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见老师们都坐到后面位子上，他不高兴了，喊邵主任，“老邵，你搞什么名堂，怎么人都坐到后面去了，还不快点叫上前来坐？”老邵“哼哼哈哈”答应着，站起身叫道，“二当家的叫了，都往前面坐。快！快！”嘴里叫“快，快”，他自己脚下却并不动。二哥又加了一句，“你自己不上前来，光叫有什么用？”老邵“哼哼哈哈”地，实在不情愿地坐到前面第二排位子去了。几个年纪大的老师也随着老邵往前移，这样就不显的后面坐得人扎堆了。老邵还是朝我望过来，意思是叫我也坐上前，我装傻没动，他也就算了。过去在会议场合我从来不躲到后面坐，包括参加省里经济研讨会，就是省领导在场我都是坐在前面一二排的，倒不是为出风头，而是内心坦然不怵领导。
现在我不往前坐，还是因自清明节那次，二哥的老父亲来学校训话，为讨老父亲欢心，这二哥就反复折腾师生排队，当时我受不了那气，当场悻悻离去，本打算不再回学校，可后来经不住邵主任和学生班长来我家说好话，第二天我还是回学校去了。之后二哥肯定知道了这件事的。所以自那以后，我见了二哥就有些不自然，能躲就躲尽量不与他照面。我甚至随时准备他找我算账并炒我鱿鱼的。可之后并没有发生我提防的这些事，他甚至再没有找过我，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越是这样我倒越怕与他碰面。
刚才几个坐在我一块的老师，都上前面坐了，坐着不动的我还是引起二哥的注意。他朝我这边看了过来，我担心他这次会不会借故发作一下，给我点难堪。但没有，可能是二哥有点肚量吧，他只瞪了一眼就将目光转别处去了。我不是那种喜欢与人别扭的人，二哥的不计较，让我更加不自然起来，竟为自己那次不冷静的表现感到后悔了。
那些外聘专业课老师是不需来参加这个会议的，只是我们这些班主任老师，人也不多，就二十几个人吧。坐在一间能坐五六十人的大教室里显得稀稀拉拉的，也就这样了，二哥也不再多要求做什么，他拖了一把学生坐位上的椅子到讲台上，自己也坐下来。这时他才把肩上的挎包拿下来搁在面前的讲台上，两手并起压在包上，开始讲话。在二哥张罗的时候，大哥三哥两人一个东一个西各坐各的，也不帮忙也不插嘴，任由二哥一人忙乎。
据说二哥也是个当老师的，可他坐在讲台上并没有多少老师的形象，说话声音也缺少吸引力，既没有“嗯呀哼哈”的拿腔拿调，也没有“抑扬顿挫的激昂”，整个说话语调都是平平淡淡的。当然，这并不是说他讲不到点子上。他要说的肯定是都说明白了的。他代表董事会对学校这个学期的工作整体评价是“马马虎虎过得去”，对班主任老师的工作是“不太满意的”，对各专业招生的看法是“招生人数是远远不够的”。在说到具体管理时，他提到了装璜两个班本学期大有进步，起码没有三天两头的换班主任，减少了学校许多麻烦。要教务处总结一下是如何降住了这两个野马班。还说用人就要用能管住装璜两个班的这样的班主任。他对装璜班管璜班管理上的进步的肯定，让我多少受到一些安慰，一个学期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二哥说到学校发展规划，要增招到多少生员，要增收多少学费，要加买多少地，要再盖多少楼。这些规划目标的都要靠班主任帮助学校实现，希望班主任老师为学校发展多做贡献。随即把话题转到了如何扩大招生数量和留住学生上面来了。班主任要承担招手数量指标，完不成的要辞退，可以让学生带新生入校，带一个新生来，学生可得三百元佣金。前面说学校发展目标实现要靠班主任老师，可说到对班主任的信任时，又强调“学生不喜欢的老师就是学校不喜欢的；学生不接受的老师就是学校不接受的”，班主任老师饭碗能否端得稳，完全取决于学生喜欢不喜欢。
二哥说完了这些话，问大哥有什么意见，在二哥讲话的时候，大哥一直在低头看他手上捏着一摞手写的材料，可能是他在写小说吧，在前面我就说到过，这个学校那首有气派的校歌的词曲都是出自这个大哥的手。大哥显然是看手上的材料入神，他并没听见他二弟的问话，当二哥再问他有话说吗，他干脆站起身把那摞材料塞进包里，说了声，“我先走了。”然后也不与旁人打招呼就径直出门走了。也许大哥就是这种脾气，二哥就像没发生什么事似的，转向三哥问，“你有什么要说吗？”
校长三哥还是有话要说的，他没有再重复二哥说的内容，也许他不喜欢用什么手段扩大招生以及用什么手段增加学费这类话题，他最喜欢说的仍是如何把学校办的“又红又专”，为国家培养多的有用人才。三哥校长的话是我听得顺耳的，可我也明白，一所民营学校也必须如二哥说的那样得扩大生员，增收学费，否则就难生存就更甭提发展。两人所说的并起来才是一个完善表达，这也许正是弟兄在学校里分工不同的组合罢。
三哥说完了，二哥要求班主任老师对学校管理改进工作发表意见，首先点邵主任发言。邵主任推脱没有什么意见可提。他这样说也是有他的道理的，他本身就是教务主任，学生管理上的琐碎事就集中在他身上，说管得好肯定不合适，说管得不好本身就是自己的事，还提意见给谁听呢。二哥不肯放过他，一定要他说。也许老邵真得被平时矛盾给弄得很烦了，他已实在没有再说什么兴趣了。就左右四顾，突然看见了坐后面的我，他说，“这个学期装璜班进步最大，装璜班主任先说。”
我也不打算在这个会上发言。因我从进校起就没有长期做下去的打算，而且就算我想长期做下去，在学校把班主任去留权完全交由学生操控，保不准哪一点不如学生意了，我就会被“炒”掉。在这样情况下，我就是有什么想法与建议也没必要说。可突然被邵主任把找人发言的矛头指向我，这是我没料到的。我不理睬邵主任移花接木这一套，可是其他老师也跟着老邵起哄，非要我先发言不可。
必须承认能一个学期坚持下来，没有被学生和学校炒掉，也是与老邵和同其他老师的帮助鼓励分不开的。当然也与我一个学期几乎都陷在“霉运”中不无关系。一个学期下来在我身上没一件值得其他老师妒忌事，我成了被大家可怜和看笑话的对象，这让他们很受用，也使他们因此能容我。及至希望永远有个“倒霉蛋”留在这个办公室里，而让他们能比较出他们的幸运。不论怎么说吧，我总是得过他们鼓励与帮助的，此时他们叫嚷要我发言，我不能不看大家的面子。
再说回来，这一个学期做下来对我来说也确实不易，完全是在压力与煎熬中度过的，要说感受不能不说是深刻的，正好借这个机会说一说。
没有再推脱，我说，“学校所有者（说白了是针对“二哥”吧）尊重学生和老师，不要把老师当成学校和学生的奴仆，稍不满意就一脚踢走。不要把学生当成可随意驱赶的羊群，赶来赶去排个队讨家人开心；学校所有者不能一味追求学生数量而不问质量，不能光为了钱，什么样的学生都收进来，也不要勉强开设尚不具条件的专业，不要急于扩张，条件不具备，盲目扩张将导致危险；学校要为市场经济需求服务，不要办成“政治学院”（针对三哥说的）。”
我本想说班主任报酬太低的事，但还是放下了，当时内地经济不说十分落后，也是八九分落后，每月能拿到几百元钱也是不错的，再说提高待遇有些不合时宜。我把话题转到我担任装璜班主任上来，我说，“我能一个学期下来没被装璜班的学生撵走，并不是我有本事能降住这两个班的学生，完全是巧合，是意外。被炒掉是必然，没被炒掉那是时间还没到。只要由这两个班学生掌握班主任的命运，被‘炒’是早晚要发生的事。”
我的发言结束了。不知是不是我的发言真有带动作用，之后，几乎所有参会老师都谈了他们的想法和建议。有些话也都是不客气说的，但二哥并没有对老师们激烈言辞进行辩解或指责，而是很耐心听并记录着。当然，他不是马上就改变自己主意的，最后他仍然强调扩大招生是第一位的，仍然强调班主任老师在学校的去留命运由学生掌握。
正式放暑假的头一天下午，我去唐主任那儿领取本学期最后一个月工资，她把我当月讲课费由十四元小时提高到十九元小时，因此最后一个月工资比上个月多了几十元。我很感激。她说这是董事会让她给我提高的，我猜测可能是二哥的意思。唐主任告诉我，班主任暑假是带薪的，下个学期开学时，就能拿到暑假的工资。但我向她正式提出辞职，下个学期我不再来学校，她十分吃惊，问我，“你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呢？”我答道，“我儿子在南方打工，他为我联系了一家工厂。”“你能不能给校长亲自说一下你辞职的事？”唐主任说。“我想不用了，就由您这儿决定吧。”“也好，那你就把工作先移交给邵主任吧，暑假我们还得重新为装璜班找到新班主任。”
邵主任对我提出辞职倒并不感意外，他已料到我不可能在学校长期做下去。他只是让我不要对两个班的学生提自己辞职事，以免引起他们骚动。1999年7月12日中午，我走出学校大门，这里是我在本省打工最后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