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住了进来，谢家婆婆成了我们的房东。她为我们做饭洗衣，说是房东，其实成了我们的佣人。我和老沙在吃饭上也由原来的早一顿晚一顿有一顿没一顿变成了一日三餐有人管。我们几乎过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日子来。谢家婆婆怕照顾不好我们的生活，怕我们在她家住的不习惯，她简直要把我和老沙当客人来待。
谢家婆婆早上习惯用头天剩下的饭菜煮成泡饭吃，从来不会去买早点吃。我和老沙来后，她每天早上去买回汤粉馒头包子这一类的早点，让我和老沙吃，她不吃，说自己习惯了吃泡饭。她不与我和老沙一道吃饭，都是等我和老沙吃完了她才会吃。
吃饭时是很难碰到霞妹子的。她夜里收工回来晚，要睡到第二天快中午才起chuang，吃了饭就出门去舞厅清扫整理卫生，天天下午都要忙到傍晚，晚饭就在舞厅吃一份免费快餐。吃早饭时她没起chuang，我们中午回去她已出门，晚饭在舞厅吃，所以三餐都与我们不见面。
谢家婆婆规矩大，自从我和老沙住进来后，只要我们在家，她就不进我们的房间，就连后面的起居室她也不进来。好像那就是我和老沙的领地，而不再属于她家。但橱柜在后面，有时要到后面橱柜里拿东西，她会显得很踌躇，想进又不好进的样子。见到谢家婆婆谨小慎微的样子，我总觉有些过不去，这本是她自己的家，是可以随心所愿的。是我们住进来让她反而拘束了。
这天谢家婆婆要到后面来拿东西，她先在前面问了一声“我可以进来吗”，我觉得让她一个老人家在自己家里受拘束很不好，就对她说，“谢家婆婆，你老是这样客气，我们就住的不好意思了。这是你的家，你随你的意，我们来住让你感到不安就不好了。”这样说了后，谢家婆婆慢慢地也就自如了，再来后面拿东西，她一声“我过来找个东西”就过后面来了。
其实，放橱柜的这小间本就是她们母女俩促膝聊天的地方，眼下冬天，前面一间顶风嫌冷，家里火盆就放在后面这里。我们没来住时，谢家婆婆在家就坐在这儿烤火取暖做针线的，我们来了就占了她的位置，她也不再好烤火了。当然，我和老沙上班去她就自由了。她每天会把灶膛烧剩下的火熄铲到火盆里来再在灰中埋进几块水炭，使后面小间整天都会暖暖的。我和老沙只要一回来就先到后面小间火盆上烘烘手。
这是一个冬季阴雨的星期天早上，虽说不需上工地，也不好意思赖在chuang上，还是早早起来了。老沙躺在被窝里抽烟，不愿起来。谢家婆婆先招呼我吃早饭，她端上买的包子，没有如往常买的汤米粉，而是从锅里盛了一碗泡饭。说，“今天没有买汤粉，你可能吃不惯泡饭吧？”她这个改变，我估计是天天为我们买早点，我们给她的那几十元伙食费是根本不够的，或者说我们给她的几十元伙食费勉强够早点，而中餐晚餐老太太就要贴了。
我很快地吃完了早饭，老太太让我去后面坐着烤火，她来收拾碗筷。等她收拾完了，我叫她也来烤火。这雨天我们一天都不会出门，如果不招呼老太太过来烤火，又shi又冷她这一天就不好过了。她过来了，看一眼那张靠椅（就是她坐的），又看看我，然后才在靠椅上坐下了。
住进来一个多星期了，我也很想和谢家婆婆说说话，这雨天休息正好得空。我先从吃饭说起，让她后面不要专门为我们买早点了，不要把我们当客人待，她家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不要特意去花钱做什么。问她我们给的房租伙食费合不合适，要不要再添点给她。谢家婆婆说钱是够了的。
说说话气氛也就轻松了，话题也就宽了，慢慢就聊到她家里来了。谢家婆婆的丈夫比她大了十来岁，丈夫家庭出身不太好，是小商业主（其实就是开小店的），旧社会读过几年书，自己在街上做点小买卖，解放后公私合营就入了合作社，因有点文化，单位上就让他管点事。因出家庭成份高，一直没找上对相。她说，“我到他们合作社做临时工认识了他，我家是贫农不怕他成份高，就跟他好上了，可我家里横竖不肯，可我铁了心跟他。”谢家婆婆年轻时漂亮人又长得高，算得上这里的美人，当年在这街上是非常招人眼的。可她那个出身不好，又大她十来岁的男人，连个子也不及谢家婆婆高。她嫁给了他，就像发生了什么稀奇事一样，在这街上被传的沸沸扬扬。
谢家婆婆说，霞妹子上面有个哥哥，可怎么也没想到，那男孩子竟在五六岁时病死了，这几乎使她痛不欲生。后来有了女儿，霞妹子就成了他们夫妻的MingGen子，一家人日子过得也算快乐。
哪知丈夫又在那年月的运动中出事了，抗不住就喝了药（为了不让霞妹子知道，一直谎说是得病死了），就这样早早地离开了。家里就留下了她们母女二人，当时霞妹子才十来岁。谢家婆婆一直只是丈夫那个大集体性质单位的临时工，每月只有二十几元工资，母女二人生活过得十分艰难。
好不容易熬到霞妹子长大成家了，可谁知竟女儿反而更早早地成了寡妇。谢家婆婆没有抱怨老天的不公，只说不知道自己前生做了什么孽，今世要轮到她和女儿双双成为寡妇。也许经历的苦难和打击太多太大，她的心早已痛麻木了，再说到这些经历谢家婆婆已不会动容，只是时不时叹口气，流露出她对命运的无奈。
谢家婆婆说，现在她们母女感到日子还是好过一些了。近年来许多事物都变了，人们也不再像过去拿老眼光来看她们母女了，这让她们心灵上得到了解放，她不再怕听到那些编在她母女头上的传言。她希望她的霞妹子能快点再找个男人过日子。从四十岁起就守寡的她，懂得女儿二十几岁就没了男人的痛苦。听谢家婆婆述说这些，会让人感到她是个深明大义的女人，还会让人感到她内心的坚强并不弱于我们这些七尺男人。
可世俗的本质就是俗的，它并不会如人们所愿一下子就会变得多么宽容美好起来。从我和老沙住进谢婆婆家起，那前后几排房子的人就会在中午或晚上我们回去的时间，站在房头屋角偷偷地打量，可想而知，这些人肯定又开始编故事了。随着时间长了，一些人开始从房角向谢家婆婆门口靠近，三五成群地在门外看谢家婆婆给我们端上饭菜来。人们在门外小声嘀咕，指指点点，是在猜霞妹子相好的是哪一个。这些人并不知我们的来历，谢家婆婆也没说与他们听。当我们走出门外，有人问，“你们是她家亲戚吗？怎么一直没见过？”亲戚？这个说法妥当。我笑起来。说，“是亲戚，外省的，很远。”
老沙白天上班，见不到霞妹子。晚上霞妹子在舞厅上班，老沙不去舞厅也是见不到她的。从住进谢婆婆家后，老沙晚上也很少再去舞厅。我们住进她家，她的那帮姐妹们都是知道的，老沙如再去舞厅，定会让她们更有劲嚼舌头。老沙索性也不去舞厅了。霞妹子下班回到家一般都要到夜里十二点了。这个时间，我已经睡了，老沙和谢婆婆一直会等到霞妹子回来。他们会拉家长，我在房里只听他们说话声音，具体说什么听不太清楚。这天晚上关上的门自己又开了一点缝，老沙和谢婆婆说话的声音被我听得一清二楚。
“你老婆一个人带着小孩，你怎么不在她就近找个事做，也好照顾他们呀？”这是谢家婆婆的声音。老沙没有吭声。谢婆婆又说，“女人一个人带着孩子ting难的，做男人要帮一下老婆。”“我做事的公司在省城，我是公司派到这儿来的。做完了就回去了。”这是老沙回答。“做完了就回去。做完了就回去。你知道霞妹子喜欢你吗？”谢婆婆声音。“我们也就是谈得来，那不叫喜欢吧。”老沙回答。“哪你喜欢她吗？”谢婆婆又问。“这个怎么说呢？可以说喜欢吧。”老沙答。“你老婆呢，她会怎么说？”老沙没有回答。“我看得出你人好，不然霞妹子也不会就看上了你。我女儿要是真能找上你这样一个男人就是她的福气了，可这几乎是不可能啊。”谢家婆婆有些伤感地说。过了一下，又听她说，“一个大男人，你心里能没数么。你和她做个兄妹吧，其他就不要去想了。你在山外认识人多，你要真心疼她,就帮她在外面介绍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