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多有叨扰,还望主人恕罪。微薄之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风璧牧赐上前躬身施礼,身后的士兵则上前一步,一躬身把一双玉璧举过了头顶。
跪坐的少年直起身形还礼,少年左边的侍者走过来接过了玉璧。
“二位入座。”少年用眼角余光轻瞥了一眼侍者手中的玉璧,开口向另一个侍者吩咐道:“来人,上酒菜。”当下便有庖者送来了些寻常酒菜。
风璧牧赐两边坐定,少年又一拱手,向二人询问道:“在下商弼,不知二位尊姓大名?”
“再下牧赐。”
“再下风璧。”
二人分别拱手报上名号。
“客人所为何来?不会仅仅为了借宿吧。”商弼颇有意味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听说此处有强盗出没,又见这里有浓烟升起,好奇使然。”风璧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原来是有强盗,但现在没有了,有的只是我的商队护卫。原本想借着强盗的名声吓唬小民百姓,没想到反而引来了艺高胆大的二位。”商弼如此解释道。
“游侠剑客,流兵残将,强弓硬弩,坚营固垒。如此炫兵耀武,商兄的买卖做得很是特别啊!”风璧也是征战宿将,打刚才就就看出外面那些人身手不凡。明君爱将,不禁开口试探道。
“攒下了金山催命的鬼!现下的世道不太平,耀武是为了扬威,扬威为的是震慑人心,免得有人不知轻重起了觊觎之心铤而走险。西王畿打散的流兵,浪迹江湖受雇于人的剑客,生活所迫啸聚山林的强盗,这些人骁勇善战忠心无二。现在都被我延揽到门下,守卫我的铁矿,保护我流转列国的商队。”商弼在说道觊觎之心铤而走险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气,防备警惕之情溢于言表。
风璧闻言摇了摇头,感叹道:“将士当以战死疆场马革裹尸为荣,剑士侠客赴汤蹈火死不旋踵不忘初心。如今也放弃战士剑侠的义和名,开始为稻粱谋了。无怪乎天下大乱,戎狄外犯,乱臣贼子蜂起,难道真的士族沦落侠道不伸了?!”
风璧大谈侠士之道,宣扬弃利弘毅,暗着对自己逐利的商道颇有微词,心下微微不悦。商弼的辩答之辞随口而出:“风兄此言差矣!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大英雄手中剑挡不住饥、寒、穷三个字。昔日的士族知辱明耻为知己者死,那是因为他们能从卿大夫手中取得食田,供养于诸侯封君,食有鱼出有车。正所谓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吃不饱穿不暖还能征战疆场赴汤蹈火?不是所有的士族剑侠都像摩顶放踵自苦为极的墨家子弟那样,毕竟避害逐利是人之本性,无可厚非!”
义利之争,千古以来争论不止未有定论。眼见二人语头不对,再说下去恐有不快。牧赐随即接过话茬:“既然商兄说逐利为人性,山海之利,莫过盐铁,如此重要的矿藏,天下都视为宝贝,商兄是怎样得到的?莫非这片山林的主人不逐利?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此地夹在东西王畿之间,属于天子的直属封地,肯定是哪位王室公卿的采邑。你能在这里开矿冶铁,莫非是我看走了眼,商兄原是公卿贵胄?”
风璧的暗讽,牧赐讥笑式的发问,让身为此地主人的商弼很是不快,故意咳嗽了一声,揶揄道:“商弼一介庶民,我从这片山林的主人那里得到许可,在此开矿炼铁,每年向他缴纳贡金。名正言顺合乎法度,书简契约尚在,牧兄要不要查看一下?!”
牧赐似乎对商弼难看的脸色视而不见,咄咄逼人道:“那倒不用,只是这片山林的主人是谁,不知商兄能否见告?”
“此地是王室太史的采邑。”慢慢悠悠的说完了这句话,商弼已有送客之意,碍于那双玉璧,不好明言罢了。
“哦,原来如此!”牧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似有所悟的点了头,却不再理会商弼,只埋首于杯盘酒菜之间。
听着牧赐的话茬比自己的更不对,再看商弼坐立不安百无聊赖地用筷子翻拨盘子里的菜,风璧看出了主人的不快,却不知道怎样缓解尴尬,只得赔礼道:“商兄肯定看得出牧兄见识非凡才具出众,凡是才高之人不免恃才傲物,适才言语冲撞,还望恕罪。”
“无妨无妨!”商弼随口答应着,脸色却一点没变。
突然牧赐抬头看了看满脸上写满了送客的商弼和不知所措的风璧,扑哧一笑乐出声来。指了指身形一拱手向商弼说道:“明告商兄,风璧风兄数日后通过正式册封即是一方诸侯。而王室太史正是在下的伯父。”
牧赐的话是说给商弼听的,但风璧的反应更大,没等商弼开口就一脸疑惑地先向牧赐发问:“据我所知,太史的官职依照宗法制是由嫡长子继承,世袭罔替,父死而子继,兄终则弟及。而这一代的太史家族只有一人,姒姓,太史氏,名章。牧兄口称太史为伯父,是从哪里给太史找了个弟弟?”
“风兄可能不知道,这一代太史家有两人,除了太史章还有他的幼弟太史琰。太史琰有雅士风范,喜好游山玩水采风著书,故名声不显于朝堂不闻达于诸侯。曾得到天子的特命,悠游于各诸侯国采风。”商弼的话是说给风璧听的,但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另一边的牧赐,脸上的不悦烟消云散,眼神中掺杂着喜悦和怀疑。
“周游列国通行无阻,所到之处,诸侯供给衣食用度。”牧赐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手掌大小的器物拿在手中向二人展示了一番并如此说道。
细看此器物,青铜铸就,形似剖开的竹子,更像一片趴着的瓦。外弧面上铭刻错金篆字,边缘布满各色雕纹。整件器物玲珑剔透,精巧华丽。纹饰繁复,镂雕鬼斧神工。铭文开头的八个字较其他字大一些:代天巡狩,采风观政。
一见此物,商弼心中大喜,连忙起身紧走几步到了牧赐的案几前深施一礼。
牧赐连忙起身说道:“商兄不必多礼!”“牧兄既然是太史琰之子,不仅现在是此地的少东主,将来袭承父辈的官职,还是王室的太史,商弼岂能不多礼。”商弼如是说道,神色喜悦而恭敬。
牧赐走到前面扶起了弯身不起的商弼,解释道:“商兄误会了,我是孤儿,自小被家父收养。你没听到吗,我姓牧不姓太史。礼法有定,外姓不得立嗣。所以太史职位世袭没我的份,太史采邑收缴所得的贡金也没我的份。咱们只以朋友论,执平辈礼即可。”
“太史章的两个儿子都已经在保卫王室的战斗中战死了,阁下现在是太史一门唯一的后继之人。如果一味遵守礼法,太史一门就要绝嗣了。太史章明达之人,定会权衡轻重破礼续嗣的。”商弼不该恭敬之色,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和推论。
牧赐听说自己的两个哥哥战死,虽然说素未谋面,但两个哥哥是贵胄子弟,能在王室危急时挺身而出挺身而出为国捐躯,想来可敬可悲。再想起老来丧子孤苦伶仃的伯父,心里沉不禁觉得甸甸的。
突然门外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一位侍者着急忙慌却一脸高兴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叫到:“不好了!外面打起来了!”
被晾在一边的风璧这时突然跳出来,一脸惊疑地大声询问侍者:“谁和谁打起来了?”
“二位客人带来的士兵和咱们的守卫队。”突然发现自己失仪的使者稍稍平复了一下语气,没理风璧,却恭敬地向商弼禀告。
一听此言,商弼放弃牧赐这边转身和风璧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我命令他们原地等待的,怎么会这样?”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闹出事情来不好收场,风璧不知道清楚事情因由经过,不好妄加置评,只能说出这么句话来。
“禀报主人,此事不关无外面客人们的事情,是我们的守卫队先去挑衅,非要和人家比试的。”这位侍者这时才喘匀气息,连忙解释道。
闻言风璧松了一口气,既然是对方先挑衅,那自己这方就没什么责任了。继续问道:“有没有人伤亡?”
“用树枝木棍,应该不会有伤亡!”
风璧商弼牧赐三个人看着这个说话大喘气的使者,一时无语。自家的侍者不仅在人前失仪而且还大喘气,商弼的脸上还浮现些许尴尬。
既然是用树枝做兵器,风璧猜测应该是互相切磋。再看着这个让人发笑的侍者,调笑道:“行伍士卒相互切磋教技本是常有的事。再说了用树枝木棍比试,不会有伤亡,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忙慌兴高采烈的?”
这位侍者突然神色严肃,向商弼赔罪:“主人恕罪!”然后看了看牧赐又着重看了看风璧,眼中满含期待和钦佩地问道:“哪位是率军八千在上邑打败十万戎狄联军的风璧公子?”