,不敢说自己披肝沥胆呕心沥血,也是做到了克尽职责不存私念的。
我的血管中流淌的就是对企业对职工
“忠诚、奉献”的血液。如今离开单位变身为一个打工仔后,却惊奇地发现,在私人老板这儿已找不到之前为之奋斗的
“公家利益”
“职工利益”标志了。在市场经济环境中,似乎一切都变成了个人利益。
打工仔是这样,个体户业主是这样,私营企业老板是这样。一切都回归到以个人利益为中心上来了。
伴随公有制思想观念,在市场经济中自然地灭失了。
“奉献”
“忠诚”这些用于道德评价的褒义词,私营经济的词典中几乎是不存在的。
在私有制经济中谈对企业
“忠诚,奉献”是不对称的,老板当然希望打工仔对他忠诚。但是,如果你是他所不喜欢的,你就是想忠诚于他,他不会看你对他忠诚就不炒你鱿鱼。
所以,在私人老板手下打工,他的公司办的下去你就留,他办不去了你就赶快走人。
用不着你与他的公司共存亡。在私有制经济下说
“奉献”也是找不着
“调”的。老板为赚钱,当然希望你越讲奉献就越好,巴不得你只干活不拿钱,最好连他的饭也不要吃。
可你是指望这收入养家糊口的,你奉献给他了,你就没有了或者很少了,你怎么活,你的家庭又怎么活呢。
因此,前几十年装在我脑袋里的社会公有制观念在私有制经济社会中都变得老旧不堪了。
社会现实逼得我不得不尽快地为自己
“换血”,将
“公有制”的
“血”换成
“私有制”的血,以便让自己在私有制经济环境中存活下来。在这个
“换血”的过程中,我好像被弄糊涂了,不知
“公有制”和
“私有制”哪个才是更高级的社会机制?不过,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这种转换不是使我的社会道德观念趋于高尚了,而是颓废滑落了。
“东食西宿”也就成了我这个老打工仔在私人老板手下谋生的基本心态。
所以,当看到这个公司也不能保证发出工资时,我首先想到了要不要马上离开这儿,再重新找一家公司去打工。
虽然我也希望这个公司能够支撑下去,能够有发出工资的能力,但最终这个公司能不能撑得下去,对我来说是不重要的,我操心也是无用的。
当然我也不是说走就走的。就这样,又过了十来天。这天下午快下班时,华总的电话打来办公室,让杨姐通知大家推迟下班,等他回来有事。
傍晚六点半左右,他到了楼下,电话叫大家全部下楼去搬脐橙。不是说脐橙从产地直接运去深圳吗,怎么改运回公司来了呢?
我预感到情况不好,可能是这档子买卖搞砸了。大家下到一楼,几个男孩专门占住一部电梯,一趟又一趟从一楼往十五楼运脐橙,装满脐橙的纸箱把我办公桌前后堆了个水泄不通。
等搬完后,华总叫人把几箱破损了包装的脐橙分给大家尝鲜,随后叮嘱大家,
“这些脐橙就是大家的工资,不要乱动,更不可偷吃。”大家自然明白,也都会自觉遵守。
待大伙散去后,我小心地问华,
“不是说脐橙直接运去深圳吗,怎么拉回公司来了呢?”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
“今年做这个生意的人太多了,深圳那里脐橙都要堆成山了,‘货到地头死’,到深圳反低于进货价了。头运去一车连本都没保住,后面哪敢再运。只得把剩下的弄回来,想办法在这边销出去吧。这里价格比深圳还要高些。”华真为这点脐橙发愁啊,他打电话叫他小舅子过来,因这档子买卖是小舅子给他出的主意,他要把剩下的这些脐橙抵了小舅子的借款,让小舅子自己去卖脐橙。
小舅子来了,听明白华的意思后,苦笑着对他姐夫哥说,
“哪能这样搞呢?”姐夫哥此时说,
“怎么不能这样搞,不都是你说的,能赚多少,多少钱吗?你拿去卖就是了。”这些天来,见到他小舅子我也只是点点头,并没有说过话。
这时,小舅子被他姐夫弄得哭笑不得,又无处告解,就只能对我来说了,
“你帮我说句公道话,我冤不冤,借钱给你们公司倒是我的不是了?”小舅子用右手背击打着左手心,一脸地苦笑。
此时我是什么话也不能说的,我也不知能说什么。后来小舅子走了,临走前,他还是答应帮他姐夫把脐橙弄出去,毕竟他们是沾亲带故的,肉烂了对谁都是损失。
我对华说,
“这是不是让你老婆的弟弟太为难了?”
“他做生意的,熟人多,卖掉这点脐橙对他来说没问题。再说,他比我钱,卖不掉他也顶得下来。”唉,拿自己小舅子垫底,恐怕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华又问我,
“你爱人那个工厂能要一些去给工人发福利吗?”我只能摇头,我妻所在的那工厂更因人多月月为工资发愁,哪还谈得上福利(华在省城网络多,大概因我,他也曾打听过那厂的情况,也就不勉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